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有一个想哭又想笑的人生
——《草房子》导读
2018-01-26蒋军晶
□ 蒋军晶
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的信念,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坚持。
曹文轩一直相信受苦是人生的本质。曹文轩坚持认为生活本来就是不容易的。于是他写了《草房子》。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苦”
《草房子》里写了苦难,写了悲痛,尽管里面的人物大多数是孩子,但曹文轩还是安排了让每一个人遇见挫折,让每一个人经历低谷,让每一个人遭受伤害。
有些苦难是天生的。
例如秃鹤,生来就是个秃子,长长的脖子,顶着一个光溜溜的脑袋,显得很滑稽,和别人不一样。这个世界是不太能容忍不一样的,不用说长相,连观点都是。于是,他经常被调戏、被孤立。
例如纸月,是个遗腹子,她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没了爸爸,不知道爸爸是谁。尽管她那么漂亮,那么干净,字写得那么好看,还能背很多唐诗,可她还是被指点,被另眼相看。很多时候,弱小是用来被欺负的。
例如细马,一口南方话,于是人就变成了南蛮子,话就成了鸟语。他被排挤、被嫌弃。很多时候,缺陷会成为一个地方的话题。
而有些困难是后来遇上的。
杜小康家里有钱。富裕决定了他用皮带系裤子,不用像其他小屁孩那样不体面地解裤腰带。富裕决定了他可以骑自行车很拉风地去上学。富裕决定了他一年四季换不同的衣服。富裕决定了他能够借用家里的东西为班级争光。换作现在,换到城里,杜小康不折不扣就是一个开着超级跑车、穿着名牌时装、出手阔绰的富二代。可是有一天,豪门黯淡了,他家没落了,父亲瘫痪了,天塌了。
桑桑,父亲是校长,妈妈刀子嘴豆腐心。在大人眼里,他是鬼灵精。在同龄人眼里,他是首领。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连故事也把他当作男一号。可是有一天他生病了,小小的年纪就要思考生死,面临分别。
一点点看下去,一点点看进去,一点点看里边的人物在苦难里挣扎。
就说秃鹤吧。他开始用“破坏”对抗侮辱和轻慢。别人笑话他光头,他就用光头出大家的丑。他在会操的时候,把自己的光脑袋亮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让学校丢了一等奖。于是,他像一个传染病人,被迅速隔离了,仿佛被孤立在一个荒岛上。后来,他只能用光脑袋拯救自己。学校又要参加一次比赛,一次课本剧比赛,里边有一个秃头的角色。他主动把一个猪尿泡戴到了自己头上,他很努力地演出,演出成功了。大家一片欢腾,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却一个人在月光下啜泣。
当桑乔拍拍肩膀对他说:“我们回家吧。”哭声抑制不住地从他的喉咙里喷涌出来,他号啕大哭。秃鹤在月光下哭得那么伤心。
秃鹤的伤心是一种被认可、被接受的幸福的释放,还是用讨好别人来换回别人原谅的委屈?我们看悲伤的故事,不只是掉眼泪,再抽几张餐巾纸,抹掉,然后睡觉,我们有时要想想——苦难为何而来,残酷如何避免?
要知道生活当中有很多“秃鹤”,天生有一些缺陷,有一些不足。可能,我们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有人生下来,皮肤就是黑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有人生下来,就会发现自己的反应比别人慢,胖到移动都困难。有人发现自己的爸爸每天打苦工,天天脏兮兮的,自己的爸爸妈妈没有生活在一起。
如果上面的“有些人”就是你,你能接受自己吗?如果上面的“有些人”,是你身边的人,你会如何对待他们呢?
有人说,《草房子》考验的是在困难当中的人。而我觉得,它同时也考验了困难中人的“周围人”。
读《草房子》里的苦难,我们要想一想如何更好地生活,更善良地处事。
饱含感情的中国风景
曹文轩老是强调他喜欢写风景,他擅长写风景。如果没有了风景,他就没办法写故事了。曹文轩写的是油麻地的风景。油麻地是曹文轩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他用大量的文字向大家描述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风景很特别。
也许我们谁也走不出自己的童年,也许我们每个人都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就像贾平凹笔下的商州,汪曾祺笔下的高邮,还有沈从文笔下的湘西。
曹文轩是用现代的文字写中国的风景,写有古典味道的风景。读完整本小说,你会发现,曹文轩写风景的时候,特别喜欢写月亮,写风,写雨,写夕阳,写悠悠的白云,写带着枯叶的梧桐。
月亮是“床前明月光”的月亮。秋风是“秋风乍起”的秋风,是“秋风入窗里”的秋风。雨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雨。夕阳是“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夕阳。白云是“白云千载空悠悠”的白云。而梧桐呢?是“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梧桐。
这些景,就在我们的生活里边,就在我们读过的诗词里边。曹文轩把它们精致地结合到了自己的小说里。我们来看几段风景吧。
他朝天空望去,天空干净得如水洗刷过一般。月亮像是静止的,又像是飘动的……月亮照得芦花的顶端银泽闪闪……
你看曹文轩写月亮,这里的月亮把蒋一轮与白雀温柔地围在了一个梦幻的世界里。我们很容易陷进去,我们很容易感受到,这是一段对爱情的无奈的祝福。
夕阳正将余晖反射到天上,把站在砖堆顶上的细马映成了一个细长条。余晖和红砖的颜色融在一起,将细马染成浓浓的土红色。
你看夕阳来得恰到好处,那个颜色温暖得恰到好处,它跟细马像朋友一样站在一起,它也和我们读者在一起安静地观望。
他坐在屋脊上,油麻地小学第一次一下就全都扑进了他的眼底。秋天的白云,温柔如絮,悠悠远去,梧桐的枯叶,正在秋风里忽闪忽闪地飘落。
这个时候没有情节,没有故事,风景就是故事。你看那远去的白云,你看那梧桐的枯叶,你看它们这样地飘落,你就觉得一脸的舒展,一身的悲凉。
这是传说中的情景交融。
故事的“糖葫芦结构”
《草房子》的故事结构是很特别的。我猜想曹文轩是想写一个大故事,他想把很多人、很多事写进他的小说里。而且他想让每一个人都成为主角。是的,只有故事里才有陪衬别人的配角,生活当中每一个人都是主角,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地“生”和“活”。
为了把那么多人和事都写进去,作者想到了“糖葫芦结构”。糖葫芦嘛,一根竹签把那么多野果都串起来了。“糖葫芦结构”就是指小说里面有一个一个独立的故事,但这些故事又是有关联的,关键是要有东西把这些故事串起来。
作家在写自传体小说的时候,在写童年见闻的时候,似乎都蛮喜欢“糖葫芦结构”的。《城南旧事》里,一个小英子串起了秀珍、妞儿、兰姨娘;《呼兰河传》里,一个“我”串起了冯歪嘴子、小团圆媳妇、祖父。故事串起来了,人情冷暖出来了,社会世故出来了,历史沉疴也出来了。
在《草房子》里串起那么多人,串起那么多故事的是谁?当然是桑桑了。所以桑桑会跟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瓜葛,都有联系。
是桑桑把秃鹤的帽子高高地扔到了天空当中,于是秃鹤的故事开始了;是桑桑愿意当白雀和蒋一轮的信使,于是一段爱情故事开始了;是桑桑发现秦大奶奶睡在了艾地里,并愿意去陪伴她,于是秦大奶奶的故事开始了;是桑桑第一个与来自异乡的细马说话、玩,于是细马的故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