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在地上的雪花

文/李燕 图/紫予

一

冬日的清晨，田诗谣被吵醒了。她披上厚实的睡袍，循声走到了厨房，看见爸爸正在里面忙碌着。

“爸爸，您在干什么？”田诗谣问。“我在给你妈妈炖乌骨鸡汤，听说这样的汤对身体特别滋补。你这么早起来是不是被吵醒了？”爸爸转过头有些歉意地说。

看着爸爸眼里布满了血丝，田诗谣有些心疼，她知道爸爸这段时间也没有休息好。“反正我也睡不着了，能帮您做点儿什么吗？”田诗谣问。

“那你去看看妈妈睡醒了吗？如果醒了，就把这碗中药端给她喝吧。”爸爸的嗓音有些沙哑。

卧室的门紧闭着，田诗谣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昏黄的小夜灯下，她看见妈妈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头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巾上。妈妈的脸在灯光下有着大理石一样光滑而苍白的质感，又好似笼罩着一层薄薄地轻纱。

诗谣看到妈妈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忙弯腰捡起来、轻轻地搭在她的被子上。妈妈睡得并不踏实，诗谣搭衣服的动作把她惊醒了，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妈妈看见女儿正俯下身关切地看着自己，于是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极浅极淡，好像阳光下即将消融的一层薄薄的霜。

“今天是周末，你怎么不多睡会儿？”妈妈关心地问。“我睡不着了，您还好吗？”田诗谣问。“把窗帘拉开吧，妈妈睡醒了。”妈妈一脸轻松地说。

田诗谣起身拉开了窗帘，无数道金色的光立刻像箭头一样射进了屋子：灿烂、明媚，温暖，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出太阳了，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会下雪呢。”诗谣说。妈妈靠坐在床头，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起来了，就吃点东西吧。”爸爸一手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

“一碗是中药，一碗是营养粥，乌骨鸡汤还没有熬好，等会儿再吃。”爸爸把碗放在床头柜上，熟练地撩起围裙擦着手说。“辛苦你了。”妈妈感激地说。“辛苦的是你。过几个月，小宝宝出生了我们家就更忙了。”爸爸忍不住的笑意在脸上流淌着。

诗谣也开心地笑着说：“爸爸妈妈，我给小宝宝起了个名字叫大为，希望他能大有所为，好吗？”“好啊，姐姐起的名字当然好了。”妈妈看起来精神不错，她开心地说。

坐回到书桌前，田诗谣拿起了桌上的一个小相框。那是她和爸爸妈妈在云南大理古城前的合影。照片上的爸爸妈妈笑得特别开心，看起来年轻又有活力。

家里就要有一个叫自己姐姐的宝宝了，想想都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诗谣有些兴奋地想。

可是，四个月前的田诗谣并不是这样的态度。

二

“晓晨，借我用一下你的英汉小词典吧。”田诗谣对同桌王晓晨说。

“你自己拿。”王晓晨一边演算着习题一边说。诗谣把晓晨的书包拿出来，伸手去掏词典。“咦，这是什么？”诗谣好奇地问。

她从晓晨的书包里摸出了一只憨态可掬地绒毛小熊，接着又拿出了一只粉红色的长耳朵兔子和一条黄色塑胶小狗，那条小狗用手一捏肚皮就“汪汪汪”地叫。“哈哈哈，一定是我妹妹放进书包的，真是个小淘气。”晓晨放下手里的笔大笑了起来。

田诗谣知道晓晨的妹妹今年两岁多。“我不喜欢小孩，特别是爱恶作剧的小孩。”诗谣皱了皱眉头说。“这不是恶作剧，她是怕我上学寂寞给我带的玩具，你没有妹妹不懂的。”晓晨解释道。

