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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的弧,草的根

2018-01-27杨明

中国铁路文艺 2018年1期
关键词:养路工工长段长

荒郊野外的铁道线两侧,风向一软,地皮醒了,草尖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第一场春雨中,刘茂盛就要打开工具仓库取钢锹了。

草这东西命贱,没有作物秧苗那么多矫情,要给它们翻田作垄,深耕细种,灌溉施肥,好容易长出来了,又怕虫又怕旱,动不动就病恹恹的,疼着哄着,一年到头还常常颗粒无收。刘茂盛真打心眼里有些瞧不起那些作物秧子了。

钢锹在工具库里闲了一冬,刘茂盛挑出自己的锹来,捡了半块红砖蹲在工具库门口打磨锹头上的锈迹。磨亮了随手薅一把去年的枯草,把锹刃擦得更亮。

鱼在水鸟在林,草不用给它安家,风撕破草娘的胎腹,籽落到哪里它就在哪里自己钻地,也不用喂它吃喂它喝。十多天前,刘茂盛在铁道线上干活,干累了,下了铁道坐在路基边坡上歇口气,抽枝烟,不小心把身旁的一片枯草引着了,那天风紧,火头呼地一下就舔过刘茂盛蹿出三四米,刘茂盛慌忙脱下大衣追上去包住火头把身体压了上去,刘茂盛心疼得嘴里直啧啧,九成新的棉大衣,就这么糊了。

草却没糊,昨天刘茂盛又去铁道线上干活,发现烧过的草木灰处和周边长得不一样,比别处油,比别处亮,比别处更翠,竟长出了大衣的形状,刘茂盛赞叹不已。

刘茂盛所在的这个小火车站叫野桃山,车站上的铁路养路工区也就叫野桃山工区,刘茂盛是工区工长。工区隶属铁路工务段,工务段在山外很远的大城市里,管辖着铁路沿线50多个野桃山这样的大小工区。

野桃山的土地上,到处都弥漫着同一种野草,野桃山的人叫它山羊胡子草。这种草草叶干燥粗糙,边缘还长着利刺,草节很硬,像一截截火柴杆似的支翘着。这种草连山羊都不爱吃,外形看一点儿都不像山羊胡子,刚来到野桃山工区的新工人很奇怪它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刘茂盛抓住一蓬草咬牙一使劲,拔下一片来,指给新工人看着它的根须说,它的胡子长在下边呢,你看多密多长,命贱的东西命硬,就靠它这把胡子在地下扎根呢。新工人往往不是高中毕业的大学漏子就是技校培训的专业技工,都比他们的工长文化水多。刘茂盛连高中都没毕业就接他父亲的班修铁道来了。刘茂盛对新工人说,你们喝多了墨水的人不会干活,就会瞎编词儿,还捡草出根,捡点草晾干了拿家去当柴禾烧烧可以,怎么可能出根,胡诌嘛。新工人说工长你说错啦,那不叫捡草出根,新工人用两根手指比划成剪刀在山羊胡子根须上夹了一下,那叫剪草除根。刘茂盛嘴一撇,更不对了,草怎么能剪,得铲,根怎么能除,就算你拔它下来根也扯不断,刘茂盛望着茫茫的铁道线,摇着头说,一辈子也除不净啊。

铁道线上的钢轨架在轨枕上,轨枕铺在拳头大小的碎石砟堆码成的道床上,道床下面和两侧是路肩,山羊胡子草就生长在道床的碎石缝里和路肩的土地上。杂草对铁道线是有害的,不仅仅影响观瞻,更会导致线路设备排水不畅,破坏地质结构,湮没线路两侧各种标志,妨碍行车视线。每年从开春开始,养路工区的工人们主要作业项目就是铲除杂草,一直铲到霜冻草蛰伏下来暂停生长的时候。正像刘茂盛说的那样,草是铲不完的,只要地皮下的根须残留着一点点,没几天又是一茬。草也祖祖辈辈,和世世代代铲草人相依为命。草耗尽了养路工人的工龄,工人们从两鬓青森到须发花白,背也驼了腰也弯了,熬够了年头从铁道线旁来了个并不华丽的转身,退休回家了,身后的草却在返青,还是那么绿。

