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国昌罢免案”看当今台湾社会政治生态

■李超

由于反对婚姻平权，由“北北基(台北、新北、基隆)安定力量联盟”发起的罢免“时代力量”民意代表黄国昌案，2017年12月16日在新北市投票。此案为台湾“公职人员选举罢免法”下修罢免门槛之后的首次民意代表罢免，投票结果受到各界关注。依据最终统计结果，本次罢免投票总人数70924人，其中同意票数48693人，不同意票数21748人，无效票483人，投票率仅为27.75%，且同意票未及黄国昌所在新北市第十二选区(汐止、万里、金山、瑞芳、平溪、双溪、贡寮区)255551总选民人数的1/4，即63888票，罢免案宣告失败。

一、黄国昌其人及其罢免案始末

黄国昌，1973年出生，台湾新北市人，美国康奈尔大学法学博士。学成归台后，曾在多所大学任教，2006年加入台湾“中央研究院”，任法律研究所研究员。黄国昌长期关心并参与学生运动、社会运动。2014年，因反对海峡两岸服务贸易协议，台湾大学生与公民团体共同发起占领立法机构的社会运动事件，黄国昌是主要头目之一。“太阳花学运”后，部分主要头目宣布成立“时代力量”，黄国昌数月后加入并以最高票当选第一届执行主席。随后，黄国昌辞任“中央研究院”研究员，宣布参加第九届台湾民意代表选举，并在新北市第十二选区战胜连任七届的国民党籍民意代表李庆华。

黄国昌及其“时代力量”政治立场倾“独”，经常打着“反中反统”的口号进行社会运动。当选民意代表后，黄国昌支持处理国民党党产，支持下修公职人员罢免门槛和“公投”门槛，支持“修宪”及将“领土变更”、两岸协议纳入“公投法”适用范围。另外，黄国昌及其“时代力量”还主张邀请“藏独”“港独”“三股势力”人员赴台，政治立场深绿。

2017年5月，台湾司法机构宣告“民法”禁止同性婚姻“违宪”，并提到要2年之内完成相关法律修正，台湾爆发“婚姻平权”议题，“反同”群体与“挺同”群体之间爆发激烈对峙。由于黄国昌等人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基督教组织“安定力量”对其发起罢免行动。

“安定力量”主席孙继正指出，黄国昌当选民意代表后，违背民意、操弄民粹、态度傲慢，使得大家决心对其罢免，理由共有七点：

1.黄国昌公开主张还权于民，私底下却践踏民意、羞辱选民。

2.选前隐瞒同婚修法，选后却力推并未向乡亲说明，不适格成为本区民意代表。

3.攸关民众权益，如日本核食进口、台日鱼权争议，为何要回避？为何弃权？

4.说一套做一套，说不能密室会商，但却私下会见蔡英文，表里不一致。

5.不诚实，其岳父大陆经商暴富，黄国昌有无接受他的政治献金或是金钱援助，却是含糊带过，却口口声声说别人卖台黑金，戴红抹黑斗臭，闪避道德瑕疵。

6.选前主张“废死”，在内湖女童命案后，却撇清；选前政见没说支持“同婚”，选后却推动“同婚修法”，发夹说弯就弯，前后不一致。

7.肯尼亚台湾电信诈骗犯被遣送中国大陆时，黄国昌痛批马英九；但李明哲事件，黄国昌只敢批中国大陆蛮横，却未见对执政当局严厉的督促批判，几乎噤声。两种态度、两套标准，没有原则。

“安定力量”发动罢免黄国昌联署后，迅速通过2.512万人成案门槛。经新北市选委会审核校对后，宣布于2017年12月16日对黄国昌进行罢免投票。

二、国民党、民进党及其政治人物对罢免案的态度

罢免案联署以来，除“台联党”等与“时代力量”均属深绿阵营的政党号召支持者投反对票外，国民党、民进党却只有少数人以个人观点发表言论，两党官方均未予明确介入，既不高调参与推波助澜，又不旗帜鲜明表态反对。

首先，台湾之前发生过多次罢免案，多无法过关成案，此次虽然经历下修罢免门槛，但在多数人看来，10%的联署门槛仍算苛刻，罢免联署显然难以成功。保险起见，两大政党当然竭力避免不必要的表态，从而引起本就为支持或反对婚姻平权而吵翻天的选民对本党产生或增加负面印象。

其次，国民党、民进党对于联署是否通过门槛也存在疑虑。如果盲目呼吁支持或是反对，最后联署未通过门槛或携巨大优势通过门槛，不但是对自己支持者的打击，也无疑让自己的政党成为社会、对手嘲讽对象，国民党、民进党当然不愿冒险。

