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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崖史话

2018-01-26

大理文化 2018年9期
关键词:南诏

责任编辑:刘 倩

彩云,是祥瑞的象征,吉祥的征兆。而大理州弥渡县白崖,却是彩云屡屡呈现之地。如今,白崖却是沉沉酣睡在扑朔迷离的历史迷雾深处,令人向往,亦让人不胜感慨。

“白崖”一名的来历,据说是因为白崖西山有雪白石崖,故名白崖,又因有红色石崖而更名红崖。1313年,元代御史郭松年巡行云南,从昆明一路西行,一脚踏进白崖,只见坝子宽阔,土地肥沃,人口繁众,田间长满水稻,豁然开朗。当地人向他介绍说,西山有险峻如削的石崖,颜色雪白,因而这个地方名字就叫白崖,元初设置白崖县。于是,郭松年在《大理行记》中写道:“县西石崖斩绝,其色如雪,故曰白崖。”

公元前122年,汉武帝接到奏报说,有彩云现于白崖,至为祥瑞。于是,武帝派遣使者前来探寻,就此打通了通往印度的蜀身毒道,并在彩云南现的地方设置云南县,治所就设在白崖。白崖这个地名就此载入史册,“彩云南现”成为云南府、云南省名称的滥觞,白崖也成为彩云之南的发源之地,七彩云南的根底所在。这是关于白崖的最早历史记载,且不说还可以往上溯推多少年,即使就从这一年算起,至今白崖也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

蜀汉建兴三年,公元225年,拜相封侯的诸葛亮踌躇满志,统兵南征平定西南夷,在白崖处死了不服从蜀汉中央统治的雍闿,赐龙佑那姓张,封为酋长,颁赐铁劵、瑞锦,统治管理白崖地方,史称白子国、建宁国。张龙佑那主动接受汉文化,深为部众拥戴,仿汉制在白崖西山下筑彩云城,贯彻实践诸葛亮经营云南的思路。此后四百年间,张龙佑那世代相传十七代,至唐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张乐进求逊位于蒙细奴罗,蒙舍诏建都蒙化为止,白崖一直作为滇西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所在地。

南诏时代,南诏统治区域设十赕、七节度、二都督,白崖为十赕之一,属南诏统治核心区域,由于地当门户之要,一直扮演着陪都的角色。南诏统一六诏33年后,即772年,南诏王阁罗凤在彩云城东北隅新建白崖城,周回四里,比旧城规模扩大了四倍,几乎等同于南诏都城阳苴咩城规模,设置城使率军镇守。随后,把白崖川肥沃的土地分封给清平官以上的亲王贵胄,将颇受猜忌的姻亲时傍和俘虏的施浪、浪穹二诏王一并迁住白崖城,又在城南二十里筑蛮子城,安顿庶母和颇受唐朝青睐的异母弟诚节,实行严格的监管软禁,把白崖经营成为南诏的后花园和守护南诏的强大屏障。

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则是一个关于民族和平相处的典故,对南诏历史深有研究的历史学家师范,不吝笔墨地记录了这个重大政治事件。794年10月24日,唐册封南诏使袁滋一行到白崖城,城使尹瑳率马军、步军各二百队,出城至彩云桥夹道迎接,大军将李凤岚带细马二十匹一路迎候,场面壮观,礼仪隆重。此后,唐和南诏结下苍山会盟,曾经势如寇仇的唐南恢复了友好的隶属关系,南诏派遣子弟到成都或长安“留学”,专门研习汉文化,“不读非圣之书,尝学字人之术”,谱写出民族团结、文化交融、边疆稳固的辉煌篇章。

白崖背靠昆弥峻岭,南面弥渡全川,左右山峦逶迤,川中沃野百里,汉族、白族、回族等各民族杂居,天然一个独立的桃源世界。民谚云“白崖熟,一郡足”,郭松年说“居民辏集,禾麻蔽野”,杨升庵说“天气浑如三月里,风华不断四时春”。历数白崖历史,白崖为白子国都城,南诏、大理国等地方政权在白崖建城池,设城使,驻军管理。汉代,置云南郡,白崖地方属之。元宪宗七年(1257年),忽必烈灭大理国后,版图一统,废除郡县制,改设大理路万户府,白崖从云南县析出,设白崖千户所。

进入明朝,中原王朝统治进一步深入,卫所制度遍地推行,白崖作为迤西交通枢纽的地位进一步凸显。嘉靖元年(1522年),在设置白崖堡的基础上,朝廷批准云南巡抚何孟春上疏,又增设大理督捕通判驻白崖,作为大理府的分设机构,专司“督捕盗贼,控驭土官”。1564年,通判张民表重修白崖城,招募民兵,随时巡护一方平安。李元阳感慨作记,称颂其功绩。1621年,大理府督捕通判从白崖移出,但此时的白崖,已是“居民殷阜,俨若城邑”,繁荣甲于一方。

