读韩国学者李炳官等《中国语言学史》
2018-01-28董艳艳
董艳艳
(郑州大学文学院 郑州 450001)
中国语言学史的研究在我国有着悠久的传统。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已经出版了很多研究中国语言学史的力作,如王力先生《中国语言学史》、濮之珍先生《中国语言学史》、何九盈先生《中国古代语言学史》和《中国现代语言学史》、胡奇光先生《中国小学史》、赵振铎先生《中国语言学史》、李开先生《汉语语言研究史》、李恕豪先生《中国古代语言学史》、邓文斌先生《中国语言学史》、申小龙先生《中国古代语言学史》等。这些著作有些曾被翻译介绍到国外。随着国际汉语教学和汉语语言学史研究的逐步深入,国外学者对中国语言学史的关注度也越来越高。国外对中国语言学史的探索,既有具体的、个案的研究,也有宏观的考察。但宏观的考察基本限于在撰写世界语言学通史中涉及中国语言学史的研究。如罗宾斯《语言学简史》一书中对中国语言学史的介绍只有短短几页[1]。又如Itkonen《普世语言学史——印度、中国、阿拉伯、欧洲》,书中虽有专章论述中国语言学传统,但似乎更偏向于哲学[2]。再如Mounin《语言学史——从起源到二十世纪》第一章“古代语言学”中用几页的篇幅谈到了中国语言学的特点[3]。“西方人写中国语言学史,至今仍有一个很突出的问题,那就是自顾自地进行评析,很少考虑中国语言学史家的观点”[4]。
2014年,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出版了由雷汉卿、胡翠月翻译的韩国学者李炳官、金铉哲、李圭甲、金爱英、朴圣镐五位教授共同撰写的《中国语言学史》(以下简称《史》)。这部书的韩文版完成于1999年,是目前国外学者所撰写的关于中国语言学史的通论性著作,是国外学者所编著的中国语言学史教材。笔者拜读一过,感到这是一部值得一读的语言学通史,对于汉语学习者来说,也是一部不错的了解中国语言学史的教材。其学术价值具体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1 研究方法有所创新
1.1 编写体例的创新
目前国内语言学史的编写方法大概都是以历史发展顺序为主,参照各个时段的主流语言运动,为语言学史划分出一定的时期,按分期阐述各个阶段的语言学研究成果。因为各家分期不同,所以在编写体例上略有不同。总的来看,可以概括为两类:一是多分法,二是三分法。
多分法有四分法、五分法、六分法等。如王力先生把中国语言学分为以训诂为主的时期(先秦~汉),以韵书为主的时期(汉末~明末),文字、声韵、训诂全面发展的时期(清初~《马氏文通》出版),西学东渐时期(1898~1949)等四个时期[5]。
胡奇光先生采用五分法,将语言学史分为先秦、两汉、魏晋隋唐、宋元明、清五个时期[6],不涉及现代语言学的发展,李恕豪先生的分法与此相同[7]。濮之珍先生分为先秦、秦汉、南北朝至明、清以及五四运动后等五个时期[8]。赵振铎先生分为六个时期,前五个阶段与胡奇光先生的分法相同,第六个时期为五四运动以后[9]。何九盈先生将语言学史编著为古代与现代两部书,他从古人在汉语研究中所造成的阶段性的特点出发将中国古代语言学史分为六个时期: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10]。
以上各家的分期大同小异,都兼顾了历史顺序与语言学发展特点,基本上可以清晰地反映中国语言文字发展的历史脉络。
