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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西方民粹主义辨析:兴起、影响与实质

2018-01-27宁,涂

探索 2018年6期
关键词:民粹主义国家政治

房 宁,涂 锋

(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所,北京100732)

民粹主义是一种以反权威、反体制以及反智主义为基本特征的极端化意识形态和社会政治思潮,近年来发展势头日渐兴盛。在2016年底特朗普刚刚当选美国总统之际,为了回应当时席卷西方国家的民粹主义声势以及针对民粹主义话语急速提升的社会关注度,著名的《经济学家》杂志曾经专门开辟专栏,试图向读者解释“民粹主义”究竟意味着什么。然而,该专栏分析的基本结论却是,“民粹主义”这个词虽然被用得越来越多,但是其具体涵义始终含混不清[1]。

民粹主义概念的特殊性在于很难从正面,即从“它主张什么”来准确界定。相反,民粹主义的关键特征主要集中在负面,即“它反对什么”。实际上,学术界普遍接受的一种观点是,相比保守主义、自由主义等相对成型的“完整的”(full)意识形态,民粹主义是一种缺乏稳定内涵的“稀疏的”(thin)意识形态[2]。因此,民粹主义的主要特征是敌视与反对。在政治风格上,这种诉诸“人民”以反抗“其他人”的二分法就成为民粹主义的一个主要特征。作为“人民”的对立面,那些“其他人”可以包括“精英”“当权者”“体系”等不同的对象。与此同时,这些对立面也会被人民视作危机、分裂、腐败和失效的根源[3]。

近代民粹主义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9世纪的美国平民党和俄国的民粹派运动。就前者而言,历史上的美国平民党以西南部的农场主为主体。他们反对当时日渐强盛的大公司、大银行以及联邦政府,同时具有一些典型的特征,包括怀旧情结、种族主义倾向、宗教狂热以及外交上的好战姿态[4]。就后者而言,历史上的俄国民粹派则是以“叛逆贵族”和平民知识分子为主体,他们以“平民化崇拜”反对文化崇拜,并且以农村公社反对资本主义[5]。实际上,从历史发展的进程上看,民粹主义一直是近代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一个伴生现象,在近当代史上也是反复出现。当前西方国家民粹主义的兴起则带有更强的时代性和全球性特征。本文将从兴起、影响和实质三个方面加以深入考察和辨析。

1 当前西方民粹主义的兴起

自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新一轮的民粹主义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呈现普遍扩张之势。在美国,政坛新手特朗普在竞选政纲和竞选策略上诉诸民粹主义,争得了大批民众支持,进而出人意料地赢得了总统之位。在欧洲,以民族保护主义、反全球化和反欧盟为基本诉求的社会抗议运动发展势头猛烈,其辐射范围从老欧洲地区的英、法、荷等国家,逐步扩展至新欧洲范围的波兰、匈牙利等国家。在日本,新一轮的民粹主义则是发端于小泉时代、泛滥于安倍时代的右翼军国主义思潮。从发展趋势来看,在当前西方国家的政党竞争与政治选举进程中,民粹主义已经上升为一个极为重要的政治因素。借助选票政治、政治营销以及新媒体的巨大影响力,民粹主义也从一般社会思潮走向了主流政治意识,从民间底层走向了政治权力中心。从历史进程与制度分析的角度来说,当前西方这一波民粹主义的兴起并非偶然,而是有其内在的社会根源。具体而言,可以从经济与政治两个不同的维度来考察新一轮民粹主义的兴起。

1.1 过度福利化:民粹主义兴起的经济维度

在经济维度上,西方国家长期的过度福利化造成了社会预期的巨大落差。长期以来,西方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一直遵循着政策层面的“双轨制”,即一方面是经济政策层面的高度市场化和竞争化,另一方面是社会政策层面的高度福利化。实际上,在面对全球化格局之下的商品、资本乃至人力资本竞争中,西方国家的一般社会大众要维持其较高的生活水准,就必须一直依赖高税收、高福利的再分配体系。在全球化竞争不断深化和激烈的今天,越来越多西方国家的社会福利标准已经逐渐脱离了其经济发展与财富积累的实际水平。但是,在过去福利化社会持续发展的几十年间,这些国家的一般社会公众已经形成了极强的福利依赖,甚至于对高福利的长期维持形成了一种牢固的心理预期。