田诗谣和王晓晨从幼儿园起就是好朋友。那时他们都是独生女，整天形影不离，无话不说，就像是一对亲姐妹。

两年前，晓晨的妈妈给她生了一个小妹妹。当时妈妈还带着田诗谣去探望。

小婴儿紧闭着双眼，脸上皱巴巴红通通的，头上光秃秃的没有头发。“小宝宝长得好丑啊。”田诗谣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感叹。

“最丑不过月子孩儿嘛，新生儿都是这样的。你小时候也一样，她会越长越漂亮的。”妈妈解释说。

自从晓晨有了妹妹以后，就经常缺席集体活动。“对不起诗谣，我要和妈妈带着妹妹去打防疫针。”“诗谣不好意思，妈妈让我放学早点回家带妹妹。”“先走一步了，我要去帮妹妹买一包纸尿裤。”晓晨的课余时间几乎都留给了妹妹。

而且晓晨的身上总有一股奶味，她的学生制服上时常还会沾上一些奇怪的东西：麦片粥、米汤、干奶粉，偶尔还有湿漉漉的一小块，晓晨悄悄地告诉她，那是被妹妹尿湿的，听得田诗谣直皱眉。“晓晨自从有了妹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小孩子也太可怕了。”田诗谣心里很感慨。

“我回来了。”田诗谣一进门就把书包扔在沙发上大声喊。

“诗谣回来了，洗手吃饭吧。”爸爸从厨房里探出头说。“您亲自下厨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诗谣开心地问。

丰盛的饭菜把桌子摆的满满当当，妈妈从卧室缓步走了出来，爸爸忙上前几步扶她到了桌前，并为妈妈拉开椅子，摆放好碗筷。

“妈妈生病了吗？”诗谣关心地问。妈妈抿嘴笑着没有说话。爸爸给诗谣倒了一杯可乐，自己则打开了一瓶啤酒。“怎么不给妈妈倒？她喜欢喝可乐呢。”诗谣提醒爸爸。

“碳酸饮料以后不能喝了。”爸爸妈妈几乎同时说，然后相视一笑。妈妈夹起一只鸡腿放在诗谣的碗里说：“快吃吧。”“来，我们碰杯，妈妈就端水杯吧。”爸爸提议说。“为什么呢？”诗谣问。“因为我们家要添一口人。”爸爸说。“奶奶要来跟我们生活？”诗谣高兴地问。

诗谣很喜欢奶奶，奶奶住在老家的小镇上。在奶奶家过假期，是诗谣最美好的记忆。

“你妈妈要生小宝宝，咱们家要添丁加口了。”爸爸开心地笑了起来。妈妈也低下头，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什么，我已经十二岁了，你们还想给我生个弟弟或妹妹？而且我还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的，你们怎么不尊重我的意见？”诗谣气愤地睁大了眼睛。“你不高兴吗？”妈妈吃惊地问。

“不高兴，不喜欢，不愿意，我不想家里有个整天哭哭啼啼的小宝宝来分享爸妈的爱。”诗谣越说越生气，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起身离开了，留下了面面相觑的父母。

“诗谣把门打开，听妈妈说。”妈妈轻轻叩着门。“不想听，我什么都不听。”诗谣赌气地大声说。“那妈妈走了，你把饭吃了吧，不要饿肚子。”妈妈说。

听到妈妈远去的脚步声，诗谣打开了房门。看见门口妈妈放的饭碗，她端进房间吃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顿爸爸精心准备的饭菜，却让诗谣感觉味同嚼蜡。

三

从那天起，爸爸妈妈就不在田诗谣面前提及小宝宝的事情了。但是妈妈的身材越来越臃肿了，有时她还呕吐得很厉害，经常吃着饭就放下碗，躺到床上去了。

田诗谣也很心疼妈妈，但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家里就会多一个哇哇哭的宝宝，一想到王晓晨有了妹妹以后的狼狈样，她就觉得心烦，就硬下心肠对妈妈不闻不问。