三分法是按照历史分期,将语言学史分为上古、中古和近古三个阶段。每一阶段再按照文字、音韵、训诂等专题分别阐述,如邓文斌先生《中国古代语言学史》以及朱星先生《中国语言学史》,都是采用这样的方式。这种分法虽然简明,却难理清语言学发展的脉络。
从《史》的序言中可知,编写者在写作中主要参考了王力先生《中国语言学史》、濮之珍《中国语言学史》和胡奇光《中国小学史》等三部书[11]1-8。但是,在编写体例上又有所创新。《史》的编写主要是以朝代为经,以学科领域为纬。他们没有给语言学史划分一定的时期,而是按照历史朝代的自然顺序编为周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现代等九章。每一个朝代又尽可能地按照文字、音韵、训诂等语言学的不同领域一一阐述。“当语言学某个领域或由于朝代的原因出现了被捆绑在一起的情况时,我们尽可能地将其自身按照训诂学、文字学、音韵学等方面进行归纳整理”[11]10。如第六章宋代部分等韵图的介绍,虽然是介绍宋代的语言学成果,但在介绍等韵图时,不光介绍了宋代的情况,还提及了清代等韵图的情况。这种方法使分期更为简化,对于韩国学习者来说,更易于理解。但是,语言的发展是渐变的,语言学的发展也不是随着朝代的变化而立刻变化的,这样的叙述方式似乎不足以诠释各个时期的特征。
1.2 教材特征鲜明
王力先生认为“中国语言学史可以有两种写法。一种是作为科学论文,著者假定读者把中国语言学著作都看过了,不须交待任何知识,尽可以单刀直入地叙述这一学术部门的历史;另一种是作为教材,著者假定读者(或听众)没有看过中国语言学著作,或者是看得很少,有必要先介绍一下那些著作的体例及其主要内容,然后谈得上某一学派产生的原因,某一语言学家的学术渊源及其对后代的影响,某书的价值及其缺点。”[12]《史》因为是写给韩国汉语学习者和研究者的书,因而教材的特征更为明显。
首先,它对于中国语言学著作的介绍,几乎都包括编撰体例、内容特征、价值与不足、版本等几个方面,尤重体例。如对《尔雅》的介绍,《尔雅》19篇的每一篇都有举例和说明。又如对《说文解字》的解说方式的介绍,《史》从标出字形、解释意义、分析构造、标记读音、说明部首等五个方面逐一进行了详细的举例说明。再如对《广韵》的介绍,不仅列表展示了《广韵》206韵,还列举了《广韵》的47类声母及所有反切上字,并标明反切上字的使用次数。
其次,《史》在介绍语言学著作时,往往会补充原书书影和一些具有语言学史史料价值的序言等材料。全书收录的书影涉及《说文解字》、《韵镜》、《七音略》、《四声等子》和《切韵指掌图》等著作。收录的序言等材料有许慎《说文解字·序》,刘熙《释名·自序》,郭璞《尔雅注·序》和《方言注·序》,颜之推《颜氏家训·音辞篇》,陆法言《切韵·序》,周德清《中原音韵·自序》,陈第《毛诗古音考·序》以及段玉裁《广雅疏证·序》等9篇。在国内现有的语言学史著作中,几乎都没有收录原书书影,附有序言等材料的书籍也只有濮之珍的《中国语言学史》。书影和序言等语言学史文献材料的补充对于不熟悉这些语言学著作的学习者来说,无疑是有较大帮助的。
再次,《史》的针对性很强,概括性的文字很多,便于外国学生学习和研读。例如,全书每一章的开篇都有简要的时代背景的介绍。第一章绪论部分还介绍了汉语的特征、中国语言学的各领域以及中国语言学史概观。这些内容简练概括,能够使韩国汉语学习者在研读本书之前对汉语及中国语言学有一个整体的把握。这对于汉语非母语国家的学习者来说是重要的。又如,第六章介绍宋代音韵学的成果时,先概括了宋代音韵学的特征“第一是增补或改正《广韵》、《集韵》、《礼部韵略》等中国音韵学史上的重要著作;第二是可以被称为声母和韵母结合的图表——等韵图的出现”[11]213。