进入清代,康熙推行裁卫归州,大理卫、景东卫归属地方。紧接着大规模的“改土归流”浪潮席卷各地,一浪高过一浪。雍正八年(1730年)十一月,云贵广西总督鄂尔泰奏请批准,改“迷渡”为“弥渡”,移大理府通判署于弥渡城,移弥渡巡检司于白崖,设白崖巡检司,弥渡之名肇始于此,弥渡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南移。乾隆二十年(1755年)正月二十二日,云贵总督硕色认为白崖巡检司“事务尚简”,上奏乾隆帝批准将其裁撤,完成了白崖巡检司二十四年的历史使命。但白崖依然是一个次中心集镇和交通要冲,依然设堡,驻堡军30名巡护要路,经济发达,文化昌盛,官员、商贾、墨客骚人南来北往。

清乾隆四十三年,即1778年,军机大臣兼云贵总督李侍尧觉得白崖这个名字不雅,于是改为红崖。位高权重的李侍尧这一改,于地方当然如同圣旨,却使饱读诗书的弥渡人师范觉得不可理喻。1790年,师范由老家寅街过白崖赴剑川州任所,一路秋色,在离家不到百里的白沙地迷了路,不禁感慨赋诗,道出“我本建宁人,不识建宁路”的尴尬,表达“白崖号红崖,世事安足据”的愤慨。师范还在诗中作了详细注脚,对李侍尧不知就里的改名行为充满遗憾地说:“汉武帝时,彩云见于白崖,则白崖之名由来甚古。李制军忽以红崖易之,二千年古迹一旦废去,后恐无知之者矣!”

也许,官方各种奏报、邸报之类,行文从此都不约而同地改了口,清一色地称为红崖,并一直延续至清末。1838年,广东海南举人、赵州知州陈钊镗纂修《赵州志》时,在用“白崖”还是“红崖”这个问题上,也许颇费了一番踌躇,但最终还是以他国史馆校录官的深厚阅历,坚毅果断地选择了尊重历史,遵从民意,将“白崖”作为一个历史文化符号,而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地名,永恒地定格在《赵州志》中。否则,后人品读《春日白崖道中》《雨过白崖》之类诗文的时候,重重语言隔膜之中,不知道要增添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民国元年(1912年),弥渡建县,红崖改称彩云镇,属弥渡县,1918年又划归凤仪县。在新中国里,彩云镇又变身红岩乡,还有红岩区、红岩公社等等之类的,及至2000年变成今天的红岩镇。

明朝初定,云南各地土司势力依然存在,甚或归顺不诚,拥众自固。程本立本来是周王府长史,因坐累贬谪云南马龙他郎甸长官司吏目,西平侯沐英早闻其贤。1390年,程本立受西平侯沐英所托,不避艰险,山行野宿,自楚雄、姚安、大理、鹤庆、丽江、永昌一路走来,宣谕教化,抚绥安辑各地豪强。过白崖时,他面对平滇之战后的满目疮痍,百感交集地咏道:“晓行清子川前月,夜宿白崖关上云。宇宙有生俱是客,江湖无日不忧君。人心可使豚鱼应,绝域真同鸟兽群。饱暖残年得强健,未惭蛮府作参军。”

在云南人民心目中,杨升庵是和诸葛亮比肩的人物,是云南文化史上的一座高峰。1527年农历8月18日,杨升庵赶回永昌戍所,再一次走进白崖。和两年前一路在驿卒解押下,“行者为悲酸”的哀伤悲愁心境截然不同,此行,他要去白崖赴挚友曹太狂之约,在白崖弥渡盘桓年余。白崖路边,一串串密蒙花绚丽多姿,秋色迷人,彩云如锦,心情云开雾散,自由如飞鸟一般,自然舒畅无比,情不自禁地放声咏道:“云开远见彩云州,一片烟岚鸟外浮。还见前年山下路,密蒙花发艳新秋。”

“岩岩山势尽趋东,烟火横岗野望空。峰顶乱松诸葛寨,崖腰丰草白王宫。行寻村外龙潭水,坐话桥边鹤发翁。历代兵戈难复问,纷纷飞鸟夕阳中。”为了纂修《大理府志》,大理府通判黄元治四处走访,踏勘胜迹,几度走进白崖。这一次,黄元治再度踏进白崖城,采访白发老者,饮龙潭水,丈量诸葛寨,拜谒白王宫,心胸中早已溢满了厚重的历史深沉感,一切过往都已成云烟的无限感喟流露笔端。

白崖四面皆山,天然一个生民养息的胜地。冬雨中的白崖,云雾缥缈,山川静穆,人烟稠密,炊烟袅袅,鸡犬相闻。这一切,在云南学政叶观国看来,特别朦胧而富有诗意,特别神秘而历史幽邃。因为,他知道白崖是千余年的南诏铁柱所在地,自然感受得到这里文化积淀的深厚。1757年,叶观国视学滇西过白崖,恰逢冬雨阵阵,寒风袭人,乍雨还晴,令人惊喜不已,便沉郁顿挫地咏道:“冻雨横斜四面风,白崖高嶂落空濛。须臾云敛炊烟起,残照犹明铁柱宫。”