然而,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西方大多数国家的经济发展就进入了一个较长时期的下行期。而且在过往的几十年间,西方国家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体系已经日渐陷入一种“无就业增长”的陷阱之中。即便是在宏观经济数据转好的条件下,大量结构性的失业与贫困现象也变得越来越难以消除。换言之,即使在经济周期重新回到增长阶段,也只能创造大量的低价值、临时性的岗位,并造成就业市场本身的两极化。持续的经济低迷与就业不足等现象使得社会两极分化趋势变得日益严重,进而造成了社会福利需求的持续高企。与此同时,社会的总福利需求又变得越来越超出社会总财富的供给能力。过度福利化的社会再分配体系变得逐渐难以为继。在这种情况下,原来被掩盖的深层次社会矛盾和问题也就日益凸显。当经济危机开始向政治领域扩展时,民粹主义就得以大行其道[6]1-19。

与此同时,伴随着所谓“后工业化社会”的来临,西方国家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逐渐步入晚期阶段。这个晚期阶段的基本特征是:经济快速扩张期已经基本结束,社会结构日益固化,社会阶层之间的壁垒也日渐成型。然而,也正是在这样一个发展阶段,西方社会中一般普通公众的困境更加凸显。普通公众面对高度竞争的市场机制与日益固化的社会结构,他们在国内经济初次分配中获利的比重难以上升。也正因此,他们对社会福利和再分配体系的依赖更加严重。

在主观层面,长期维持的过度福利化使得社会公众的高预期变得缺乏足够弹性,进而无法随经济周期的变化而进行有效调整。在客观层面,社会流动性下降又必然加剧了社会分歧与阶层对立。这种主客观之间的矛盾是难以调和的,两者之间的紧张关系使得社会预期形成了巨大落差。在涉及社会财富与经济地位的问题上,一旦社会公众的失落感与不满情绪变得难以抑制时,就必然会激发强烈的民粹主义社会政治思潮。

1.2 极端民主化:民粹主义兴起的政治维度

在政治维度上,西方国家的极端民主化造成了国家能力的严重削弱。在经济发展难有起色、社会问题日渐凸显的背景之下,西方国家的政治民主化发展却变得愈发趋向于强调自由与无序。这种极端民主化的政治发展带来了难以解决的副产品,即西方国家政权在吸纳、调节各类社会矛盾和社会关系方面,国家能力处于不断下降的趋势之中。在涉及移民控制、预算平衡等问题上,西方国家的一些政府甚至出现了明显的履职困难。就此而言,民粹主义也就成为了当代西方政治民主的一面“镜子”,展现了西方民主政治的某种阴暗之处,也形成了促其反思的作用[7]30。更进一步来说,极端民主化还使得资本力量在西方国家政治舞台上占据了愈发强势的地位。其结果是西方国家的各种政治制度安排愈发地向强大的资本力量做出妥协。受此影响,西方社会中调节社会矛盾的几大制度支柱都承受着空前的压力,其国家能力的削弱也就变得难以避免。

一是资本力量鼓吹一种新自由主义导向的经济全球化。在这种完全利润至上的全球化进程中,一边是资本的跨国自由,另一边则是对人类共同利益及其相关制度安排的刻意忽视。这种单向化发展的资本全球流动带来了显著的不良后果。在西方国家内部,传统上通过以财政、税赋、福利等政策工具为代表的凯恩斯主义来平衡自由放任的市场资本主义,但资本全球化使得这些宏观经济调节手段逐渐失灵。其结果是,国家制度向资本力量屈服,西方社会的再分配政策逐渐失效,原有的促进和维持社会平等、和谐的制度因素也就逐渐弱化。

二是经济金融化冲击了监管体系。从实际进程来看,西方国家的金融资本对政治体系的介入越深,国家对金融活动本身的监管体系就越弱。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伴随着计算机科技和网络科技等方面的急速发展,各类金融技术和金融工具的创新层出不穷,监管体系在技术层面本来就处于相对弱势。经济金融化的后果之一是在国民经济的整体结构中,各类金融化要素的权重激增。国家对经济活动的掌控和调节能力大幅下降。金融资本在国民收入和社会总财富的分配中所占的份额也越来越大。相应的,工农业及其他一般性服务业的财富分配比重下降,而劳动的财富分配比例则更加处于弱势地位。这样一种社会财富分配的格局进一步助长了社会分化,在西方社会中形成所谓1%和99%的经济对立。而这里所谓“1%”主要就是指金融垄断资本集团及其获益者。