《史》的针对性强还体现在以韩国人的思维方式去解释汉语语言学研究现象,如介绍《释名》时推测“中国人对于事物和名称的认识是我们表音文字的韩国或者西洋国家的人所难以理解的。作为表音文字国家的人,根据字母就可以拼读出单词的发音,而不会去追究为什么会那么发音。但是中国人却不这么想,中国人认为不仅可从字的构造中得知其对应的意义,而且听到字读音后,就应该知道这种读音对应的字的含义。这种观念是中国人从开始造字时就有的。即中国人如果有想表达的意思,开始就确定读音,然后把它绘制出来,这就是中国文字的创造过程。这样就形成了形、音、义三位一体化”[11]93。这样的表述更有助于韩国汉语学习者理解。
1.3 列表、比较等新方法的采用
与其他同类教材相比,《史》善于运用列表和比较的方式说明问题。这样的方式更直观、更清晰,对于不太了解中国语言学情况的初学者来说是极为方便的。
首先列表的方式往往能够使说明项更为直观,更容易理解。《史》在介绍语言学成果时常常采用这样的方式,以期达到清楚明晰的效果。例如作者在说明《说文解字》的篇章分配时,列表统计了各篇的部首数、正文数和重文数,并通过比较得出结论“从每一篇中收录的部首数和字数能够看出他是以正文为标准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均衡”[11]77。又如《史》书中对《广韵》的介绍,详细列出了《广韵》的韵目,还进一步分析了《广韵》平、上、去三声韵目数量不等的原因。国内因为有单独的音韵学教材,所以语言学史教材往往不详细列出此表。再如,第九章清代部分,用列举表格的方式介绍了从清代顾炎武开始到进入近代之前的中国学者的师承关系,这是国内同类著作所没有的,这样的设计对于不了解中国学术渊源的国外学习者来说,是非常有帮助的。
其次,《史》中介绍同类语言学成果时,善于运用比较的方式说明它们的异同。如谈到《释名》的解说特征时,就用了比较的方式,从与其他经传的比较、与《尔雅》的比较、与《说文解字》的比较、与《方言》的比较等四个方面介绍。又如对宋代《汉简》、《古文四声韵》、《字通》等古文字字典的介绍,将《古文四声韵》与《汉简》做了详细的对比,介绍了它们之间的差别。
除了列表、比较的方式,和国内同类著作相比,《史》在介绍语言学成果时,还针对外国读者的情况,设置了一些独特的说明方式和内容。如在谈到章炳麟的古音学研究时,将章炳麟划分的古音21声纽按照发音部位逐一列出,并用“+”号注明这些声纽中哪些是36字母中被合并的字母。“+”号的添加使得解释变得更加清晰明了。再如谈到樊腾凤《五方元音》韵部的特点时,作者列表将山、先、更、东的汉语拼音和注音符号相对比,以显示它们的联系与区别。因为作者认为“第1部把‘先’韵和‘山’韵合并成‘天’韵,第3部把‘东’韵和‘庚’韵合并成‘龙’韵这一点,与现代的普通话非常接近。从现代普通话语音体系的角度来看,‘先’韵相当于‘山’韵的齐齿呼,‘东’韵相当于‘庚’韵的合口呼。这种关系如果根据注音符号表示会显现的更明确一些”[11]415。对于熟悉汉语的中国人来说,不注明汉语拼音或者注音符号,并不会有碍理解。但对于韩国的汉语学习者来说,拼音和注音符号的添加,就有了辅助理解的作用。
2 研究成果的介绍涉及面广
在《史》的汉译本的前言中,雷汉卿先生称赞本书“弥补了目前国内语言学史著作的一些不足并填补了空白。”
《史》在内容的设置上,的确涉及面较广,补充了一些国内语言学史著作较少提及的内容。如本书第六章宋代部分,设有“古文字学的滥觞——金石学”一节。认为“宋代的金石学不仅在中国考古学史上具有重要的位置,而且在中国文字学史上也具有重要意义”[11]208。
