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我所在的城市
2018-01-28玄武
文+玄武
我在这城待了二十余年。以前我是个农民,现在大概勉强可以算作小市民,草民的那种。所幸我并没有沾染上小市民的市侩、势利或者其他,更不像菜农,自忖我还算一个正直的人。我喜欢这城的百姓,看他们蹲在大街上下象棋,在饭店里直着嗓子劝酒;喜欢和他们聊天,拉呱琐碎的家常,听他们吹牛和讲生活中的酸辛。在他们中间我觉得安全,有幸福感,觉得生活像天空一样无限延伸,你不用思考就可以随便过,不用担忧老天会掉下来。但有时候,我又会厌恶他们,他们喝醉了在路边拉开裤子撒尿,在公共汽车上和老人、孕妇抢座位。这时候我总忍不住想大喝一声,想呵斥他们,但最终没有。我知道以前,荆轲也曾像我这样生活,他曾路过榆次(榆次今已属太原),说不定他还在太原待过,或许还和我有着相似的感想。
这城市冬天寒冷夏天热,春天盲目而混乱,到了秋季,我的心情就好了起来。我以为这若有所思般的秋是我的,但乐意拿来和朋友们分享。别的季节也有几样物事让我怀恋:春天的雨夜,有紫丁香在雨中;春暮满街的槐花和浓郁的芳香,夏日暴烈的雷,迅疾的闪电,它在刹那间照亮我在平庸生活中变得晦暗的面庞;还有冬季的雪夜,明月清冷地照着城市的积雪。以前我还喜欢风,这城里一年四季终风且暴,但后来,风中的煤渣子越来越多,恶毒地往人眼睛、鼻孔、嘴巴里钻,破纸、垃圾、塑料袋都在风中狂欢,我也就受不住了。现在风成了沙尘暴。同样让我仇恨的,还有冰冷的钢铁,以及像这城市的纪念碑般的一具具森然矗立的烟囱。这些丑恶的物事,并不见得是全城人共同的敌人。
还有些说不上丑恶的东西也让人尴尬,如曾一度在本市到处暴露性绽放的小姐。旧时称操贱业的女子为“姑娘”,在这个时代,“小姐”竟成为对该类女子的专门称呼。诸如此类的事情林林总总,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知道城市生活,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和改变了我的衣着、谈吐、举止和思维方式,以及所谓的理想。我知道我始终站立在城市的边缘,这里永远不会成为我的故乡。故乡属于童年记忆,属于乡村,现在已永世无法抵达,除非时光倒转。有可能我的孩子会将这里作为故乡,谁知道呢,现在哪儿都拆了又建,“故乡”这词,地理范畴的那部分意义已完全沦丧。不过如果去了他方,我可能会怀恋这城,毕竟上学,结婚,生子,都在这城里,一些快乐的荒唐事也发生于此,那时候毕竟年轻。
但这城已经很老了,沧桑、保守而且世故,缺乏血气和激情,它泯灭这些,每每让我痛苦。我的另一个意思是说,这有可能完全因为我自己是一个热血的傻瓜。就像诗人潞潞所说,仅仅适合于一匹马缓缓行走的狭窄街道,城里有很多,他还说这些令人伤感;我的一些伤感伤痛的往事,也每每发生在那里。时间飞快,转眼我已过四十五,这城市依然在缓慢地老下去。我将继续和它搏斗,反抗它的世故和陈腐,而我的反抗、叛逆,我所有的激情和梦想,也都必将埋葬在这城市特有的漫天风沙里,要知道我从来不反对命运的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