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花木堂
2018-01-28陈梦敏sleeping
文/陈梦敏 图/sleeping
我在等待一阵风。
究竟是什么样的风呢，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那是一阵带着风间花木堂的邀请而来的风。也许，就是冰雪初融后生出暖意的风；也许，就是穿过燕巢时不知不觉变得柔软的风；也许，是经过夏日炙烤还摇曳着荷香的风……
“是晓棠吗，请跟我来。”脖子上春草绿的丝巾被风拽直了，我被狠狠地吓了一跳，脚步就不由自主地迈开了。哎，怎么是这么一阵粗鲁的风啊？简直是想把人绑架到风间花木堂一般。
不过，既然邀请的风已经来了，那就跟上吧。想一想，这种急性子的风反倒是更体贴一些，风间花木堂，正是我急切地想要去的地方。听说，能被风间花木堂留下来的女孩子，干满一个月，花婆婆就会赠送一些特别的花给她。花婆婆来到流云镇之后，常常会在深夜里委托风，将她培育的花儿送到大家的窗口。她送的花，每一朵都美得不可思议，以致她发出招聘助手的广告之后，女孩子们都非常响应，个个都把应聘的信笺挂在信箱外面。不过，据我所知，流云镇还没有女孩子通过测试呢，而且，她们被送出来之后，没有人能再寻觅到风间花木堂的入口。
“到了。”
风把我狠狠地往上一抛，我的惊叫声还没冲出口，人已经落入锦绣一般的园子里了，只不过，差点儿趴在地上。
“是晓棠吗，我是阿福。”戴着大草帽的鼹鼠倒是沉稳得多，“请跟我来，我带你去见花婆婆。”
“瞧啊，来了一个笨手笨脚的女孩子。”跟随着阿福往前走，身后响起细碎的嘁喳声。
差点儿摔倒的事儿，不应该怪那阵粗暴的风吗？我情不自禁地微微转过头，瞥见几朵正在交头接耳的花，它们的长舌头一伸一卷的，飞快地制造着闲言碎语。
“请不要理会那些饶舌花。”阿福郑重地提醒我，“它们总是口无遮拦，甚至无中生有，但饶舌花也是花婆婆开发出来的新品种，也许，陪伴一个孤独的人还是不错的。”
谁知道呢？我想，“我宁愿一辈子生活在寂寞里，也不想要一朵饶舌的花来陪着自己。如果以后花婆婆要送我花，那我绝对不会选择它们。”然而，我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阿福的善意。
脚步不知不觉变得匆忙起来，我想把那些饶舌花快点儿甩在身后。
很快，我见到了花圃中的花婆婆，跟阿福一样，她戴着一顶金黄的大草帽，大草帽下的笑脸像是蓄满了夏日阳光。
“是晓棠吧？”花婆婆的声音也很亲切。
“是。”我规规矩矩地点点头。在挑选助手这件事儿上，花婆婆好像严格得有点儿过分，我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为什么想来这里帮我？”
“因为我从小就特别喜欢花。”这样的理由，在我准备来花木堂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么说，会更容易讨得花婆婆的欢心吧？然而，这并不是事实。真正喜欢花的是我老爸，我不过就是想要讨得一些奇特的花，好让变卖了花店的他振作起来而已。妈妈离开之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成天用酒精把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离开来，对我的一切，也是不闻不问。
“嗯，那就试试看吧。”花婆婆微笑着，从身旁的花架上取下一个青白色的小碗和一根玻璃吸管。“等一会儿，就让阿福带你去采露珠花的花露。孩子，采够一百颗，你就可以留下来了。”
“好的。”
“请跟我来吧。”鼹鼠阿福转过身，我也赶紧捧着小碗跟上去。
“阿福，采集花露很难吗？”我有些紧张。
“其实也还好，露珠花的花露，会依次生出七种颜色，只有当彩虹一样的颜色消失之后，它才会呈现出最晶莹亮泽的完美光芒，比白水晶还要干净，还要剔透。这个时候，要及时用吸管吸住，不然，涌出的花露就会瞬间消失。”阿福领着我，来到花木堂的一角，指了指其中的几株，“喏，这就是露珠花。”
噢，我看见每一根指头般粗细的绿茎之上，都顶着一朵硕大的洁白的花，金黄的花蕊，像是被阳光镀过一般，亮丽得耀眼。
“从下往上数，找到第七对叶子，握着它上方的茎秆摇晃，这花就会涌出一些花露来。每隔一阵，花露就会增加一种颜色。当七种颜色齐备之后，松开手，拿起吸管准备好就是了。注意，别用力太猛，否则容易把花露摇落。”
“请好好干吧。我也期待着，有人来替花婆婆分担一下工作，你也应该知道，一只小小的鼹鼠，想要帮她的忙也常常会觉得吃力。”阿福郑重地说完，转身离开了。