并将宋代的金石学著作按照内容和体例分为四类分别加以介绍。对此,国内语言学史著作鲜少提及。何九盈先生《中国古代语言学史》第四章“唐宋文字学”一节后列有“金石之学”,仅有四五百字。赵振铎先生《中国语言学史》第四章“汉字的研究”一节中提及宋代的古文字研究时对金石文字略有介绍。又如本书第十章现代部分“文字学”一节,详细介绍了甲骨文和金文的研究情况。国内语言学史著作多数不涉及现代部分,或将现代部分独立成书。即使是包含现代部分的濮之珍、赵振铎等先生的书,对古文字的研究情况也涉及较少。邓文斌先生的《中国语言学史》分为古代与现代两篇,对现代部分介绍详细,因而设有“现代文字学”一节。再如本书第十章“语法”一节特别介绍了比较语法领域的研究成果,包括与台湾、香港的比较;与韩国的比较;与其他外国语的比较等三部分内容,还单独介绍了台湾、香港、日本、美国等中国大陆以外地区的中国语法研究的情况。
《史》对台湾、香港以及国外中国语言学研究成果是较为关注的,如书中谈论到《尔雅》的编著时,介绍了日本内藤虎次郎《尔雅新研究》中对《尔雅》各篇著作年代的考察,还介绍了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学社编撰的索引《尔雅引得》。介绍慧琳《一切经音义》的版本时提到“这本书当推韩国高丽《大藏经》中收录的版本为最完整。一般通用的是1737年日本狮谷白莲寺翻刻本……另外,研究慧琳《一切经音义》的还有刊载于‘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专刊第6种上的黄淬伯的《慧琳<一切经音义>反切考》”[11]153。介绍现代文字学理论研究著作时,除了介绍大陆的研究著作外,还详细介绍了台湾学者龙宇纯的《中国文字学》。第十章现代语源学的研究占有很大的篇幅,其中同源词的研究成果不仅介绍了大陆的学者,还介绍了瑞典学者高本汉、日本学者藤堂明保、台湾学者姚荣松的著作。这些内容是国内语言学著作较少论及的。
此外,《史》所论及的一些语言学家或语言学著作是被国内其他著作所忽略的。如第十章第六节提到的徐芳敏《<释名>研究》、姚荣松《<释名>声训探微》和《上古汉语同源词研究》,第六章第三节提到“试图变革《说文》的书还有元代杨桓的《六书通》和《六书溯源》,周伯琦的《说文字原》和《六书正伪》,元、明之间的赵撝谦的《六书本义》,明代魏校的《六书精蕴》等”[11]207。第八章对明代古音学的介绍,除介绍成就较大的陈第,还介绍了杨慎。杨慎编著过《转注古音略》、《古音丛目》、《古音略例》、《古音复字》、《古音骈字》等书,但都影响不大。因为国内其他同类书通常是将元、明两代一起介绍,或将明代与其他时代划分为一个时期进行介绍,所以对于明代语言学成果的介绍通常只介绍影响较大的著作。《史》是按照自然的朝代顺序编排的,在语言学成果的介绍上,尽管明代成果不够显著,在注释方面甚至“原封不动地抄录或者剽窃前人的著作,而且有时候还隐藏抄录的书店名称或作者,甚至还用自己的名字替代原来作者的名字,这种行为完全动摇了学问的根基”[11]283。作者也依然按照训诂、文字、音韵的类别进行了介绍,故而较为具体。
3 对语言学家和语言学成果评价中肯
史学评论贵在实事求是。过高的美化或者过低的贬抑,对于评论对象来说都有失公允,对于史实来说也是一种歪曲。通览全书,我们能够感受到,《史》对于语言学家和语言学成果的评价,是较为中肯的,能够立场鲜明地指出其优缺点。对汉代训诂学的评价,就是一个较好的例子。汉代是训诂学发展的第一个鼎盛时期,出现了系统的训诂专著和新的训诂方法,对后代的训诂学影响极大。《史》肯定了汉代训诂学的价值,但也指出了它的缺点。作者认为汉代的训诂学家们只热衷于儒学经典的诠释,而对其他领域的著作却置之不理。“之所以产生这种现象是当时社会比较重视儒学的缘故。