作为弥渡土生土长的进士、翰林,谷际岐饱读诗书,濡染于白崖掌故,熟悉滇云历史,诸如仁果第十五代孙龙佑那在白崖创建建宁国、诸葛亮率四川青羌五部无当强悍飞军平定南中之类,深感蛮烟瘴雨都被风吹雨打去,这里弦歌声声,人们无不深深浸濡在中华文化教化之中,深情歌颂华夏一统、车书同文、民族团结,故而咏史怀古韵味悠长。他写道:“佑那立国古褒勋,诸葛遗封镇彩云。白饭千年仍铁劵,青羌五部尽飞军。当时瑞锦蒙天赐,何处夷经访旧文。圣代三江全入贡,休夸氊马献蛮群。”

大理白族诗人赵廷枢仕途坎坷,好不容易以拔贡出任萍乡县知县,却因事牵累罢官,归居故里,闲来无事,寄情大理山水风光,饮酒赋诗自娱。白崖有诗友师范、龚锡瑞、苏檙,还有绝美的风土人情,自然成了赵廷枢常来常往之地。赵廷枢游走在白崖驿路之上,如诗如画的白崖依然化解不了他心头的沉重块垒,幡然醒悟,自己原来就是一头“病马”,低沉地自言自语道:“逶迤山路托行踪,径转平川入望中。地接昆弥称沃壤,俗非白国渐华风。云林日冷知天暮,原野人多识岁丰。赶宿桥头催病马,村醪独酌夜灯红。”

白崖,“奇踪轶事,所在多有”,是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地方,赤水彩云、金镂翔环、仙桥换木、骑猪化象、仙女谐缘等传说故事不胜枚举,看似荒诞不经,却如梦似幻,引人入胜。清初江南名士陈绍堂游历白崖,其《建宁怀古》七古作了十分精辟的概括:“崖头挂印谁真膺,骑猪化象言尤幻。仙桥木换隔尘踪,菩提空翠波罗涧。云涛揭破俯前川,迷津古渡腴桑田。绣壤村城榆柳错,弦诵之声烟火连。”

明代万历年间,白族文豪李元阳以极大的热情,倾情关注白崖神奇传说,先后为谷女寺、医王寺、遍照寺等佛寺作记,为毕钵罗窟作志,把一个个口耳相传的美丽传说变成了生花妙笔的文字。直到清乾隆年间重修谷女寺时,赵州名士许宪作《募修谷女寺引》,仍然感慨于此,总结道:“滇南古多仙释灵幻之迹,鄯阐(今昆明)、叶榆(今大理)而外,以赵州之白崖为最。”

就说金镂翔环的故事吧。这是一个记载了南诏历史上的一件重大政治事件的传说。白子国起于战国,建都白崖,历经800余年传承,已经渐渐显出颓势。唐贞观二十三年,即649年,白子国国王张乐进求、大部落主蒙细奴逻、段宇栋、赵览宇、施栋望、李史顶、王青细莫等九人,共祭天于铁柱侧。有金镂鸟从铁柱上飞下,落憩于细奴逻臂上,久久不去。众人惊讶异常,知天命攸属,张乐进求遂逊国于细奴逻,并以女儿妻之。由此,白子国传三十三代而结束,南诏肇基,而后开疆拓土,兵强国盛,统一六诏,称霸一方。

著名学者胡适说:“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女孩子。”历史一旦经过民间演绎变身为传说,变为野史之类的东西,就会变得更加神奇。关于张、蒙政权充满残酷亦或血腥的更迭,在历史时空中越来越变得扑朔迷离,元大德年间人李京“周履云南”,曾深入白崖考察,所著《云南志略》记载为“传三十三王,至乐进求,为蒙氏所灭”,我想更接近那个蛮荒时代历史的真实。至于那么多的记载几乎众口一词地说“逊国”“逊位”,比如万历《赵州志》“赵睑始末”一文记载:“自龙佑那传十七代至张乐进求,逊国于蒙氏,隐居白崖川,由是白国绝而南诏继”之类,那也只是人们对历史事实的美好加工,表达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

再说一个通俗至极的传说——仙女谐缘。说的是,白崖仙女庄村庙里有一仙女,至永昌与一贫寒书生相遇相识,进而相知,书生贫穷,常因没有盘缠参加乡试而遗憾不已。仙女十分欣赏书生的才情见识和品德,常以诗歌相酬唱。一天,仙女辞别回归,依依惜别,留诗相赠,诗云:“盼断巫山隐石蝦,彩云深处是侬家。来年得意秋花路,古木寒鸦啜一茶。”随后,书生赴省城乡试经过白崖,夜宿仙女庄庙里,晚上沉沉入梦,只见仙女款款而来,赠以银两。天亮醒来,果然在香炉中赫然留有银两。书生带上银两赶考,在这一年乡试中,幸运中试举人,感激之余,书生回来把寺庙修缮一新。