第三，从民进党的角度，“时代力量”与其有大绿、小绿之争，特别是“时代力量”为吸引选民，在“一例一休”“公投”“修宪”等多个议题持续攻击民进党，炮火之猛烈更甚于国民党，民进党当然想趁机敲打一下黄国昌。从国民党的角度，当然想拔掉黄国昌这一善于操弄民粹的对手，但罢免案由宗教组织发起，在当前台湾社会对国民党观感并未明显改善的情况下，盲目表态对于罢免案进展很难说会起到积极作用。与其给人以激化蓝绿对立的把柄，国民党索性放由“安定力量”推进。

然而，待联署成立后，罢免黄国昌进入实质投票阶段，黄国昌留或是下真的提上台面，国民党、民进党再也不能坐观事态发展。民进党对外指出，尊重选民有提出罢免的权利，但因民意代表在某种议题主张不一样就被发动罢免，这样的理由并不合理。民进党会呼吁支持者出来投票，表达反对罢免黄国昌。同时，民进党籍民意代表林淑芬、尤美女也在脸书(Facebook)称赞黄国昌是认真的好民意代表，呼吁支持者投下反对票，让有理念有价值的民意代表继续留在立法机构。国民党文传会主委李明贤表示，从地方民意来看，赞成罢免黄国昌的很多，且考量黄国昌在立法机构的表现不符合民众对民意代表的期待，社会也自有公评，因此，国民党支持罢免黄国昌。国民党新北市地方党部也极力动员，更以“罢免黄国昌，教训蔡英文”为口号，号召选民投票，一吐一年多来的闷气。投票前夕，国民党前政策会执行长蔡正元、前民意代表邱毅等人出席记者会，呼吁支持者踊跃出来投票，让黄国昌下台。国民党前主席洪秀柱甚至专程赶到晚会现场，以实际行动支持罢免黄国昌。

分析国民党、民进党的态度，一热一冷之间，考虑的仍不外乎自身利益。从民进党来看，“时代力量”虽然与其存在竞争，但两党皆属绿营，民进党打击国民党等诸多议题，需要“时代力量”支持。与黄国昌及其“时代力量”过分切割，不仅可能得罪“台独”等深绿势力，还有可能流失大量青年选票，使民进党执政遇到更大阻力。其次，黄国昌一旦被罢免成功，失败的不仅仅是“时代力量”和黄国昌本人，而是整个绿营，蓝营民众更可能因此而鼓舞振奋，从而士气得到提升。而后产生的民意代表补选，在新北市蓝大于绿的传统氛围下，国民党极有可能重拾第十二选区。民进党要极力避免让国民党坐收渔翁之利，从而使罢免案成为国民党选战的转折点。从国民党来看，罢免黄国昌本就属于同深绿、“台独”势力做斗争，并且，黄国昌在投票前夕甚至说出“‘时代力量’的长期目标是消灭国民党”的仇恨言论。国民党对于罢免行动如果不采取任何行动，显然会令蓝营支持者心灰意冷，从而影响2018县市长选举。如果罢免成功，不仅对民进党民意代表在立法机构的蛮横强势起到警示效果，国民党更有可能在民意代表补选中增加一席次。即使罢免失败，罢免主动方“安定力量”的宗教成分以及“反对婚姻平权”的罢免缘由，也不会过多波及到国民党，国民党当然要支持罢免黄国昌。

三、对罢免投票结果的思考

罢免结果出炉后，由于投票率太低且同意票未达过关门槛，黄国昌勉强保住民意代表资格，但同意票高于不同意票2万多，无疑也为这场罢免案增加了更多含义。

发起罢免的“安定力量”主席孙继正说，虽然未过门槛，但这是一场由公民发起的罢免运动，现在心中充满感恩，以后也会用罢免行动监督一意孤行的民意代表。他并感谢支持者已经打了一场漂亮的罢免选战。黄国昌本人则说，“谢谢每位投下不同意罢免票的朋友对改革价值的支持与信任，也谢谢投下同意罢免票的朋友提醒着我的不足、鞭策着我必须继续努力”。

尽管蓝绿各阵营都有不同解读，但从投票结果分析，基本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1.台湾民众对于政治的热情持续下降

自2014年台湾县市长选举之后，投票率低成为了台湾历次选举的主要特征。无论是民意代表补选还是2016年大选，无论是公职人员选举还是政党职位选举，发动民众投票成为了蓝绿双方绞尽脑汁的任务。