而这种偏重儒学的风气一直延续到后代。同时,他们虽然提倡实事求是,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推敲分析这一点十分卓越,但却没有建立起总括全体的体系或理论”[11]31。这种评价让人觉得是从事实出发的,是客观的。又如,对于《说文解字》的介绍,作者除了指出其不足外,还专门指出了《说文解字》错误的部分:即字形分析不正确、意义解释不正确和对“六书”分类不正确等三种情况。再如,在谈到清代甲骨文的研究成果时,作者最后说“这样的研究成果与后代研究的业绩相比,可以说是非常寒酸、微乎其微的。但因为发现甲骨文仅仅只有十年的时间,收集到的甲骨片数量相对有限,且收集到的甲骨文没有全部整理好,在这样的情况下取得了如上的研究成果,可以说为后代甲骨文的研究奠定了基础”[11]383。这里,作者没有简单地批评清代甲骨文研究的薄弱,而是将这一缺点放在甲骨文发现和出土的大环境中去考察,这是符合历史实际的。再如,《史》将“右文说”看作是语源学的开端,对“右文说”的评价很高,认为“中国语言学史上,宋代所作的贡献中不可或缺的是提出了‘右文说’”[11]253。并且认为“右文说”反对只重视形体的偏见,重视声音和意义的关系,是打开了新学问的篇章,因而意义重大。“右文说”虽然对后代语源学的研究有不小的影响,但是,它本身是存在缺陷的。《史》并没有夸大它的价值,而是客观地指出“虽然意义和声音在某种程度上极有相关性,可以说具有发展的一面,但不能把这个理论扩大,将之适用的范围扩大到所有的形声字,因为这个理论本身是以偏概全的”[11]253。
此外,作者在评价中国现代音韵学研究成果和思考研究所存在的问题时,也表现出对于未来学术发展的忧虑。现代中国音韵学的研究取得了很大的发展,但是也存在一些问题。《史》将这些问题归纳为两点:其一是音韵学研究人才的问题。其二是与出版相关的问题。并认为“音韵学本身不容易受到大众的喜爱,这使得出版界产生了回避出版音韵学著作的倾向”[11]586。相对于其他学科而言,传统语言学尤其是音韵学这样专业的学问,从事研究的人数较少,此类研究著作的出版的确存在不少困难和阻力。这种客观公允的态度在《史》中贯穿始终,使人们能够更准确地了解中国语言学发展的历史。
4 具有学术创新精神
《史》虽为韩国学者所编著,却并没有完全照搬国内语言学史著作。从《史》的序言中可知,编者们是在仔细阅读王力先生《中国语言学史》(1987)、濮之珍《中国语言学史》(1987)、胡奇光《中国小学史》(1987)的基础上,着手编写韩国语版的《中国语言学史》的。他们编著此书的目的是为了使韩国学生能够理解中国语言学史的基本情况,了解中国语言学史的常识。因而《史》的教材特征明显,针对性也很强,但这些并没有掩盖《史》的学术创新价值。
《史》作为一部写给韩国汉语学习者的教材,也具有一定的学术创新精神。这一点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
一是《史》的学术研究具有前瞻性,指出了中国语言学史研究的有关课题。如第十章现代部分既指出了现代中国音韵学所存在的问题,又指明了现代中国方言学和语源学的课题。认为今后中国方言学的研究:“①要对一个方言点进行深度的研究。今后有望进行深度的方言点调查。出现更多的诸如《昌黎方言志》或《苏州方言志》这样的作品。②向地区方言的综合研究迈进。对一个方言点进行深度研究的同时,还要对更广地区的方言区进行综合的比较研究。③期待以各种文献资料和现代方言调查资料为根据的“中国语方言大辞典”和综合记录国内方言分布的“中国方言地图集”等的出现。