从《赵州志》的记载看来,这是一个发生于明代的传说。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科举时代,金榜题名是每个士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关于科举考场中的神奇事件层出不穷。那时,白崖地区关于佛教、道教、巫教盛行,崇信因缘果报的白崖人一致的说法是,仙女就是观世音菩萨显化,永昌书生凭借观世音菩萨的帮助,参加乡试如愿考中举人,其奇异经历自然成为人们一代又一代茶余饭后的谈资,让人们一次次地透过传说感悟佛家所说,一切因缘而起,因念而生,有因有缘,必然成果。

白崖人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甚至说“作恶是要遭雷打的”,朴实的语言中洋溢着对善良的别样诠释,这在“冤妇复生”的传说中展露无遗。一天,一屠户到一妇人家买猪,妇人卖得银子三两,便随手将银子放置于桌子上。转身之间,银子被屠户偷窃而走,妇人寻之不得,遂上吊自尽而死。丈夫归家,见妻子不明不白而死,悲不自胜,收敛而准备葬之,却为暴雨所阻。第二天早晨,丈夫出门,看到妇人站在家门口,丈夫惊奇不已地问“是何缘故”,妇人说“只记得自己自缢,不知什么缘故又复活了”。丈夫激动莫名,拉着妇人去看,棺中没有了尸体,只见屠户死尸笔直跪在棺旁,手里捧着三两银子。夫妇俩再仔细验看,屠户为雷击而死。

品读白崖一个个神奇的传说,仿佛阿里巴巴打开神奇大门的咒语,引领着人们走进白崖,让人恍如走进一个个奇异的世界,如梦似幻;解读着一个个神奇的传说,如同寻找解开白崖文化之谜的钥匙,却又深受启迪。

白崖,谜一样的白崖,许多历史遗留下来的谜语无法解开。说起白崖,始终绕不开一个谜一样的大人物——末代白子国国王张乐进求。

千余年来,张乐进求始终是一个扑朔迷离的人物。尽管《南诏野史》《南诏图传》《南诏画传》之类地方史志、文献,对张乐进求及其事迹不乏记载、描述,但是,因记载歧异多端,描述又荒诞离奇,而新《旧唐书》《蛮书》等正史却没有文字记载,因此,不为史家,尤其是非本土史家采纳,比如著名史学家包鹭宾、向达,近年的祁庆富、侯冲,莫不如是。文史专家方国瑜、林超民等诸先生,则不遗余力地辩解说不要单以“正史”为据,简单否定张乐进求与“白子国”的存在,却又拿不出令人心服口服的依据。

张乐进求难道真的只是民间传说中的人物?野史记载,张乐进求先祖为九隆族第八子牟苴颂,世所称天竺国白饭王后裔。牟苴颂传四世而至战国时仁果,因为众所推为白子国国王,建都白崖,公元前109年受汉朝敕封取代滇王,“赐滇王印,复长其民”。传15世而至龙佑那,蜀汉建兴三年(225年),诸葛亮南征,置云南郡于白崖,封龙佑那为酋长,赐姓张,改白子国为建宁国。又传17世,而至张乐进求。这是白子国近千年国祚历史中,见诸史籍的四个国王的名字。张乐进求大致生活于隋末唐初,羁縻于隋唐朝廷,唐太宗贞观年间,“张乐进求朝觐,封云南镇守将军”。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受唐册封为首领大将军、云南王。

唐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即张乐进求受唐册封的次年,一场至今令人惊讶的和平演变成功上演。传说中,云南大将军张乐进求、西洱河右将军杨农栋、左将军张矣牟栋、巍峰刺史蒙逻盛勋公、大部落主段宇栋、赵览宇、施栋望、李史顶、王青细莫等九人共祭天于铁柱侧,见金铸凤凰飞上细奴逻左肩,久之不去,张乐进求等惊异之,以为天意有归属,遂逊位于细奴罗,白子国绝而南诏兴。相传,金铸凤凰为细奴罗家养之鸟,屡经训练,颇解人意,祭天之日,放鸟于铁柱顶,张乐进求等虔诚祭天,不知其中之计谋,故而神不知鬼不觉之中,演出了这场自编自导自演的神奇政治戏剧。

野史和正史总是充满了诡秘,疑问重重,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针对地方学者一致主张的649年张乐进求逊位于细奴罗之说,我有几个质疑:其一,细奴罗于629年出生于永昌,因数有神异,受部落酋长猜忌,企图寻而杀之,不得已而出走蒙舍巍山避难,张乐进求怎么把王位“逊”给落魄不堪之细奴罗?有的学者把逊位时间定在629年,那张乐进求岂不是把王位“逊”给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细奴罗?其二,648年,唐右武侯将军梁建方征讨松外诸蛮,过白崖,“追奔逐北,杀获10余万,群蛮震骇”,七十余部望风而降,难道张乐进求在此次战争中遭受重创?其三,652年,郎州道总管赵孝祖平定“白水蛮”后西讨,“斩小勃弄酋长殁盛,擒大勃弄酋长杨承颠”,小勃弄即白崖,如何解释此时的白崖酋长不是细奴罗,而是殁盛?