我将瓷碗和吸管放在一旁，随意挑了一株花，从下往上数。找到第七对叶片之后，开始摇晃它的茎秆了。
果然，在花蕊之中，涌出了一些小小的露珠，全都有着熟透了的樱桃一样的光泽。
“你就是那个傻里傻气的应试者吧，一进园子差点儿摔倒的那个？”冷不丁的，我身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
呃，真倒霉，又是一朵饶舌花。
狠狠地抛了一个白眼给那朵花，我盯紧了露珠花的花蕊，继续摇晃着它的花茎。花露已经呈现出五彩之色，我得集中精力，我可不希望自己搞砸了。
“你当真要采下花的花露吗？”
我懒得搭理它。
“你知不知道，花露是露珠花的眼泪？你掐住它的茎，就像勒住它的脖子一样，让它恐惧，让它害怕，它的眼泪就会涌出来。”
我仍然保持着沉默，我讨厌饶舌花，厌恶让我闭紧了嘴巴。
“难道你就没掉过眼泪？你没有尝过害怕的滋味？害怕呀，我听说就像我们花在狂风暴雨中，即便是花瓣花叶全都蜷缩在一起也无济于事的感觉。我听小兔子也说过，走在空旷的荒野里，那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要大声喊出妈妈的感觉。还有，就是一个人躺在寂静的屋子里，觉得黑暗把自己裹得喘不过气的感觉……”饶舌花依旧喋喋不休。
我当然有过恐惧。妈妈病重的那一段时间，我天天都在做噩梦，醒来，常常是枕头湿了一大片。我害怕妈妈离开我，怕极了，然而，她还是永远地离开了。
这朵该死的花，尽拣些戳心的话说给我听！要是能停下来，把耳朵堵得死死的，就听不到饶舌花的聒噪了吧？可是，我的手不能停下，我还得不停地摇晃花茎，直到它的花露呈现出七彩的颜色。
“还有啊，当你采下花露之后，花儿再也不会结出果子，就像人类没有孩子一样，你确定自己要采掉它？”
真的是这样吗？那些饶舌的花儿呀，就喜欢无中生有。阿福这么说过的。
“喂，你的心是石头做成的吗？怎么听了半天还是无动于衷啊？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啊？”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此时，那一颗颗花露已经有了彩虹一般的颜色。我连忙松开它，弯腰拿起小碗和吸管。
当花露转瞬失去颜色的时候，真的像极了一颗颗硕大的眼泪。空气中似乎也散发出咸咸的，苦苦的滋味。
真如饶舌花所说的那样吗，花露就是花的眼泪，它在为即将失去它的孩子而哭泣？
不，不会的！饶舌花一定是在捉弄我。这是一场考验！我得出色地完成，才能如愿留在风间花木堂。要是能带回一些特别的花，爸爸一定会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可是，当伸出吸管，我的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
像妈妈的眼泪。真的，那些花露好像妈妈的眼泪。每次我难过的时候，妈妈总是让我不哭，说她希望在自己最后的时光里，看到的全是欢笑。然而，我还是看见过她偷偷地抹眼泪。妈妈的眼泪，就隐藏在那些灿烂的笑容里。每每想起来，我的心就发酸，眼里也会变得潮潮的……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举着玻璃吸管，傻傻地站着。
“好了，你已经没机会了。”饶舌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它在幸灾乐祸地宣告着我的失败吗？
没错，露珠花花蕊中的花露，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一颗不剩。
晓棠！你永远都是那么傻！连这么简单的活儿，都被你搞砸了！为什么那么轻易就上了这饶舌花的当呢？我气得浑身发抖。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花婆婆却出现在我面前，给了我一个最柔软的拥抱。“祝贺你，晓棠！你正是我想要找的真正的爱花的孩子。”
“这……这是一个奇迹吗？”怎么想，怎么也觉得不可思议啊，幸福来得太突然。
“对，是奇迹。唯有爱才能创造出奇迹。”接过话头的，是那朵饶舌花。我看到了它微微伸出舌头的俏皮表情。
嘿，要是花婆婆送我这朵花，我决定就带它回家了。说不定，一朵能言善辩的花，能帮我老爸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