“诗谣，祝贺你。”一天王晓晨对她说。“我参赛的画得奖了？”诗谣开心地问。“不是。”晓晨说。“那是我的作文在五校作文竞赛中获奖了？”诗谣又问。“也不是，是祝贺你马上就要升级当姐姐了。”晓晨一脸真诚地说。

“那有什么值得祝贺的。”诗谣撇了撇嘴说。“你不觉得照顾小孩子很麻烦吗？”诗谣问。“不啊，很有趣。你可以看到他们一天天在长大，会带给你很多的快乐和惊喜。”晓晨说。

不久后，奶奶来照顾待产的妈妈了。看到奶奶诗谣特别高兴，她跟进跟出地就像奶奶的小尾巴。

奶奶很快就发现诗谣的心结了。

晚上，奶奶对诗谣说：“你知道吗？兄弟姐妹都是天上飘下的雪花，落在地上后融为一体，结成冰化成水，成为亲密的一家人。”“可是，我不喜欢小孩子，他们喜欢哭闹，不讲理，还会和我分享父母的爱。”诗谣嘟起嘴巴说。

“但是，爸爸和妈妈总会有一天离开你。到那时候世界上如果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你们就是最亲的人。兄弟姐妹是父母送给孩子们最珍贵的礼物。”奶奶说。

看着诗谣默不作声，奶奶又说：“你知道奶奶为什么独自在家乡生活，却过得很愉快？因为我的哥哥和妹妹都生活在身边。我们经常一起吃饭，一起锻炼，生病了互相照顾，多好啊。”“你猜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奶奶又问。“是什么？”诗谣很好奇。

“就是你爸爸没有兄弟姐妹。如果当初能给他生一个弟弟或妹妹，我以后走的就会安心一些。” 奶奶的语气突然有些低沉。

第二天语文课上，班主任李老师有些激动地说：“同学们，我们班的田诗谣同学写的《感恩母亲》获得了作文竞赛金奖，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表示祝贺，并请她为我们朗读一遍。”

田诗谣声情并茂地朗读着自己的作文，读着读着，她想起了妈妈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不禁热泪盈眶。

当晚，诗谣躺在床上眼前交替浮现着晓晨和奶奶的脸庞。

“兄弟姐妹都是天上飘落在地上的雪花，奶奶微笑着说”。“我觉得有个妹妹很幸福，晓晨一脸真诚地说。”“是啊，我也是爸妈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另一个孩子的降生呢，我也挺自私的。”田诗谣的想法有了一些改变。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田诗谣背着书包赶着去上学。

“诗谣，你的画板。”妈妈站在阳台上冲她大声喊着。“糟糕，今天要上写生课。”诗谣反身往楼上跑。妈妈拿着画板也急忙往下走，谁知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诗谣吓得捂住了脸，脸色苍白……

妈妈在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中被送去了医院。那天田诗谣、爸爸和奶奶在急救室外等候了整晚。

“上天保佑，千万不要让妈妈和宝宝受到伤害。”诗谣站在急救室外不住地自言自语。

奶奶走过来拉诗谣和自己坐在长椅上，搂着她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放心吧。你妈妈和宝宝不会出事的。”奶奶虽然这么说，但诗谣分明感到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或许是诗谣的真诚感动了上天，或许是妈妈的体质还不错，经过整晚急救，胎儿保住了，大家都松了口气。但是医生叮嘱妈妈：一定要减少运动，加强营养，多保养多休息。

经过这件事，田诗谣觉得自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她对亲情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认识。

田诗谣收回了纷乱的思绪，回到了妈妈的卧室。

她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营养粥对妈妈说：“我来喂您吧。您要养好身体，小宝宝也很需要营养呢。”妈妈有些感动地看着女儿点了点头。

诗谣又说：“对不起，以前我不懂事让你们失望了。”

田诗谣搂着妈妈微微颤动的肩膀，母女俩相互依偎着，此刻她们的心靠得很近很近。

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雪花，那些洁白的雪花落在地上融合成了洁白的一片，看上去很美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