追寻遥远的千年历史,历经数代的口耳相传,这就是传说播下的重重迷雾,让我们无法掀开的历史迷雾。比如,南诏铁柱铭文明确记载,铁柱为南诏第十一王世隆建铸于872年,张乐进求却于649年祭天于铁柱侧,难道张乐进求、蒙细奴逻等人玩了一次历史的穿越?历来改朝换代无不充满了血腥的杀伐屠戮,可铁柱祭天“逊位”一说却把此次政权更迭描述得如此优雅,甚或波澜不惊?

说了这么多,张乐进求还是一个令人扑朔迷离的人物,依靠目前史料已经无法还原真实的白崖城。好在,白崖城考古调勘于2017年启动,并且有了重大发现,白崖旧城、白崖新城重新得到肯定性认定。也许,通过两座白崖古城遗址的发掘考古,能够发现白崖城主人张乐进求更多的蛛丝马迹,让我们尽可能清晰地还原张乐进求的历史形象。

在传统交通运输年代,白崖为滇西枢纽,苍洱门户。因此,进入明代,随着明朝中央对边疆统治经营管理的深入,交通驿站向边陲不断延伸,白崖设白崖堡,成为迤西定西岭驿和云南驿之间的官道节点,也成为南向入景东的茶马古道开南驿道起点。

如此重要的咽喉之地,执政者自然不敢马虎。明洪武年间于此筑城设堡,白崖堡为军堡,属洱海卫管辖,置堡夫84名。根据相关研究得知,所谓堡,就是用土或石围起来的用来居住或屯驻的具有军事防御功能的小城。白崖堡作为向迤西纵深的军事防御体系中的一环,其作用至关重要,包括屯兵、屯粮、治安、引导交通、传递信息、边境检查与贸易保护。从此,明代三征麓川、讨平景东土酋俄陶叛乱等一系列平定土司叛乱的重大军事行动,白崖堡无不发挥着大本营的作用。

白崖堡夫与当地民户生产生活方式截然有别,他们携儿带女,称为军户,屯驻城堡之内,除领取军饷生存外,还屯田生产,以足食用。鉴于白崖重要的交通隘口,人口流量大,明嘉靖二年(1523年),云南布政使司在白崖增设大理府督捕通判,四十三年(1564年)又筑白崖土城守御。1731年撤销弥渡巡检司,设白崖巡检司,至1755年又撤白崖巡检司。故而,白崖堡、通判府、巡检司等等机构的设置,使白崖成为区域性的政治经济文化枢纽,其消费能力又对白崖地方市场形成的依赖,加之民户聚居和商旅往来贸易,白崖逐渐形成了颇具规模的集市。

以十二属相记日赶集,是云南经济社会发展中一大特色,白崖集市也是如此。据道光《赵州志》记载,白崖集市,寅、午、戌三日赶集。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空三赶四”,四日一集的赶集习俗延续至今。

在明代李元阳先生笔下,有“白崖熟,一郡足”之说,近代又有“去到红岩,不想回来”之说,说的是白崖川土地平旷肥沃,物产丰饶多姿,经济活跃,容易谋生。故而,长不足一里的白崖街,东西横列,古驿道贯穿,青瓦白墙,堆店客店马栈,及至茶室餐馆,不一而足,接二连三。每逢集日,一川商贾云集,大小马帮接踵,交易繁荣,俨然一繁华小世界。在时光流转中,尽管白崖改名红崖,又改名红岩,但人们约定俗成,默默坚守着先人定下的规矩,一街赶了六百多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白崖集市出现的时间相对较晚,“夹路成街”是白崖集市最鲜明的特点。有研究表明,白崖集市至少在南诏时期已经形成,而到元朝则发展成为定期集市,进入明清,随着内地人口的大量入迁,落籍白崖川,推动着农业、手工业快速发展,白崖集市则发展得更加充分更加繁荣,具有了以十二属相命名、以日用常物为主、地域特色鲜明的特点,形成了切合农业生产节拍、遵循季节时令的传统。于是,白崖人“耕读相兼,回汉杂处”。于是,便有了元初郭松年笔下的白崖一带“居民辏集 禾麻蔽野”之盛况;于是,白崖市场“四方之货一入白崖,虑无不售”。

俗语有云,“红岩街子直马一条枪,两头买白米,中间买粗糠”。这是民间俚语对白崖集市最为直观的形象描述。也许,随着白崖巡检司的裁撤,弥渡通判府的建立,白崖川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往南转移至弥渡城,白崖集市已然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但依然繁荣依旧。到清代末年,李根源受命于云贵总督李经羲勘察边界,亲赴白崖实地勘访,在《滇西兵要界务图注》中勾勒出了白崖集市的大致概貌:“红崖街,位于弥渡之西北,六百余户,殷实,客栈七八家,合寺庙能容一镇人宿营,给养饮水俱便。”虽然是从军事的角度描述,但也呈现出白崖集市当时的大致面貌。