由于黄国昌以及“时代力量”的深绿属性，此次罢免一定程度上被塑造成2016大选之后第一次绿营与非绿营正面对决，具有高度象征意义。尽管当事双方在投票前持续开展造势活动，但最终投票率却仅为27.75%的极低值。虽然事后罢免案推动方将此归咎于天气原因，但仅仅因为天气就可以使大多数人放弃投票，却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民众的投票意愿并不高。

归根结底，近些年台湾社会撕裂严重，族群之间、蓝绿之间对立不断，持续的内耗让政治人物一年到头都在拼选举，不仅严重浪费了公共资源，执政者无法聚集精力发展经济、改善民生，也造成了台湾经济的停滞不前。哀莫大于心死！“谁选都是摆烂，选谁都一样”已然成为了民众的刻板印象，他们又怎会对政治抱有信心，保持热情？

2.2018新北市市长选举蓝营优势或许并不乐观

目前，蓝绿政党正在备战2018年县市长选举。在新北市，国民党除原台北县县长周锡玮表态参选外，现任新北市副市长侯友宜亦有可能参选。绿营除现任民意代表吴秉叡动作积极外，行政部门发言人徐国勇、台北市副市长陈景峻，民意代表苏巧慧、罗致政，原台北县县长苏贞昌也被外传是可能人选。根据多份台湾媒体民调，无论是侯友宜还是周锡玮代表国民党参选，相较于绿营人选，均具有明显优势。

根据台湾TVBS民调中心2017年12月7日民调，国民党若是推侯友宜，民进党推徐国勇、吴秉叡、苏巧慧及陈景峻，绿营支持度分别落后 45、49、55、63 个百分点，差距相当明显；即便是对上民进党大佬苏贞昌，支持度也是48%对39%，仍落后将近一成。若是国民党推周锡玮，对徐国勇、吴秉叡、苏巧慧、陈景峻，仍是领先的，分别小赢 23、17、27、37 个百分点；只有苏贞昌支持度53%会高于周锡玮的33%。另根据台湾指标民调12月20日公布的新北市市长选举可能人选支持度，结果侯友宜40.5%、周锡玮 11.7%、吴秉叡6.6%、徐国勇4.5%、罗致政4.1%、陈景峻1.2%。

无论哪家民调均显示，蓝营在新北市相比绿营有明显优势。然而，此次具有明显“打绿”性质的罢免黄国昌投票，只要63888票支持即可通过罢免门槛。而2016年民意代表选举，国民党在该选区的民意代表候选人李庆华得票为68318票。也就是说，只要当初支持国民党的这68318人去投票，罢免案就能取得成功。然而，此次罢免案却仅仅能够吸引27.75%民众去投票，且支持罢免的仅有48693票，占总选民人数19.05%。由此可见，实际选举与民调并不尽相同，蓝营在新北市的优势或许并不如想象那么大，而沉默的大多数仍是主流。倘若在2018县市长选举之前发生突发事件而影响这些主流人群的投票意愿，选举结果或许发生翻转。

3.“时代力量”已经进入瓶颈期

黄国昌以及“时代力量”均得势于2014年“太阳花学运”，并在2016年台湾地区领导人及民意代表选举中强势突起，囊括5席民意代表，一跃成为台湾立法机构第三大党。但是，“时代力量”突起有其特定背景因素。首先，在台湾社会民粹泛滥涌动之下，不满马英九执政的力量达到高潮。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因此“太阳花学运”以及“时代力量”得到了民进党大力支持。其次，“时代力量”标榜为青年人的政党，提出的政策主张力求迎合年轻人，这对于长期厌倦国民党、民进党恶斗的民众来说，“时代力量”成为了一个新鲜且坚定的选择。第三，“时代力量”善于掌控民众心理，操作社会议题。推出的民意代表候选人，包含当时引起巨大争议的疑遭虐致死的台军士兵洪仲丘的姐姐洪慈庸、台湾“闪灵乐团”主唱林昶佐等……每一位参选人均具有较高知名度，容易获得选民青睐。第四，民进党为了击垮国民党，在艰困选区采取礼让“友党”态度，不推出候选人以免分散票源，并在选举期间，主动为“时代力量”站台助选，成功推高了“时代力量”选情。