三是派阀政治也极大地冲击了选举政治。在极端民主化的背景下,西方国家的金融资本不仅仅借助全球性流动来逃避监管,还主动地介入和干预政治体系。极端民主化的一个必然结果就是政党的分裂与派阀政治。在不受控制的金钱与媒介的影响下,西方国家的多党选举制度日益演化成为派阀政治的温床。在多党制下的竞争性选举中,各种极端化党派和集团的利益诉求相互刺激、充分释放,政治共识日益削弱甚至瓦解。恶性选举竞争放大了社会分歧,造成“政治极化”,并且与民粹主义思潮相互激荡。这方面的一个典型例子是20世纪的拉美国家。在这些国家,政治极化与民粹主义伴生发展,并且持续时间长达几十年,给这些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造成了极大的伤害[8]15-43。相比而言,美国的政治学界反倒是在大约十年之前才开始关注国内精英阶层的政治极化现象。然而,相关研究没能确认精英阶层极化对于社会大众的影响程度,实际上也就低估了社会公众层面政治极化的严重程度[9]。进一步来说,政治极化现象不可避免会导致政治体系内部的派阀盛行,而不同的派阀集团从中渔利,大捞选票资源。派阀政治严重削弱了西方国家的政党和政治基础,导致选举政治进一步金钱化和功利化。这种国家能力的持续衰落为民粹主义从社会思潮领域进入政治权力体系提供了便捷通道,进而影响西方国家的政权归属以及政策走向。

2 西方民粹主义的影响及政策后果

在经济和社会结构的转型冲击下,近些年来民粹主义思潮在西方国家不断兴起,社会支持度也在持续扩大。同时,社会层面的民粹主义思潮还与西方国家一些重要政党、政治势力逐渐形成了相互利用和相互支撑的关系。其结果是,民粹主义的影响力波及政治层面,并且开始影响着各自国家的政策走向。具体来说,这种影响及其所引发的政策后果涉及以下两个方面。

2.1 国内矛盾的外部归因

自2008年的金融危机以来,在一个较长时期内,西方各国家始终不能有效地化解国内经济、社会发展中的诸多结构性难题。同时在政治制度及相关机制设计中,极端民主化的发展趋势又不可逆转。意见分歧与社会分化日趋严重。在这种条件下,民粹主义自然也就成为政治势力所试图利用的工具。

在竞争性选举中,某些政党和政治势力为了撕裂公众和争取选票的短期诉求,倾向于无视国家长期利益,而将具体问题和责任归咎于外部,甚至有意识地树立外部“假想敌”。以西欧为例,外来移民一直都是西欧各国民粹主义势力进行其有效动员的借口。尤其是在某种“文明冲突”的论述中,各国的民粹派都利用了诸如教派教义的对立或世俗和信仰之间的对立,将后“9·11”时代的“身份议题”夸大为某种“认同战争”。在英国、法国、瑞士等国家,这种仇视外来移民的民粹主义观点甚至被一些传统的主流政党所接受[10]221-222。

因此,在民粹主义政治势力的鼓动和压力下,包括移民威胁论、文明冲突论、地缘政治威胁论等政治话语逐渐进入西方国家政党政治宣传和政治动员的主流论述。西方国家政治的核心议题变得越来越具对抗性,其主流话语也变得越来越具有攻击性。在西欧各国,传统温和党派呈现明显颓势,而持排外与孤立立场的极右翼党派已经摆脱过去的边缘地位,逐渐成为各国政坛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比如,法国的“国民阵线”、英国的“英国独立党”、德国的“另类选择党”、意大利的“五星运动”等,几乎遍及西欧所有的主要大国。除了挑起文化冲突、身份认同危机之外,这些党派还进一步煽动社会公众对于过度福利化的依赖心态。他们将攻击对象指向来自中东、北非和东欧地区的外来移民,攻击他们分享或滥用社会福利。同样的,在美国政治中,民主党与共和党两大党也不断地偏离传统的中间路线,往极左、极右两个分离的激进化方向发展。在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几乎所有的重量级候选人都无一例外地展现出对贸易自由与全球化的敌视态度,中美两国的正常双边经贸被归咎为造成美国经济困境的一个重要原因。

2.2 政策选择的不确定性提升

民粹主义的另一个后果是使得西方国家的政策选择变得高度不确定。极端民主化与过度福利化使得西方国家内部形成高度的社会对立,并且逐渐改变了原有的政治与社会生态。不同政党、不同社会团体之间的信任感大幅降低,相互敌视增加,各自的偏见与固执也愈发强烈。