走在如今经过棚户区项目改造之后的红岩街子,繁荣依旧,老街老房老铺不再,西栅门、小河口等地标性的建筑依稀在脑海里。回顾千余年时光隧道,我们看到的只是白崖街子渐行渐远的背影,这是历史的必然,也是发展的必然。

在巍峨高峻的昆弥岭下,至今还有两个村庄,村名最值得寻味,一曰古城,一曰化城,均依山傍水,景致特佳。说它古,是因为它由来已久。《南诏野史》记载:汉武帝时,“仁果为众所推立于白崖,武帝乃册封仁果为王,号白子国”;“蜀汉诸葛武侯南征,至白崖,杀雍闿,擒孟获,乃封白子国王仁果十五世孙龙佑那为酋长,赐姓张氏,于白崖筑建宁城”。从文献“汉元狩元年(前122年),彩云现于白崖,遂置云南县”的记载来看,白崖建城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也许,古城村就是白崖城的组成部分,故而得名“古城”。

唐初,南诏和唐王朝战火不断,烽烟四起。《新唐书·南蛮传》载:“永徽初,大勃弄杨承颠私署将帅,寇麻州。高宗以左领军将军赵孝祖为郎州道行军总管,与怀玉讨之……小勃弄酋长殁盛屯白旗城,率万骑战,败,斩之。”方国瑜先生认为,白旗城即白崖城的误写。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恐怕是正史关于白崖城比较早的文字记载了。同时也表明,在南诏之前,白崖城已具雏形,其屯兵据险的军事价值已凸显。其实不仅赵孝祖,隋代史万岁、唐代梁建方、唐九征、韦仁寿、鮮于仲通等都曾征讨洱海区域,相信作为洱海坝子东大门的白崖城,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汉唐王朝不断开疆拓土以及地方“无酋长,喜相仇怨”时代背景淬炼出了白崖城的战略地位。

白崖城有新城与旧城之分别。2017年4到6月间,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大理州文物管理所、弥渡县文物管理所对白崖城开展调查勘探工作,在白崖城西侧定西岭东向山梁余脉上新发现“上古城”遗址,即白崖旧城。白崖旧城与白崖新城之间隔海塘东西对称,依山修筑,地势西南高、东北低,平面形状呈葫芦形,南北两侧沿山梁边缘分布,利用陡坡增强防御。《赵州志》载“文案洞城,在白崖西昆弥岭下,白国张龙佑那筑,即彩云城也”。《南诏野史》载:“天宝十一载正月一日(752年)……(阁罗凤)发人口百户于浪穹,筑白崖赕城”。此两次修筑的均应该是白崖旧城。

唐代樊绰所撰《蛮书》对白崖城有简要记载,是判断白崖新城、旧城的重要依据。根据调勘结果,旧城城墙宽8.4—11米,外侧周长1122米,与《蛮书》所说“周回两里”较为接近。最东端地势低缓处两个海塘,城西侧山坳竹林内流出一股较大的山泉,北侧谷女寺下亦有一股清泉源源不断流出,可资源源不绝的水源,聚水而为海塘,供给城市用水,疑为《蛮书》所说“大池”,唯独该区域面积不足“方三百余步”。这也许是长期冲刷淤积和人们不断扩大耕地面积,导致海塘水面缩小的缘故。

海塘东侧数米即为白崖新城。《蛮书》记载,白崖新城为“大历七年(772年),阁罗凤新筑”。新城平面形状近长方形,城墙外围周长约1376米,将城壕计算在内周长约1481米,与《蛮书》记载“周回四里”相近。白崖新城四周有城壕,符合“四周引水环流”的记载。城址东部的北、东、南三面尚能看到宽约16米的城壕轮廓。在南城墙中段有缺口,此处应为南城门。在走访古城村民中了解到,北城墙西段原有一个缺口,村民在缺口处建房时,曾发现有石砌基础,应为北城门位置所在,在附近有门墩石。这与《蛮书》“惟开南北两门”的记载吻合。

白崖新城作为南诏畿辅太和城的门户,南诏十分重视其军事防御价值。故而修筑时就凸显其军事防御功能,按《蛮书》记载描述就是“依山为城,高十余丈,云贮甲仗”,其规模和军事配置甚至超过了太和城。白崖新城城内中央部位是一个规整的方形土台,上面尚存建筑遗迹。城内西北部现在已经建盖了许多民居,村民们说,早年村民建房开挖房屋基础时挖出了大量的青砖、砂岩柱础。现在青砖又被砌到了墙上,柱础成了村民院子里的磨刀石。结合白崖城附近曾发现石棺墓、石斧、铜剑、铜斧、汉晋墓砖等情况,可以想见这座历经沧桑的军事城池,在当时一定是人口众多、居民熙攘的地方。