刘茂盛也眼瞅着满六十岁了,跟草打了一辈子交道,打出感觉来了。扛着钢锹来到铁道线上,扯一根草棍斜着嘴角叼在齿缝里,有时候他会想,它们不知道我又来杀它们了吗?它们怎么不害怕呢,不躲不闪,迎风招展,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呢。有时他吐掉嚼烂了的草棍,又会想,草怎么这么死心眼呢?要是人,如果做什么事受挫折的次数多了,估计做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的话,他早早就不做了。草却不,你铲你的,它长它的,它除了会长不会别的,不知道自己长也白长。刘茂盛嘿嘿笑了,说,傻草。

铁路养路工作是枯燥而劳累的,铲草是养路工作中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一项。需要的只是劳动的强度和耐性。在线路上铲草不能用锄头,锄头是农夫侍候田地用的,铁道线上可没有田地里的松软,可供山羊胡子们生长的环境何其恶劣,路肩上是胶性极大的黄泥板结后凝成的土路,道床上是碎石,都是硬碰硬的东西,锄头那么嫩的牙口,在刘茂盛的眼里,和秧苗一起厮混的玩意,那纯粹是吃豆腐的。工人用的钢锹都是在炉火纯青里淬过的,在石子上一磕一串火星,在黄泥板上一啃一道白印。

在军营里,看一个军人的级别要看他的肩头,扛着几道杠杠几颗星,放在战争年代,也许还要看看他军装上挂着几排勋章,数数他身上留下了几个弹坑。在养路工区看一个养路工人的资历,却不是看他手上的老茧有多厚,看他的锹磨成了什么形状。

老百姓的话说,人巧不如家什妙。养路工人的锹都是质量最好的货色,工务段办公楼各科室的办公设备要更新换代,资金与各工区统一更换新锹发生了冲突,段长拍板,吃饭的家伙不能糊弄,先换锹。刘茂盛接班的前一年,有盲流团伙黑夜里跑到工区来偷备用钢轨,刘茂盛的老爹在工区值更,跟盲流团伙搏斗了起来,老爷子脾气暴,用锹把团伙中为首的大盲流和二盲流的脑袋都给铲漏汤了,其中一个没等抬到医院就去了西边。刘老更夫防卫过当,被判有期徒刑。囚车来接人,刘茂盛眼泪汪汪,爸,啥时回来呀?老更夫说,茂盛,照顾好你妹子,等把你锹尖上的月亮磨圆的时候,爸就和你们团聚了。

刘茂盛来到工区接班,想拿起父亲的锹去干活,工长竟然不给他。刘茂盛从小受到革命传统教育,是时刻准备着接过革命的扁担,把使命和光荣传承下去的。工长怎么不给他革命的锹?

工长说,倒不是因为这把锹革过人命,作为凶器和物证不能擅动,工区有工区的规矩,每个人都有专属他自己的锹,想要锹,给你把新的,自己磨去。

刘茂盛从工长手里接过一把新锹,来到线路上,看一丛丛杂草就像看到一个个盲流似的。线路铲草是有周期的,一般是半个月一轮回,刘茂盛等不得半个月,没出十天他铲了个来回,把地面铲得比刮胡子都干净。铲草每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定额,刘茂盛铲完自己的鏟别人的,他没日没夜只一门心思,磨锹、磨锹,早点把老爹磨回家来。到他父亲还有三个月出监的时候,刘茂盛把两把新锹都给磨废了。endprint

后来刘茂盛才明白工区为什么有那个规矩,刘茂盛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哪个前辈琢磨出了这个规矩,刘茂盛打心眼里佩服这个立规矩的人,立得有学问,立出了味道。

全世界的钢锹都是一个样子的,崭新出厂的时候,流线型的锹头两侧略长,前头挺着个锹尖,刘茂盛就说这锹长了个瓜子脸。用新锹铲草并不称手,越新越吃力。主要原因就在那个锹尖上,前头越尖,挥出去与草皮的接触面积越小,只是一个点,铲下的草也是一绺一绺的,什么时候把锹尖磨光了,磨成了刘茂盛眼里的满月脸就好用多了,他老爹当年说把锹尖上的月亮磨圆了,就是这个意思。这种锹再抡出去的时候铲下的草就成片成片的了,让刘茂盛觉得过瘾,让他产生了坐在炕头上甩扑克的快感。刘茂盛除了上班干活,下班后的爱好就是打打扑克,时不时来点无妨大碍的小赌。刘茂盛总结说,扑克牌的质量也是有优有劣的,有的扑克不是好纸做的,越打越软囊囊,最后打得稀烂。好扑克越磨越挺刮,越玩越舒服。一副好牌一把好锹,都是来之不易的东西。