④比较各种方言的比较语音学、比较语法学、比较语汇学等著作或中国方言学概论、研究方言学历史的中国方言学史等著作的出版也是扩大方言学基础的必要工作”[11]604。语源学的研究则侧重于:“①对语言学研究中所利用的基本用语要给予明确的规定,在实际的运用中也要有一贯性。例如对同源字、同源词、异体字的定义因学者而异,这就给研究者带来了混乱,学者的定义也不尽完全。②以往的语源研究只局限于书面资料。当然这些书面资料非常重要且不容忽视。除书面资料外,还要关注方言与少数民族语言的借用语、同源词,只有这样才能建立更具概括性和正确性的语源关系。特别是通过被称之为亲族语的藏语与汉语之间的比较,建立比较语言学层面上的同源词族体系。③重视理论的研究。认为语言研究方面第一步要做的是古音体系的统一,这是因为只有古音理论清晰明了,同源字判定基准才能更准确而客观”[11]627。
二是《史》中有些章节的设计颇具学术研究价值。如第九章第二节“训诂学”部分专列“读书剳记”一类,强调“清代训诂学不可或缺的特征之一是读书劄记的出现”[11]328,并介绍了《读书杂志》、《经义述闻》、《群经平议》、《诸子平议》等几部书,突出了清代学术笔记的语言研究价值。国内语言学史著作只有赵振铎先生在《中国语言学史》(2000)第四章设立“笔记里的语言学问题”一节,难能可贵。第五节“方言学”在“方言的研究”一节之后专列“俗语研究”,介绍了东汉服虔的《通俗文》、宋代龚颐正的《释常谈》、明代陈士元的《俚言解》、张存绅的《雅俗稽言》、陆嘘云的《世事通考》、周梦旸的《常谈考误》以及清代翟灏的《通俗编》、钱大昕的《恒言录》、顾张思的《土风录》、郝懿行的《证俗文》等。国内语言学史著作一般是在辞书介绍中涉及相关书目,多无集中阐述。如何九盈《中国古代语言学史》在两汉语言学概况中提到服虔的《通俗文》,在清代辞书研究一节,用大约六七百字的篇幅介绍了清代研究俗语、谚语、成语的辞书。
当然,作为一部外国学者集体撰写的著作,面对上下几千年浩瀚的中国语言学文献,总难免存在一些不足。首先有些表述不够准确,如在介绍《释名》的解说方式时,“用其他的字解释”一类认为“用其他字解释的方式大体上就像以上所举的例子那样,但有时也有用重叠的形式来解释的情况。如‘夏曰昊天,其气布散颢颢也’”[11]100。这不能说是重叠形式,上文中作者提到的其他字解释,实际是以单音节的同音词来解释,而这句应是以双音节词来解释。另外,书中谈到“《释名》的解说方式就像以上说明的那样以声训为主,但大约有百分之十不是声训,而是解释单词的意义”[11]100。这实际就是我们所说的“义训”的方式,即直接解释词的意义,如“有里曰复,无里曰单”(《释名·释衣服》)。但是,由于我们看到的是中文译本,所以这些问题还有待商榷。其次,有些属于印刷错误或者引文错误等,如第九章第五节介绍郝懿行《证俗文》的篇目时遗漏了“第八卷典制”,第十章提到简帛时,说明是“写在绸缎上的文字”,更准确的说法是“写在竹木片和绸缎上的文字”。这些错误,译者在翻译时已经做了修订。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综合来看,《史》仍然是一部值得一读的中国语言学史教材。作为目前所见的到国外学者集体撰写的第一部中国语言学通史,《史》必然会引起国内学者的关注,进一步促进国内学者对中国语言学史的研究。同时,《史》又可以作为国内语言学史教材的补充,为学生学习中国语言学史课程提供参考,激发学生对语言学史的学习和研究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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