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悲剧美的角度谈《流民图》
2018-01-28哈尔滨师范大学美术学院150080
李 曦 (哈尔滨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150080)
在关于“什么是美?”的问题上,朱光潜先生曾说:“美就是情趣意象化或意象情趣化时心中所感觉到的‘恰好’的快感。”当然每个人的审美体验不一样,快感点也就不一样,但就美本身而言,它是无处不在而又多种多样的,古希腊典雅、静穆、高贵的大理石雕塑是一种美;文艺复兴大师拉斐尔笔下慈爱、善良、温顺的圣母形象是一种美;浪漫主义名作《自由领导人民》通过神话与现实的结合,表现出的热烈激昂的画面效果也是一种美。
而本文要提到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苦难与悲壮的美——《流民图》,笔者对于描绘苦痛的现实主义作品有种说不清的偏爱,也许这就跟人们喜欢《俄狄浦斯王》和莎翁的悲剧如出一辙。古今中外关于悲剧和悲剧美的研究一直是个众说纷纭的话题 ,各家说法见仁见智。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写到:“悲剧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鲁迅语)。它的美学特性是壮美与崇高,它的审美价值是教化与解脱。”笔者认为这种“壮美”与“教化”恰恰是《流民图》的闪光之处。下面就从这两个方面来谈谈蒋兆和先生的这幅作品。
美术史上对《流民图》乃至蒋先生的记录确实略少,以至于很多年轻人都不太了解这幅作品。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一些政治因素。1941年,正值日本侵华战争,中华大地生灵涂炭,蒋兆和先生在北平沦陷区日军的眼皮底下开始了《流民图》的创作,他走街串巷,扑捉贫民形象,甚至奔赴上海、南京等沦陷地区,他面对欺凌、喧嚣的侵略者,满眼都是逃离、苦难、饥饿与死亡。刘曦林曾经采访过蒋先生,回忆说:“蒋先生四处奔走,在难民、工人、农民、知识阶层中寻觅对象,后又逐一找模特写生,为了躲避干扰,画一部分藏一部分。”在当时复杂的社会环境里,他既不能够激怒日伪汉奸,也不能放弃自己的创作意图,这是一个非常艰苦的绘画过程。
1943年10月,高2米,长约26米的巨幅《流民图》问世并在太庙展出,这是一幅一百多人组成的史诗般的群像图,这些与真人等大的人们,有的仰天长啸,有的手捂双耳,有的曝尸街头……悲剧连着悲剧,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孩子头发垂地;一位头戴破帽的老人双手捂着耳朵;衣衫破烂的妇女扶着奄奄一息的老人;一位老太太双手合十,祈求神灵……这样一幅场面宏大而悲壮的作品在当时画坛是罕见的,甚至在“壮美”效果上比之徐悲鸿的《田横五百士》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里的“美”是悲壮的美,残酷的美,是对受难人民的同情而散发出的美,是对战争惨烈的痛诉而生发出的美。
《流民图》一经展出就引起强烈的反响,因为这就是当时苦难的中国人民的真实写照,但是展出不到半日,日本宪兵队便闯进太庙,赶走观众。展览被禁。1944年在原上海法租界重新展出,又引起极大震动,在展出一周后敌伪储备银行副行长又以借阅为名将作品变相没收。《流民图》之所以能引起如此大的轰动,以至遭到日本人的迫害,主要在于上面提到的“教化”作用。试想一下当时的人们看到这样一幅惨烈的画面是种怎样的悲愤与激昂!这会无限地激发出人们的反日爱国情绪,这样的“教化”与感染力无疑就是给当时社会的一技强心针!另一方面这又是对日军公开而直接的控诉与抨击,如同毕加索的《格尔尼卡》一样,是对法西斯战争惨无人道的暴行的强烈谴责。对此陈丹青先生在纪录片《局部》中这样评价到:“《流民图》的道德力量、心理深度、历史分量和俄罗斯的列宾、苏里科夫、德国的珂勒惠支同属一支。整幅长卷深沉而从容的叙述,令我想起托尔斯泰的复活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那些被侮辱,被损害的人,论到一位艺术家在沦陷期间所能做出的强悍的回应,《流民图》超过毕加索的《格尔尼卡》。”
此后《流民图》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和波折,不仅遭到了日本侵略者的迫害,还被我们自己批判为“反共卖国的大毒瘤”,并险些被销毁。原因就在于在创作这幅巨作之前,蒋先生由于贫困与一位汉奸相识,并且得到他赞助。这便成为了蒋先生一生的污点,这也直接导致了蒋先生与《流民图》曲折的一生。这是他作为一位画家对于一个危难中的民族所做的最大的贡献。刘曦林先生评价《流民图》中的人物形象,如街头难民自身的影子 , 似乎画家并不需要任何的修饰,艺术形象和生活形象的一致性,“主观表现需求和客观生活实际的统一性,是作者的自我观照,也是画中人的自我观照,是观众自身,也是历史自身,这正是蒋兆和式的现实主义艺术的特征。”
《流民图》的“悲壮”与“教化”表现恶对善的暂时压倒,强烈地表达对丑恶的揭露和否定,对善的热切的同情和肯定。通过展示善的人生的悲惨和毁灭,“表现出人生的悲,在悲中表达了对恶的否定和善的肯定,在贬恶扬善中显示了人的自我觉醒和对人生命运的自我认识”。悲剧艺术正是在善和恶的冲突和对比中来揭示着善的价值意义。虽然《流民图》记录的那场战争已经离我们远去,但我们依然能从这幅巨作中感受到画家对残酷的侵略战争的揭露和痛诉,正是那一组组饱受战争苦痛的群像,发出了阵阵的呐喊,他们呼唤着正义,呼唤着和平。所以无论从作品本身体现出的绘画功力,还是题材与主题反应出来的现实主义精神,这幅充满道德力量的伟大作品都应该甚至必须得到我们更多的关注。
[1]朱光潜.谈美文艺心理学(朱光潜全集新编增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12:253.
[2]王国维.红楼梦评论[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
[3]陈丹青.永存不朽流民图[J].书画世界,201501(37).
[4]刘曦林.蒋兆和与流民图[J].新文化史料,199805(54).
[5]罗能生.悲剧美辨析[J].怀化师专学报,199105(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