白崖川平野百里,土地肥沃,粮食、蔬菜等物产丰饶,南诏还把白崖城建成为后勤补给基地。在《南诏野史》、地方方志文献及传说中,广泛记载流传着白子国国主张乐进求逊位细奴罗、蒙张二姓联姻等故事,白崖城就是张乐进求一脉的居住区域。南诏刚立国,便迁居大量王室亲属子弟于白崖城,“南诏亲属亦住此城傍”即指此,这也许是为了减轻都城太和城的人口压力。阁罗凤及异牟寻时,南诏王室与独锦蛮互通婚姻,任命独锦蛮首领担任白崖城大军将,任命生仲坚为白崖城户曹长监管太和城内城金刚城的粮食储备工作,通过亲属亲信控制白崖城,扼守洱海区域的东大门,同时以城为据点获取白崖川源源不断的物资补给。

白崖新城西南侧村庄现名“化城”,村里人却不知道“化城”之名缘何而来。地方历史文化学者认为,该村庄之所以名“化城”,即含有更化、教化之意,意在教化不忠之臣、被征服部落首领接受南诏统治。这在数条历史记载中得到证实。南诏初期白崖城为时傍所居,“时傍母,蒙归义之女”,即时傍乃皮逻阁外孙,后为阁罗凤所猜忌,被迁居白崖城,直至私通吐蕃被杀。白崖城“南二十里有蛮子城,阁罗凤庶弟诚节母子旧居也”,诚节虽为同父异母之王弟,却与唐王朝将领张虔陀私通款曲,意图谋叛,自然是阁罗凤容不得的政敌。至异牟寻时,南诏国力强盛,与唐修好抗击吐蕃,平定不服之部落,《新唐书》载:“(异牟寻)又破施蛮、顺蛮,并虏其王,置白崖城。”

南诏之后,白崖城好像消失于各种文献记载中,元初郭松年经过白崖,也没有留下白崖城的文字,但依然作为南方丝绸古道上的重镇而存在。直到明嘉靖元年(1522年),鉴于盗贼猖獗局势,云南布政使司奏准,移大理府通判署于白崖,四十三年(1564年),大理府通判张民表对白崖城进行大规模修缮,大理名士李元阳为之作记说:“阙者补之,欹者扶之,未覆者甓以固之。”这是见诸文献的最后一次修建白崖城。此后,清初战乱频仍,清末烽火连绵,尤其咸同之乱,作为滇西门户的白崖城,作为杜文秀义军政权统治的核心区域,红白旗军在白崖川可谓“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白崖城遭受一次又一次血的洗礼,生灵涂炭,城池尽毁,千年古城终于不敌一轮接一轮的劫难,一点点地坍塌倾圮,消逝于荒烟蔓草之中。

沧海桑田,弹指一挥间。进入民国,昆畹公路、勐海公路穿白崖川而过,古驿道上的马帮渐行渐远,白崖城在风吹雨打中日渐荒芜而为废墟,废墟又耕耘为庄稼地,灵与肉俱寂灭于尘土。彩云飘飘,毗雄南流,漫步白崖城下的茶马古道上,依稀还能看到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仿佛还能听到古人征战的人喧马嘶、刀光剑影。

七擒孟获是诸葛亮南征故事中的亮点。按照冯甦于1665年所著《滇考》的说法,诸葛亮七擒孟获,第一擒就在白崖。《滇元纪略》亦持此说。也就是说,诸葛亮征讨南中孟获叛乱之第一战是在白崖。从此,白崖便与一代豪杰诸葛亮结下不解之缘。

诸葛亮南征确有其事,但诸葛亮没有到过大理,七擒孟获包括擒孟获于白崖只是传说,是小说家的故事,不足以为史事。这已是众多历史学者之共识,但在滇云大地山川之中历经千年酝酿发酵,却成为云南各族人民永恒的一部心史,也是白崖地区白、汉、彝等各族民众心目中的一尊神,扎根于人们心中的一种理想信念和信仰。这是何缘故?

先看文献中关于诸葛亮在白崖的记载。225年3月,蜀汉丞相诸葛亮兵分三路平定南中叛乱,擒斩降吴的永昌太守雍闿于白崖。《滇考》“诸葛武乡侯南征”条说:五月,丞相渡泸水,师至白崖,闻孟获为蛮汉所服,募生致之,既擒获,使纵观营阵之间,问曰:“此军何如?”获对曰:“向不知虚实,故败,今蒙赐观营阵,若止如此,即易胜耳!”丞相笑而纵之,使更战。获曰:“丞相,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回驻白崖,立铁柱镇诸蛮,与担曰:“碑若仆,蛮为汉奴。”