这种新的对立化的政治生态使得主要党派和社会精英团体都无法建立稳定的共识。传统的“政治正确”观念及受其指引下的施政路线成效式微。而在过去,相对较高的社会共识造就了群体庞大的“中间选民”。为了赢得这个群体的选票支持,不同的党派往往淡化自身的意识形态追求,而追求中间温和的路线。然而在今日的西方社会,这种社会共识度高、党派趋于温和的情形已经不复存在。社会对立造就的是分歧度极高的,彼此间也缺乏妥协的社会群体。相应的,在任何一次竞争性选举中,各群体必然将赢得政治权力作为实现自身主张的基本途径。这就是所谓的“分配性激励”,即在权力开放和竞争性的制度安排之下,在全社会中都产生了一种通过争夺政治权力来实现自身利益的激励机制[11]18-19。

在这种分裂性的选民结构以及“分配性激励”的影响下,为了选举的胜利,西方国家的各政党必然在选举承诺与政策主张方面诉诸极端,甚至于形成一种愈行愈远的“走极端竞赛”。其结果就是,民粹主义思潮最终极大地提升了西方各国当选政府在政策选择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不仅包括在既有政策选项中的摇摆不定,更表现为在特定情况下的“兵行险招”,即采取更为激进化、更具冒险性和攻击性的政策选择。这一点,在2016年的英国脱欧公投进程中表现得尤为明显。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脱离欧盟本来一直只是英国独立党这个政坛小党的主要诉求。对于英国的其他各大主流政党而言,实行全民公投其实并非是一个合意的政策选项。但是在2016年,迫于社会上的民粹主义压力以及与之关联的党内政治冲突,英国当时执政的保守党政府同意举办一场公投。同时,英国下院各主要政党也以压倒性优势通过了公投决议,这更加助长了当时社会上已经日益扩散的极端化情绪。从事后分析来看,无论是执政的保守党、其他在野党派还是普通的英国公众,都显然低估了投票脱欧成功的可能性。只是由于政治撕裂已经趋于常态,在党内极端派别的压力下,各主要政党都无法形成理性判断。随后,在资本高度影响下的公投造势中,社会公众又被脱欧可能换来的虚假福利目标所蛊惑,最终实现了“脱欧”这一极高风险的政策选项。在民粹主义引发意外后果方面,英国脱欧只是个案之一。实际上,在民粹主义大潮的裹挟之下,西方各国主流温和派政党都受制于选举压力,纷纷被动应对社会的非理性诉求。当各党派都采取机会主义策略时,政策选择的风险偏好就明显提升,政策结果的不确定性也大幅增加。

3 西方民粹主义的实质

新一轮民粹主义的发生并非偶然,而是有深层次的根源。当前西方国家民粹主义的实质是西方国家制度困境的外在体现。更具体来说,民粹主义体现为现有经济和政治制度体系的失灵,实际上也是发达国家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阶段性总爆发。也正因此,民粹主义也始终被视作西方资本主义代议政治体系的一个“晴雨表”,即哪里有民粹主义,就说明哪里的代议政治出现了问题[12]156。与此同时,这一波民粹主义的兴起也是一个全球性现象。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制度无法适应新的全球性的经济社会转型进程,也无法适应新的诸如移民、环境、身份政治等全球性议题。在这样的背景下,以排外、对抗和孤立为基本特征的民粹主义就成为制度困境下的一种应激选择。

3.1 新一轮的科技进步引发经济体系的内部失衡

就最近10年的发展来看,这一轮的科技进步仍然以信息技术为基础,同时产生了大量的全新业态,也极大地改变了原有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这一变化最开始集中于互联网领域,目前已经扩展到移动信息、人工智能、工业4.0、信用经济等全新领域。这一变化有其进步的一面,即提高了社会的全要素生产率,也增加了社会财富总量。但与此同时,以信息技术为基础的社会生产方式使得既有的经济结构趋于失衡,其具体表现就是经济体系中的过度金融化以及业态的过度虚拟化。

因此,虽然社会财富与社会资本总量大幅增加。但是从内部结构来说,这些财富却高度集中于金融化、虚拟化的非实体经济领域。资本化生产过程也日益成为自我增值的游戏,既无法维系多样化的生产供给与充分竞争,更无法惠及广大的普通劳动者和消费者。与此同时,信息科技发展所包含的断裂性,使得资本主义制度自身的“创造性破坏”特征被发挥到了极致。许多既有的产业形式、商业模式乃至就业方式都被迅速淘汰。总体而言,在这一轮科技进步与商业创新的冲击之下,产业转型和就业转换的进程变得非常难以有序完成。相应的,整体社会也就无法成功地共享科技进步与财富增长所带来的成果。

