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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三国

2018-01-27史彦军

中国铁路文艺 2018年1期
关键词:土匪兄弟院子

史彦军

“你跑慢点儿,这孩子!”奶奶在我身后紧追,我在这个过山梁的半坡口一阵疯跑,翻过这道梁,山下就是于家村了。

“到了那儿,你可要离那个润堂远点,他可是个杀过人的土匪!”奶奶板着脸,拉着我的手叮嘱道。

半坡口贯穿东西,在这座高大的山峰的半坡处横穿而过,两侧高大的山壁峭立,西风顺着坡口猛地倾泻而来。这是去于家村的必经之路,咽喉要道,如果在这两侧的峰顶埋伏上人马的话,光扔石头就能把敌人消灭。

奶奶说的那个润堂,是个老光棍,和四姑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四姑住在一个四合院,不大的院子一共住了三户人家,润堂算一户,另一户是四姑夫的兄弟。为此奶奶常常抱怨,这政府怎么分的房?偏偏安排个土匪在一个窝!

润堂身材高大,皮肤黑紫,光头,眼睛看人常常斜拽着,用余光扫,这种看人的方式很瘆人,白眼珠翻翻着,眼角下垂,一副趾高气扬之势。怪不得奶奶要担心,这种面相的人能是好人吗?而且还真干过土匪。

夕阳西下,太阳的余辉金光万丈,我和奶奶走在这阳光里,就像两棵金黄的麦穗。已经转过山口,坡下是弯蜒绵长的西右渠,西右渠可是多少个村子吃水的命脉,滚滚渠水从西而来。跨过渠埂转过一道弯弯土路,于家村整个展现在眼前。我们站在高高的山下,山下的房屋小得像火柴盒,下山的路陡了起来,我和奶奶探着脚,踩着大片的青石往下走。

说实在话,我对这个土匪润堂,还是很感兴趣的:玩过枪的人,都不简单!他为什么要当土匪?杀过几个人?土匪们在哪住啊?

奶奶常跟我说起土匪的事,准确地说应该是飞贼,是飞贼从我家屋顶上飞过去。

飞贼来了都在屋顶上飞,从不落地,奶奶说。

“那一年,村里最富的宽新家被飞贼抢了,还从咱家屋顶上跑路,踩得瓦房屋脊吱吱直响,一块青瓦还飞进院子里摔了好几瓣,那是吓唬我们别出去多事。”奶奶说:“飞贼啊,手握刀子,飞来飞去,谁敢招惹?搞不好招来一大群就坏了。”

“如果飞贼来了怎么办?”父亲总是表情严肃地问我们。

“记住千万不敢出去!人家站在屋脊上盯着你这门口呢,你一出来,人家扔一片瓦就能砸坏你。”父亲认真地说。

“顶个板子出去,他就砸不到了,再拿上把菜刀!”我挺直腰板,摸了摸坑头边的案板,面案子厚厚实实,宽窄得当。

“哼,人家也有刀子,还是大刀!万一人家还有几个帮手呢?”父亲循循诱导。

那不成啊!打不过,我想。

“记住,干万不要出门,就在屋里大声喊,大声地叫,可以拿起菜刀拍着板子吓唬,大声说我要冲出去了,要杀贼了,可千万别真的往外跑,能吓跑就不错了。”父亲道。

润堂当过飞贼吗?土匪上了房,那就是飞贼,人家就是干过飞贼,那也不会承认。我和奶奶从山顶子上下来,进了四姑的院子,正好迎头碰上这个润堂,我盯着他的腿脚直看。紧口的灰腿裤,一双和尚口的圆口布鞋,真看不出哪里与众不同。

奶奶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走得很快,仿佛怕我一不小心被眼前这个土匪给抢跑似的。

这个四合院两间上房,是在一排青石台阶之上,上房的两侧各有一个小厨房,另外还有东屋一间、西屋一间,南面还有一大溜房子:有一间堂屋,并排着是三个厕所,还有一个厨房。解放前,这个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可是一个大财主的地产,解放后,这院子分给了社员,四姑也在这个院子里分了两间屋、一个厕所、一个厨房,另两家也一样,都是这个标准。院里只有一口水井,却是归这个土匪润堂所有。

三户人家一口井,井水的多少全看老天爷。雨多的时候,井水就丰盈,直至水淹井口沿,探手可见;天干物燥的时候,水井深不见水,往井里扔进拴着水桶的绳子,荡荡悠悠很久也听不到落水的声音,这样的话,井水就离井底不远了。

土匪润堂还是很有头脑的,井水多的时候,他就让三家一块儿吃,但井水快到底的时候,他就用把大铁锁把石井盖紧紧地锁住,谁家都不许打水,他要保证自己的用度。挑水呢,要到远远的河沟,他们的院子在半山坡,每到这个时候,另两家都意见很大,有难关一块闯,水少,我们节约用就是了,用得着这么龌龊吗?简直是土匪作风!不讲理!