新手就得握新锹,人和锹在实践中一起磨合,锹磨圆了,一个吃苦耐劳安心扎实的性格也磨出了雏形。这才是这条规矩让刘茂盛折服的高明之处。

打扑克先抓牌,新一天的工作开始,刘茂盛集合工区全体员工,照例先分锹。几个老职工不必多说,各人拿各人的。半旧半新的工人是吴久志,参加工作九个月了,他的锹刚刚去了尖,磨出了一个鸡蛋大的弧,手的的血泡也刚结上了一层茧壳。两张全新面孔,关望和程锦,都是铁路沿线的职工子弟,技校刚毕业第一天来工区报到,他们这批技校毕业生分到野桃山来的有三个,还有个吕超尘,临毕业前得了阑尾炎住院了,得过些天才能来上班。刘茂盛郑重地把锹颁发给关望和程锦。回头一看,高永利也正在把一把新锹塞给吴久志,自己去拿吴久志的锹。刘茂盛的脸像门帘子一样,呱嗒一下撂了下来,瞪起眼叫道:二利子,你四十好几的人了,不知道丢人啊?高永利收回手,缩起脖子嘿嘿地笑。

人有人岁,锹有锹龄,满月脸型的钢锹像人从青涩岁月长到三十岁左右,是最好最强壮的人生时段。人过了而立奔不惑,再向前去知天命,就逐渐走下坡路了。锹也一样,不会永远满月无亏,继续磨下去,就会慢慢把锹型磨成了驼峰,锹刃处深深地内凹回去,像被岁月磨秃了顶的老人没了牙口,它咬不动草了,就该报废了。在工区里,无论你是谁,资历有多老,也没有在锹上摆谱的资格。磨废了一把锹,就得像排过了队一样自觉从队头回到队尾,拿起新锹在磨砺中重新证明自己。这也是工区规矩中不容侵犯的一条。刘茂盛最看不上的就是高永利这种拿新来的工人不识数,在磨锹环节上动歪心眼子的人。原本,刘茂盛想着自己眼看要退休了,高永利年富力强又头脑机灵,看来让他来接替自己担当工长职务蛮合适,刘茂盛打算有机会把自己的想法跟上级领导反映反映,可现在看到高永利这样,刘茂盛往地上吐唾沫,这样的人欠罚,怎么可以把革命的扁担交给他来继承呢。

刘茂盛带队来到铁道线上,指着杂草说,新来的两个小孩,每人一棵铁;其他人,每人一棵半铁;我,他回头找了一眼高永利,还有你,一人两棵铁。

半棵铁一棵铁,是铁路工人们独有的基本计量单位。铁道线无边无沿无尽头,穿针引线一样连缀了地角天涯,但铁路都是由每根二十五米长的钢轨拼接起来的,一棵铁,就是二十五米。坐火车的旅客们,二十五米,只是窗外一个小小的风景片段,一眨眼一忽悠,浮生一瞥的瞬间,谁能想到这一瞥里浸透了多少养路工人起早贪黑的汗水呢。

刘茂盛分派完了活又特地关照关望和程锦说,匀着劲儿干,别累着。

孩子还嫩,不能急于求成,该照顾还是应该照顾。刘茂盛从自身的经历中深有体会,对人的塑造是天长日久的事,得循序渐进,不能急于求成。

刘茂盛给自己挑了一处最茂密最不好铲的草段,位于大伙的正中间。刘茂盛铲一阵就直直腰向左右望望。他看到高永利铲得不慌不忙悠哉游哉,实际速度并不慢,高永利是老手了,干得油。他看到吴久志像牛在耕地一样脑袋拱进了草丛里,越铲越迟缓了,他看到稍远处的关望铲着铲着停下来,抬起胳膊擦额头上的汗,又抽出腰间的牛皮裤带,拧干裤带里的汗水。程锦在最远处,找不到他的身影。

