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归途
——关于“他者”研究的反思
2018-01-27柯鹏程严进进贵州大学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550025
柯鹏程 严进进 (贵州大学 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 550025)
一、引言
田野调查一贯被看作是人类学者的“成丁礼”,但田野调查期间的一件小事却使我对人类学的“成丁礼”产生了困惑。调研的某天,魏主任母亲生病住院刚回家,诸葛支书就提议村委会成员一道去看望他母亲,并留在他家吃晚饭。席间笔者发现除了魏主任的爷爷用两个互套的一次性杯子装酒外,其他人都只用一个。这让笔者推断可能蕴含有属于当地的“文化”在里面,就向席上的人咨询了。诸葛支书说是表达对德高望重的老者的尊重。根据田野调查掌握的信息,我知道魏爷爷原来是新村小学的教师,村委会成员都是他的学生,即使是诸葛支书现在也还是称呼他“老师”。因此,我对他们的解释信以为真。但最后才知道并没有“文化”上的内涵,而是因为年纪太大,一个一次性塑料杯握不住,套上一个仅仅是为了增加杯子的硬度,方便老人喝酒。
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情,但如果没有诸位的澄清或许还真不好辨别信息的真假。由此我在心里就问自己:如果我在自己的文化体系里进行研究,我将很容易判断出真假。但人类学为什么极少在本文化体系进行研究?人类学是否需要“自我”1研究?需要说明的是,笔者反思的是“自我”和“他者”侧重于哪一方面的问题,而不是选择哪个的问题。要清楚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应该通过人类学产生之初的社会背景和人类学学科发展来把握。
二、人类学他者文化研究的传统
对于人类学与殖民主义的关系,学界众说纷纭。有的说人类学的发展只是恰好与殖民主义的扩张处于同一时期。也有人说它是“殖民主义之子”。2在笔者看来,人类学的产生与西方殖民主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人类学他者研究的传统又深受西方殖民主义的影响。
人类学的产生受益于海外传教士的帮助是难以估量的。不仅古典人类学的产生是以分析他们提供的材料为分析基础,而且方法上还借鉴传教士的传教经验。
传教士们在他者传教中积累了许多可供人类学借鉴的方法经验。由于传教士到他者传教的过程中面临着语言不通等多种问题,因此尝试各种方法来提高传教效率。法国耶稣会法国耶稣会士罗德(Alexandre de Rhodes)的传教经历具有后来人类学所推崇田野工作的特点。1624 年他进入越南,在越南活动有21 年之久。他学习和使用越语传教,并对当地经济、政治、资源与社会情况做了广泛的调查,他还绘制了一份颇为详细的越南地图,创造了拉丁化越语拼音文字,后来该文字成为现代越南通用的国语文字。
教会和西方国家殖民主义对人类学的他者研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本尼迪克特关于日本的研究将这种影响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美国全力以赴与之战斗的敌人中,日本人是最琢磨不透的。这个主要对手,其行动和思维习惯与我们如此迥然不同,以致我们必须认真对待,这种情况在其他战争中是没有的。正如前此1905年的沙俄一样,我们作战的对手是一个不属于西方文化传统,而又充分武装和经过训练的民族。西方国家所公认的那些基于人性的战争惯例,对日本人则显然不存在。这就使得太平洋上的战争不仅是一系列岛屿登陆作战和困难卓绝的后勤工作问题,从而使了解“敌人的性格”成为一个主要问题。为了与之对抗,我们就必须了解他们的行为。
这里讲人类学与教会、西方殖民国家的关系,并不是要批判人类学所谓的“殖民主义之子”的罪恶,而是想说明人类学田野调查开创之初之所以选择他者田野点是因为受到当时的政治的左右,他者文化研究并不是人类学的本质特征。但是人类学发展100多年以来依然强调对他者研究的要求。为什么殖民主义时代已经过去了,人类学还坚守着他者文化研究呢?在人类学者看来,是因为他者文化的研究相比本土文化有其优势,可以更好地反观本土文化。事实真的如此吗?
