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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贾宝玉“嗅觉”的艺术探究

2018-01-27赵军英晋中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山西晋中030600

名作欣赏 2018年18期
关键词:幽香贾宝玉嗅觉

⊙赵军英[晋中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山西 晋中 030600]

在当今这个眼花缭乱的读图时代,视觉和听觉不断地被强调、被刺激,以至于我们会忽略用其他的感官去感知生活、感知世界。特别是在写作创作中,嗅觉感知越来越被淡化。虽然西方美学家康德、黑格尔等人认为视觉和听觉是高级审美感官,而轻视嗅觉、味觉、触觉感官,但是东西方的很多作家还是喜欢以“嗅觉”感受构建故事情节,刻画人物形象。如德国小说家聚斯金德的《香水》、日本小说家紫式部的《源氏物语》,都是典型的代表作品。莫言在《小说的气味》中也说:“有气味的小说是最好的小说。”我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红楼梦》也是通过对主人公贾宝玉的“嗅觉感知”,从不同的角度丰富了文学作品的内容,凸显了人物个性。笔者认为通过对作品中嗅觉感知的艺术分析,能够引领人们进一步认识或探究嗅觉在写作创作中的作用。

一、“嗅觉”是贾宝玉感知世界的重要方式之一

纵观中国古代的识人之法,圣人先贤们早就总结了很多。且不说《周易》,就是诸葛亮的“观人七经”,吕不韦的“八观六验”,也都是通过视觉来观察识别评判他人的。而《红楼梦》中年幼的贾宝玉却是通过嗅觉感知、认知身边的人物。《红楼梦》第二回就写宝玉说话奇怪,竟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贾宝玉凭嗅觉感知直接把女儿和男人分为“香”和“臭”两个世界。

香与臭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只是一种感觉体验,但其本身具有二元对立的属性,二者不仅产生生理上的反应,而且与意识形态紧紧相连,在《红楼梦》中暗示着宝玉对文化和生活情趣等意识形态层面的肯定或否定的态度。宝玉的嗅觉世界引领了他的精神世界,情趣爱好都是对香气的醉心眷恋,对“香世界”的执着。他不顾封建礼教、世俗规条,整日与女孩儿厮混。史湘云说:“你成年家只在我们群里。”在第十七回宝玉与贾政诸人来至蘅芜院,只见许多异草,味芬气馥,贾政诸人皆不大认识,而年幼的宝玉却引经据典款款道来。《神农本草经》曰:“香者,乃天地之正气也。”宝玉对“香”的执着追求,是他完美高尚品格的象征,也注定他是贾府中男性世界的另类。

二、以“嗅觉感知”突出宝玉高雅超脱的个性

第四十九回宝玉冒雪往芦雪庵来:“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回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宝玉便立住,细细的赏玩一回方走。”一股寒香,便引发了贾宝玉的无限留恋和痴迷,他静静地嗅着寒香,品度着雪色中如胭脂般绽放的神气十足的红梅,应该是在静谧中聆听了生命的怒放,也使红梅聆听了他的纯真,看到了他的本色。宝玉的这份陶醉是他真性情的最大表现。

他甚至对“药香”也有与众不同的感知情绪。《红楼梦》第五十一回晴雯说:“正经给他们茶房里煎去,弄得这屋里药气,如何使得。”宝玉道:“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

宝玉赞“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把“药香”看成是最高境界的嗅觉世界,他把采药制药与“神仙、高人逸士”联系在一起,自然“药”也具有清高脱俗的品质。菊花因陶潜先生而被人们垂青,便是“花之隐者也”,赋予菊花独特的超凡脱俗的隐者风范。聪颖的宝玉类似想象,视“药”为至敬至尊之物。宝玉对“药”和“药气”的态度,正是莽莽红尘中,自己不苟世俗的体现,是对神仙及高人逸士的崇拜,是自己清高洒脱不慕名利的人格追求。

更有趣的情节是作者特意安排了刘姥姥醉酒误入宝玉霞绡云幄、香气萦绕的房间,使得酒屁臭气满屋,吓得袭人忙将姥姥叫醒,急急将鼎内贮了三四把百合香,并一再叮咛刘姥姥,千万别对外人说,别叫宝玉知道。香气所具有的美感和本质的净洁,从侧面象征了宝玉的人生品位和人格追求。

三、通过宝玉的“嗅觉感知”塑造“宝黛”形象

作者塑造林黛玉和薛宝钗形象,同样借用了宝玉的嗅觉感知进行了侧面渲染,以突出人物的非现实性。如第八回这样描写,宝玉此时与宝钗就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气,遂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