一天下来,刘茂盛发现,关望竟然和老工人一样铲了一棵半铁,程锦更多,将近两棵铁,快赶上他和高永利的工作量了,都比吴久志铲得还多。咦,刘茂盛刮目相看了,后生可畏哈。

刘茂盛仔细检查了一下铲过的草段,每个人铲出的效果都是不一样的,他自己铲过的路基坡面像一把老剃头匠人的剃刀刚刮过的葫芦头一样,光而齐整,寸迹不留;高永利没有刘茂盛铲得彻底,但他清楚地知道什么地方该偷懒什么地方该下功夫,比如影响机车瞭望和路基排水的地方他都不敢疏漏;吴久志铲得就难看了,深一道浅一道像狗啃过一样,铲得青黄不接。关望和程锦铲出的视觉效果介乎上述几者之间,他们只铲大草密草,小毛毛草被他们漏下了,铲出了“遥看草色近却无”的味道。

刘茂盛让高永利带领大伙收工下班,自己抡开锹,在吴久志和关望、程锦的草段上又找补了找补。

刘茂盛值夜班,在工区里睡觉。睡到半夜让尿憋醒了,披衣下床出去解了个手。回来时忽然想起,关望和程锦这两头小牛犊头一天就干得这么生猛,他们的锹磨成什么样了?刘茂盛想起了刘老更夫初入监狱时的自己,心里油然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打开工具库门开了灯,钢锹在锹架上排成一排摆放着。刘茂盛一把一把拿起来看,有的锹上还粘着没干透的泥土,像个透支了一天体力的棒小伙子连脚也没洗就上床了。刘茂盛用手掌把泥土擦抹下去。

最后两把锹在灯光下特别显眼,它们干干净净的,不是擦洗出来的干净而是依旧崭新,刘茂盛发现它们根本没使用过。

吕超尘病好出院也来工区报到了。关望和程锦好不亲热,拉着吕超尘嘻嘻哈哈就去了车站的站舍后面。站舍正在维修改造,后面成了个小建筑工地。

刘茂盛一路跟踪到工地,怒吼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关望和程锦把一把新锹放在地上,锹下垫了块石头把锹头支了起来。关望拿起气割枪,程锦接过来啪地一揿打火机,蓝色火苗嘭地从枪口喷了出来。程锦调整好火焰,蹲下去不大工夫,吕超尘新鍬的锹尖就让气割枪的火舌舔掉了,锹头上出现了一个浑圆的弧度,关望拎起锹把在一桶水里咝地淬了一下火,攥着一块油石在锹刃上打磨。endprint

刘茂盛总算看明白了,怪不得你们像老前辈似的一铲一棵半铁一铲两棵铁,战果是这么来的呀。更让他气愤的是吴久志也端着他自己的锹巴头探脑地等在他们几个身后,像病人等着上手术台似的。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你们把好人都给带坏了。刘茂盛说。

谁?他?他是好人?吕超尘一指吴久志,三个年轻人嘎嘎怪笑起来,吴久志也跟着嘿嘿嘿嘿,刘茂盛看他笑得像草一样。

不要使用这种笑法。刘茂盛说,你们的行为太恶劣了。

咋了刘头儿,这么文化干啥?关望说。

是呀,有点严肃。程锦说。

别嘻皮笑脸的,刘茂盛说,你们在学校里就学的这个?哪个教授教的你们?

三个年轻人互相看,关望说,没人教我们,不是刘头儿,我们怎么了,我们一没损坏公物二没损人利己,我们改良的锹都不是工区发给我们的,是我们自己花钱在劳保商店买的,为了更好地做好工作,你发这么大邪火干什么?

邪火?刘茂盛说,我从来不发邪火,铲草时磨的仅仅是锹吗?是一个人的意志品质,你们省略过程藏奸取巧,跟高永利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沿线工人的子弟,你们这么忘本你们爸爸妈妈知道吗?

我说,刘头儿,上纲上线了吧,我们怎么忘本了?关望说,说句不好听的,就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谁会窝在这兔子都不拉屎的荒山野岭吃这碗干饭,我们在大城市里上学念书,不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我们不还是回到这山旮旯里来了吗?

程锦拦住关望摇摇头,刘头儿的谈话要点好像不在这,刘头儿,我们省略过程有什么不对吗?我们工作,要的是结果,是成效,只要完成工作定额达到了目的,我们运用什么方式跟意志品质有什么关系?藏奸的话好像难听了点,取巧又怎么了?结果给你了,成效给你了,你又来强调过程,难道我们只许在你那个小小的锹尖上跳舞,不许放开手脚探索捷径吗?

关望说,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但谁也没权利要求别人都像自己一样。

吕超尘说,刘工长,请允许我说两句。

有屁就放,刘工长也是你叫的?刘茂盛说。

正式场合,请注意措词,吕超尘说,可以的话,我建议您工作之余多到山外走一走看一看,山外有很多比打扑克更精彩的丰富内容,多了解了解现代人的行为方式对人有好处。您最近上网没?