3.2 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无法适应新一轮生产体系变革

在资本私人占有的条件下,强大的利润导向使得金融与信息技术的竞争特性被进一步放大。在各类新的业态领域中,大资本为了牟取超额垄断利润,必然以恶性竞争的方式追求产业集中度的快速提升。与之相比,西方各国的政府监管机构却无法同步跟上产业发展的步伐,因此也就无法发挥行业监管的职责,更无法扮演维系公平竞争的角色。甚至于,这些监管者还可能在信息、资源和技术条件上高度依赖于新业态中的从业者,从而导致“监管俘获”的普遍盛行。

更进一步来说,生产全球化与经济金融化严重冲击了福利国家的制度有效性。资本外流、合规避税、不稳定就业等现象急剧增加。在多元化经济结构与实体经济被持续削弱的情况下,国家的财政基础与再分配政策则面临越来越大的挑战,整个国家也深陷制度困境而无所作为。这些变化使得广大社会公众的生活境遇持续恶化,不满情绪也就持续累积。当社会不满情绪积累到一定阶段时,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必然爆发,民粹主义思潮和民粹主义的社会政治运动也就孕育而生。从国际关系维度来看,民粹主义也是西方国家统治精英的一种统治策略,是其摆脱社会危机和内部矛盾的一种常用方式。一直以来,当制度困境无法解决时,当上层建筑无法适应新的经济基础变革时,将内部矛盾向外部转移都是资本主义国家维持政治统治的基本策略。尤其是在西方多党制选举竞争条件下,民粹主义从来就不是一种自发的社会现象,而是恶性政治竞争所激发的一个结果。

4 余论:民粹主义与国际格局的新走向

作为制度困境的民粹主义,不仅仅给西方国家自身带来难以克服的结构性问题。更重要的是,基于政治、经济等制度层面的内在缺陷,西方国家的政治精英在应对民粹主义时必然形成过激反应。民粹主义的恶果必将波及国际层面,并且引发国际格局的新走向。

其一,在制度选择层面,民粹主义有可能重新激活西方的冷战思维。民粹主义使得西方国家更主动地采取机会主义策略,在国际关系层面热衷于树立“假想敌”。在“新孤立主义”的氛围下,西方统治精英倾向于借助和利用本国的民粹主义,对其他国家的制度与道路选择加以攻击。在此前,西方国家民粹主义主要攻击的对象是“极端伊斯兰主义”。但是近年来,将目前的美中关系类比为冷战时期美苏关系的论调,不时出现在某些西方政要的极端化言论中。因此,在民粹主义的强大影响下,中国与西方国家的一般政策分歧也可能被刻意地塑造和提升到制度层面。这表明,在特定条件下,西方国家民粹主义有可能被当作新的意识形态工具,而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非西方国家很可能成为其刻意选择的攻击对象。

其二,在地缘政治层面,民粹主义也有可能激起西方新一轮的霸权主义与强权政治。到目前为止,西方国家的民粹主义还是一种偏向孤立主义和防御性的社会政治思潮。但是,在政党政治和权力政治影响下,西方国家民粹主义从被动防御到主动扩张的转换条件始终存在。因此在外交政策方面,这一轮新的民粹主义不会始终选择“回退”(withdraw),而很有可能转向“争胜”(win)。民粹主义的这一新特征,在几年前“茶党运动”时期已经呈现得非常清晰[13]。这一轮民粹主义主要借助于宗教文化层面的身份政治与民族保守主义。但是,正如英国脱欧案例所表明的,在争夺保守主义主导权的政治斗争中,不同支流的保守力量是可以迅速相互利用和相互转化的。只要特定的“时机窗口”开启,保守主义的军事外交支流就有可能坐收渔利,重新赢得这一轮民粹主义思潮和政治运动的主导权,进而重返政策前台。在这种情况下,民粹主义的外交政策也就会从向内的孤立转向向外的冒险。因此,在民粹主义泛滥的背景下,西方国家的政策选项更加激进化,甚至在一定情况下走向新的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对于这样一种潜在发展趋势,如何立足于国内、国际两个大局去加以妥善应对,也必将是一个重要而不可回避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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