三、他者研究的优势与他者研究的权力
通过对以往文献的整理,可将他者研究的优势归纳为以下几点:
第一,提升文化敏感度,消除文化偏见。人类学者认为,人们经常对熟悉事物视若无睹,异文化研究能够让调查者感受到文化的震撼,从而更加注意本文化中被忽略的情节;再者,通过对异文化的研究,能够让人们更好地了解他者文化,消除“民族中心主义”,培植“文化相对主义”文化观;第二,提供一个比较的对象。人类学的目的是反观自己,他者就像一面镜子,可以让自我更清楚地认识自己。
所谓他者研究中的权力与不平等,主要指的是人类学家与被研究者的不平等关系。问题的产生是否多方面原因的。与人类学产生之初同殖民主义的联系有很大相关性。殖民统治时期也是西方社会迅速发展的时期,殖民者是以一个高傲的统治者的姿态进入殖民地,这就使得与之相关的人类学者难以不带有这种情感在里面。
四、人类学的学科宗旨
人类学学科宗旨,大致可以归纳为:通过对他者文化的理解、阐释,来达到对自我的认识。
对于他者文化要如何理解和阐释呢?格尔茨为我们详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引入心理分析学家海因茨·科胡特(Heinz Kohut)提出的“近经验”(experience-near)和“远经验”(experience-distant)这样一组相对概念。所谓“近经验”是濡化统一群体中各个个体的文化系统,因此,群体内各个个体对于同伴的一言一行,他能够依据他们共享的文化体系而明白无误地理解其中的内涵。
而对他者的掌握是为了反观己身,因为“我们有欠于培植我们的社会,必须长期地偿还它,即用我们对了解文化的性质和进展的基本贡献,并借此以解决一些我们自己的基本问题”。
五、讨论与结论
人类学对他者的把握是依靠远近经验相结合的“循环阐释”而获得的,就如同医生给病人看病。但医生毕竟不是病人,两者没办法达到感同身受,因此才会有如此多的医患矛盾。同理,人类学者也不是他者文化中的“己”,这套文化系统要用几十年的时间才能将它内化到当地人中,人类学家没有受到该文化濡化,如果单单依靠在田野中几年甚至更短的时间的调查就说自己理解了该文化可能不太准确,而且由于没有当地文化的濡化,对于当地人的行为往往会有错误的解读。
因此,本文认为,异域研究不是人类学的本质特征,而是伴随殖民主义而形成的惯性。而研究自我文化才是人类学田野工作最主要的部分,而且在两者之中要占据主导地位。首先,人类学的宗旨是认识自身,如果不研究自身文化,对自身文化有一个整体观,而单纯依靠他者的反观是无法全面认识自身的。其次,己身研究能够克服异文化研究中的权力不平等关系。最后,人类学者长久接受己身文化的濡化,如果研究自身文化,就达到主客位天然的交融,对文化的解释会达到更高的质量,从而有利于人类学学科的发展以及对社会的作用。
注释:
1.这里的“自我”指的是一个人受到濡化的文化体系。“自我”与“他者”的区分不仅仅指地域,更重要的在于文化体系。例如,福建存在有闽南文化、客家文化、闽北文化等几大体系,其中闽南文化存在于泉州、厦门、漳州和温州等几个区域,笔者泉州人,那“我”的“本土文化”就是闽南文化。我们会经常听到“中国学研究”,这里的“中国”其实指的是现代民族国家,它并不是一个“文化一体的实体”,而是一种“民族国家话语体系”,里面包含有许许多多不同的文化体系。(参见王铭铭《社会人类学与中国研究》第211页。)
2.“殖民主义之子”的结论是由巴基斯坦人类学家Tala Asad在Anthropology and the Colonial Encounter一书中进行论述的,可惜笔者并没有找到这本书,只是从黄应贵的《返景入深林》和Ulin R.关于这本书所写的书评中获得大致了解,没办法从他的著作中获得更多的理解,实在遗憾。
[1]Ulin R. Anthropology and the Colonial Encounter[J]. Dialectical Anthropology. 1975, 1(1): 293.
[2]黄应贵. 反景入深林:人类学的观照、理论与实践[M]. 2010年12月第1版.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0: 93-94.
[3]施雪琴. 简论近代欧洲在东南亚殖民扩张中的宗教政策与传教活动[J]. 南洋问题研究,2003(4): 5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