最近去过你们家,从来不上网。刘茂盛说。

网上比我们家有意思,可以上一上,吕超尘说,用手机上微信和QQ,很方便的。

刘茂盛对吴久志说,你跟着听什么墙根,还不乖乖回工区去,他们鬼话连篇你那酱瓜脑袋能听得懂吗?

吴久志边走边回头说,舅舅,我有微信的,就是山里边手机总没信号。

刘茂盛把脸一板,谁是你舅舅,瞪一眼吕超尘,我有这一个不争气的外甥还不够吗,都想把我气死?回去,把昨天没铲完的草给我整干净。

吕超尘说,现在的人在微信上加好友,根本没时间互相聊天互相了解,也没那心情,直接互相点赞。

不了解怎么点赞?赞从哪来的?刘茂盛说。

这就是现代人的一种方式啊,不要积累,只要人气,直接结果,省略过程。吕超尘说。

我怎么听你说的好像是古代呢?刘茂盛说,古代人不许自由恋爱,包办婚姻,姑娘小伙谁也不认识谁,直接进洞房,是不是你们将来都打算这么结婚?

程锦说,刘头儿,超尘是拿上网和点赞举个例子,说明我们并不像你主观想象的那么恶劣,是顺应形势的,你怎么扯到结婚上去了。

我不用你们举例子,先把你们的锹举正了。我告诉你们,草长在地上还能铲,人要是浮躁,草就长在心里,那就麻烦了。

关望问程锦,听懂了么?

程锦说太深,回头看吕超尘,你呢?

他的说法一惯非常有深度,连我妈都听不懂。吕超尘说。

听不懂人话我就懒得跟你们废唾沫了,我再声明一次,只要我还在工长这个位置上,就不许你们使用这种改良锹,哪怕是自己花钱买的也不行。刘茂盛说。

蛮不讲理。关望说。

侵犯人权。程锦说。

刘工长,您在位恐怕没有几天了吧?嘻嘻。吕超尘说。

尤其是你,上班时间不认真铲草上网点赞,我扣你奖金。刘茂盛说。

工务段的段长来了。召集工区全体职工开了个会,段长把退休证书亲手颁给刘茂盛,刘茂盛几乎年年都是段里的先进生产者和模范标兵,段长年年都在表彰大会上把各种证书颁到刘茂盛手里,有奖章的时候还亲手给刘茂盛挂在胸前。段长对工区职工说,同志们,刘师傅是你们的老工长,也是咱们段全体职工的好楷模,他的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好好学习。他的退休是咱们段难以弥补的损失,我们应该把他的光荣传统继续发扬下去。大家鼓起掌来,关望、程锦、吕超尘竖起大拇指向刘茂盛不停地摇晃,刘茂盛向段长甩甩下巴,你看你多感人呐,他们给我点赞呢。

段长单独陪着刘茂盛在线路上走了走,段长说,师傅,退休以后有什么打算?劳累了一辈子,以后也该好好享享清福了。没有外人的时候,段长把姓氏去掉,用的是当年他刚参加工作时跟刘茂盛学徒那会儿的称呼,从前这样,现在也这样。

唉——刘茂盛叹了叹说,我铲了一辈子草,已经像草一样了;我磨了一辈子锹,已经像锹一样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退了以后我……刘茂盛不再看段长,看着远处说,我备了十把好锹,我把它们一把一把都磨出来。

您自己花钱买锹?师傅,这——

这什么,许他们买不许我买?你想给我报销啊?用不着,十把锹没花我一分钱。

钱哪来的?

赢的,刘茂盛说,忽然眉飞色舞起来,前几天跟关望和程锦、吕超尘他们斗地主,这几个小子是又作弊又串通,为了赢我什么招都使出来了,我假装没有好牌,让他们可着劲儿得瑟,突然就两个王四个2一通狠炸,小子们都傻眼啦,乖乖给我掏钱,二十把锹都够了。

哈哈哈师傅,段长说,你这只老狐狸。

个人简介:杨明,男,1967年生,从事文学创作多年,已在《青年文學》《散文》《中国铁路文艺》《广州文艺》《飞天》等全国多家报刊杂志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二百余万字,现供职于沈阳铁路局旅行服务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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