“攻擂容易守擂难。”为了避免“台联党”泡沫化的前车之鉴，作为新兴政党并成功跻身立法机构的“时代力量”当然要思考生存和发展问题。为了避免给外界以民进党跟班的负面印象，作为在野党的“时代力量”必须要在某些议题上与民进党进行切割。而已经全面执政的民进党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执政傲慢”，以维护甚至扩大自己的政党利益。当大小绿竞争台面化之后，作为大党的民进党当然会给“时代力量”以教训。以本次罢免案投票为例，支持黄国昌的票仅有21748人，与其当选民意代表得票80508票相比，票数减少58760票，票源流失73%。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按照黄国昌对“公务人员选罢法”倡导的“简单多数决”门槛，黄国昌已经丧失民意代表资格。因此，此次投票对于黄国昌来说可谓“惨胜”，也重挫了“时代力量”的气势。而近段时间“时代力量”在网络上热推的“主权公投”，也仅仅吸引了3000多人投票，且仅有1000多人投赞成票。可见，邱议莹的“太阳花已经崩溃”并非毫无根据，种种迹象表明，“时代力量”已然进入瓶颈期。

究其原因，一方面，“时代力量”如果未能拓展自己的政党光谱，只作民进党政策的拥护跟随者，那么它的支持者将仅限于民进党的支持者。当民进党未曾礼让，发动支持者票选“时代力量”时，“时代力量”自然难有生存空间。另一方面，民进党执政后，蔡英文当局举步维艰，不仅外事屡次受阻，内务种种政策亦引发民怨，短短一年多，支持率仅剩三成。当年跟随民粹之风而起的青年，等走上工作岗位才知道换民进党只会更烂，越来越多人认识到民进党只会骗选票，而更加擅长做秀、表演、骗取选票的“时代力量”，自然也就不再受待见。“时代力量”必须清醒认识到，一味操弄社会议题、统“独”议题，只会换来民众反感，如果不从广大台湾民众的福祉制定政党政策主张，“时代力量”成为第二个“台联党”并非危言耸听。

4.台湾社会对民进党充满失望

由于罢免黄国昌在台湾政坛被拔高的象征意义，此次蓝绿双方的较量结果不仅宣告“时代力量”遭遇重大挫折，也显示了目前台湾社会弥漫着对民进党执政的失望情绪。

蔡英文上台至今，由于拒不承认“九二共识”和两岸一中，两岸的官方沟通已经停滞，马英九时期的多年积累毁于一旦。外事方面，不仅多个所谓“友邦”与其“断交”，驻多个国家的办事处还面临改名、迁址的窘境；世界卫生大会、世界民航组织大会等多个马英九时期可参加的国际会议也接连将台湾拒之门外；旨在摆脱对祖国大陆经济依赖的“新南向政策”自推动以来，也鲜少获得对象国家回应，而蔡英文幕僚机构下设的“新南向政策办公室”开设短短一年就宣告解编……种种窘境，让人唏嘘，台湾面临被国际社会边缘化的风险。内务方面，由于两岸关系遇冷，台湾观光产业等遭遇严重打击，旅馆、饭店、旅行社等爆发关门潮“；不当家不知当家难”，民进党在野时期极力反对的政策，等轮到自己执政却又竭力推动，被外界讽刺为“政治发夹弯”；在台湾已经面临薪资停滞、产业萧条、空污严重的多重民生议题之下，民进党却一意孤行操弄意识形态，利用“打击不当党产”“促进转型正义”等借口肆意斗争政治对手……蔡英文及其民进党当局，几乎每天都要面对民众的抗议游行，“茫”更是被台湾民众选为2017年代表字。

根据最近公布的多项民调，蔡英文的满意度仅剩2成6，不满意度则高达6成；行政部门负责人赖清德在度过蜜月期后满意度也下滑严重，仅剩4成，接近死亡交叉。另根据《美丽岛电子报》调查，民进党在青年中的支持度下滑最为严重。而从本次罢免案投票来看，选民无法用选票直接教训民进党，却可以通过羞辱黄国昌和“时代力量”，告诉民进党越来越多选民已经离绿营远去。倘若民进党仍不思悔改，真正以谦卑之心倾听民意，2018年台湾县市长选举和2020年大选，民进党落魄程度只会更甚于黄国昌和“时代力量”。

四、结语

罢免黄国昌案虽然最后以未通过而告终，但赞同票多于反对票2万多，对于黄国昌本人来说，已经宣告了他的失败。这不仅为“时代力量”敲响了警钟，也为民进党及其整个绿营敲响了警钟。如果为了选举只会包装做秀，开太多空头支票，虽然一时可能从选票上得利，但最终必然会收到选票教训。然而，身属蓝营的国民党必须清醒认识到，对民进党的失望却并未转化为对国民党的支持。倘若国民党仍然无法团结、统一，吸取过去执政时期的经验教训，“带领台湾人民找到光明的出路”这种口号也将停留在宣传标语层面，无法获得台湾民众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