对香料很有考究的宝玉敏感地捕捉到“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能辨识。宝钗说是丸药的香气,又补充说,和尚曾给她一包“异香异气”的药末引子。一句话瞬间会引发读者空间的无限联想和探究兴趣,和尚难道不是来自仙境幻化入世的“赖头和尚”吗?“异香异气”的药末引子也绝不是尘世俗物,脂烟斋说:“卿不知从哪里弄来,余则深知。是从放春山采来,以灌愁海水和成,烦广寒玉兔捣碎,在太虚幻境空灵殿上配合者也。”这不仅赋予香气以神秘之感,还点出了宝钗的非世俗性形象。

第十九回宝玉嗅到了黛玉的香气,“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第二十六回宝玉信步走入潇湘馆,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

黛玉的幽香,给予宝玉醉魂酥骨的冲击力,宝玉直言这香的气味奇怪,绝不是现实生活中的“香”。不是现实中又是哪里的香呢?作者虽然荡开一笔,不再探究,却给读者扑朔迷离之感,由不得要追踪溯源。其实小说开头早有伏笔,作品中写到,宝玉于太虚幻境曾随警幻仙姑入一室,“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警幻告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致,名“群芳髓”。人间与仙境的“一缕幽香”产生了时空上无形而必然的联系,黛玉与警幻会有怎样千丝万缕的前缘呢?其神秘性不言而喻。

宝玉以“玉香”赞黛玉,不仅为了使她更美丽,更重要的是为了托“香”写人,含蓄地告诉读者,黛玉之天真像“玉香”。而袭人因姓花,宝玉便以“花气袭人知昼暖”为她取名“花袭人”。袭人言语行为力劝贾宝玉发奋读书,看似用心良苦,貌美温柔,但感性与理性的断裂,没有了香气怡人的嗅觉之美,在贾宝玉感受的香味世界里便与黛玉有了分野。

宝玉嗅觉的敏感,作者却没有从宝玉的嗅觉去感知凤姐屋中的“香气”,而是通过刘姥姥的嗅觉去感知。第六回写道:“刘姥姥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一个“扑”字,写出香之浓烈。通过宝玉和刘姥姥嗅觉感知比较,以香气的“柔”与“烈”使宝钗、黛玉的高雅和熙凤的艳俗形成鲜明对比。

四、以宝玉“嗅觉感知”推动情节发展

罗波·滴莎兰德在《芳香疗法的艺术》中写到,当我们呼吸时,空中的香气就会进入鼻腔,并且将香气分子特有的化学物质转变成神经传导信息,直接送到大脑前叶的嗅觉中枢,引发人在意识、思维、行为和喜怒哀乐的变化。宝玉的情绪深受嗅觉的影响,也进一步推动故事情节的展开。第五回,宝玉一进入秦可卿房间,就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顿觉“眼饧骨软”,为后文宝玉在极短的时间迅速入梦并梦游太虚幻境起到诱导的作用。当宝玉嗅到了黛玉的香气,又精心编造了“耗子精偷香芋”的故事,两个内容一脉相承,衔接过渡自然和谐。

五、借宝玉的“嗅觉感知”营造虚化空间意境

视觉可以给予人更多的平面意象,平面的景致,如果要有立体感,就需要创造出一种与之相宜的空间氛围,这要借助于宝玉的嗅觉感受,太虚幻境营造了“香气”馥郁的空间。空中飘拂着细碎缥缈的香气,与视觉美景形成适宜的空间意境,这种看不到、摸不着的虚化“香气”,使整个环境更有立体感,也更能激发读者拓展想象空间,构建身临其境的立体空间。

通过贾宝玉的嗅觉反复渲染太虚幻境之奇异,如宝玉随警幻仙姑入室,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宝玉品茗,自觉清香异味,纯美非常;饮酒品馔,闻得此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所焚之香、所饮之茶酒无不来自“太虚幻境”中的“奇花异卉”,作者借宝玉的嗅觉感知,把读者带入纤尘不染、奇花瑶草遍地、魂飘神荡的世界,实现梦幻旖旎之美的精神享受。

嗅觉是个令人耳目一新的领域,其营造的感性境界可以产生激荡内心的美妙享受,如果积极主动调动嗅觉感知和体验,开发嗅觉在文学创作中的价值,定会使文学创作标新立异,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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