人家本来也就当过土匪,能吃上人家土匪的东西,本身就是件不容易的事。土匪从来都是抢别人的,你讓一个抢惯东西的土匪,来讲什么谦恭礼让,这真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

三家人养了三窝鸡,花花绿绿一院子,哪只是谁家的鸡,他们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可哪间是自家主人的屋子,哪个吃食是自家主人的东西,鸡却分不清。有一天,土匪润堂家的屋门敞亮地开着,初升的太阳温暖地泼洒在屋炕上,四姑家的一只芦花鸡踱着步子走进这间明亮的屋子,地上铺放着新收获的芝麻,天刚下过雨,外面的屋顶湿气腾腾,只能暂放在屋内的地上,鸡站在芝麻上一顿猛啄,正吃得欢实,土匪润堂上厕所回来了,进门看到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鸡,气得是七窍生烟,上去一脚就把这只胖鸡踹飞到院子的桃树杈子上了,结果没料到的是,鸡脖子卡在了树杈丫里,一下子扭断了脖筋,一命呜呼了。为此,四姑气得直骂,在院子里大骂,一只鸡,一只正在下蛋的青春母鸡,就让你给糟蹋了!你个丧天良的!一枚鸡蛋一毛二,能买十二块镙丝糖,能买一两卫生油,能买二两盐……呃,每天下一只金蛋的芦花鸡的惨死,让四姑怒不可遏。土匪润堂脸不红腿不颤,斜吊着歪眼冷冷地看着四姑,也不言语,末了,鼻腔里冷哼了一声,转身进屋。“土匪!该死的土匪!”四姑进了自己的家还在怒气冲冲。

的确像个土匪,这出手就是杀招。我见过土匪润堂杀狗,那可是一刀毙命。那天,土匪润堂不知从哪儿弄了只灰毛土狗,据四姑说法,是从邻村偷来的,拴挂在院子里的桃树上,只一刀捅进去,挣扎着的狗就不动了。看来,土匪润堂杀过人这件事不假。

奶奶常跟我说起润堂,三乡五里的老乡亲,谁家不知道谁家那点事呢。这个润堂参加的是红枪会,奶奶说。

“手握红樱枪么?”我问道。endprint

“红枪会只是个名称,枪、刀、棍、棒啥都有,拴了红布条的大刀、劈柴的斧子也有。”奶奶更正道。

红枪会倒了之后,他又到大山里去当了土匪,呼啸山林,据说跟着飞贼到处抢劫掠夺,干了不少坏事,听说还杀过人。这都是奶奶亲口说的。

看他腦门上的横肉,估记当土匪时口福不错,应该是混过几年好日子的人。只是我很奇怪,这么厉害的土匪,为什么还打了光棍,为什么没能抢个姑娘当新娘?

为此,我很替四姑担心,土匪呀,万一哪天把四姑抢走了,可不得了!

好在同一院子,四姑房子的隔壁,还有四姑夫的兄弟一家人。四姑夫的兄弟,家丁兴旺呀,两间屋子,满满地住了六口人,他们夫妻二人生了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孩。女孩子大一些,快到出嫁的年龄了,两个半大小子岁数和我相仿,我在这里也算找到了伙伴,找到了知音,上山抓虫,入水逮鱼,出来进去鸡飞狗跳的,好像比那个土匪润堂还嚣张。

四姑夫和他的兄弟长得很像,都是宽宽的脑门,方方的下巴,小眼睛总是眯成一道缝,就连发型也都是一样的小平头,以至于显得大耳垂垂,再加上本身也很胖,肚腹便便,就像一尊弥勒佛似的,从背影、身高、体形上看,完全看不出不同之处。由于两人的长相近乎于相似,如果非要说不同的话,从计算数值上来说,也只是小数点后面的不同,从大约的角度来说,约等于比较准确些,所以我总是分不清哪个是四姑夫,哪一个又是他的兄弟,以至于我把他的兄弟叫成四姑夫,把正在厨房做饭的四姑夫的兄弟媳妇笑得前仰后合。

为了分清四姑夫和四姑夫的兄弟,我只好从衣服上的不同,还有他们走进屋子的不同来分辨了。他们总不会都穿同样的衣服吧。

四姑夫的兄弟给村里赶一辆大马车,天南地北地送货,村里生产米醋和红枣酒,他就拉着这些货送给需要的地方,主要是各村的门市部,忙啊,每天忙得不着家。有时他会带着我们坐他的大车。清风冽冽,红马嘶鸣,马儿打着响鼻,摇摆着长长的马鬃,坐在大车的辕臂上,蓬松顺滑的马尾在眼前摆来摆去,伸手可及。马鞭一扬,蹄声得得,大车像风一般向前奔驰,这真的是一种超级享受。

兄弟情深,但妯娌难处,四姑和这个妯娌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嗑嗑碰碰避免不了。生气时吵几句,事情过去后,拉着手说几句贴心窝的话,事情就烟消云散了,毕竟是亲戚,还是隔门的邻居,再生气也得礼让三分才是。有亲亲的兄弟互相做自己媳妇的工作,矛盾还是容易解决的。其实,亲人之间只要不关乎家产之分,和平相处是不难的,四姑夫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他和兄弟各人过各人的小日子,都奔着自己的前面走,谁也不挡谁的道。

三家一个院,饭点时刻你再看,三个厨房都在冒烟,炒菜的炒菜,烙饼的烙饼。吃饭了,每人一大碗,都在院子的台沿上吃,院里的青石台沿长呀,宽宽阔阔,夏天人能在上面睡觉,冬天可以把毡子横放打土。就这样摆着长长溜溜的一道道碗筷,十几号人吃起饭来,呼噜声一片,那真是声势浩大。

土匪润堂至死也没有娶亲,他的死也带走了他传奇的一生。

四姑夫的兄弟常年送货,积攒了一大笔的家底。他向村里申请了住房基地,在村东起了一趟六间的青石新房,不久,也搬去新房居住去了。

三家居住的四合院,如今只剩下四姑一家人了,四姑给村委会打了申请,花钱买下了土匪润堂的两间房屋,以及厨房、厕所、水井。土匪润堂无亲无后,死后财产归公处置,村里很快回复,四姑花了几千元的价格,房子终于到手了。四姑夫的兄弟已有新房,独门独院,大宅大院,住得是百倍舒心,两间旧屋早已不放在心上,最后以五千元的价格,把房屋均给了四姑。

从此,四姑家的三国时代结束了,终于一统江山。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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