诸葛亮平定孟获后,对以白崖为中心的行政区域进行重新划定,析建宁、永昌郡地,设置云南郡、云南县,治白崖,使白崖川成为云南郡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清代乾隆元年(1736年)纂修《赵州志》记载:“蜀汉建兴三年,改益州郡为建宁郡,分建宁、永昌置云南郡于白崖,治云南县。”同时,鉴于已经统治白崖地区十七代,又深得各部落拥戴的“龙佑那为酋长,赐姓张氏,改白子国为建宁国,筑建宁城于弥渡,立铁柱。”状元杨慎所著《滇载记》评价说,从此,“诸夷慕武侯之德,渐去山林,徙居平地,建城邑,务农桑,诸部于是始有姓氏。”

滇西洱海区域是云南诸葛亮传说的中心区域,而弥渡遗迹最多。按照李浩《三迤随笔》的说法,“至张乐进求,建武侯祠于白崖,今定西岭”,这应该是白崖地区最早的武侯遗迹,但今不存遗址,亦不见证于其他文献,其真实性待考。今见于方志《赵州志》有五处:一是诸葛城,在弥渡市北寺坡,武侯筑。二是诸葛寨,在白崖北山顶。三是孔明印,在定西岭,崖间刻篆。相传,病者以硃印其迹,佩之,立愈。四是力士营,武侯驻兵之处。五是铁柱,一名天尊柱,武侯既擒孟获,立铁柱以纪功。入清以来,文教渐兴,这些遗迹成为骚人墨客凭吊怀古、吟咏抒怀的主体,品读这些作品,可以看出诸葛亮在传统士子民众心目中“治滇第一人”的形象。

1663年,清顺治十五年进士、永昌府推官冯甦深入白崖考察诸葛遗迹,采访武侯故事,行于清溪驿道,站在松涛阵阵的定西岭上,放眼烟霞迷蒙的白崖川,不禁感叹:“七擒踪迹谁堪问,十睑山川半失名。为道西方今大定,残黎引领望销兵”。末句“残黎引领望销兵”,应该是诗人觉察到吴三桂叛乱前的蛛丝马迹,表达民众期望和平的愿望,对当道者提出的一种警示。这是非常时期宦滇官员感慨之中的诸葛亮。

雍正丙午(1726年)科举人、举乡饮大宾苏霖溥出生弥渡科举世家,一生至为崇拜诸葛武侯,游九龙池垒,有怀诸葛武侯诗云:“卧龙壮志拟天高,冒险长驱入不毛。羽檄威蛮能破胆,龙池饮马欲惊涛。出师肯为三分定,并日宁辞六月劳。故垒犹存人日远,南中千载尽牢骚。”这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情怀,这种世世代代说不完的诸葛情怀,代表了白崖地方士民,也代表了云南各族人民对诸葛武侯的敬仰。

和谜一样的诸葛传说一般,白崖诸葛铁柱至今依然是一个迷。传说,铁柱为诸葛武侯平定南中、收服孟获后,缴兵器铸铁柱,名之曰天尊柱,又称崖川铁柱,以记此次平定滇南之战功,并以之镇服各部。也是传说,至唐初,因岁久剥蚀柱坏,加之国人“岁岁贴金其上,四时享祀,有祷必应”,白子国王张乐进求认为,这都是缘于武侯之功,故而又重铸铁柱。到872年,此时距南诏完成一统南天的霸业34年,南诏景庄王世隆铸铁柱,后人建庙覆之,塑造世隆像、孟获夫妇像祀之。这肯定不是传说,有铭文“维建极十三年岁次壬辰四月庚子朔十四日癸丑建立”为证,至今犹存,为镇县之宝,县内唯一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有趣的是,白崖人誉景庄王世隆为大黑天神,名之曰“祀驰灵景帝大黑天神”。大黑天神为云南佛教密宗护法神“四药叉”之一,专治百病之神,故而深受众生崇拜,历经宋、元、明三代,一直延续至清初。1693年,大理府通判黄元治考察铁柱庙后主张,祭祀驰灵景帝大黑天神不符合国家礼制,世代相沿,长此以往,乡人遭受愚弄而“习而不察”,应该立即销毁景庄王世隆,更祀诸葛武侯。1697年,云南分守永昌道李兴祖有诗写道:“建极有年垂往迹,武侯前事想遗功。字曾阅世苔花绣,民为祈神蜡炬红。谁识当时原铸错,偏安仍不改蛮风。”形象记述了白崖地方依然祭祀景庄王世隆的现实,也表达了教化土著艰难的无奈。

直至清末,白崖人为继续祭祀景庄王世隆还是改祀诸葛武侯,发生了一场持续一百多年的争论。以弥渡进士谷际岐、举人邓鸿逵为代表的士人力主祭祀诸葛武侯。乾隆乙未(1775年)进士谷际岐说:“重铸懿宗唐代考,私书建极伪年更。斩雍刻印俱同地,莫为蒙称失大名”。光绪辛丑(1901年)举人邓鸿逵则说:“祀典合当崇丞相,标年那使掩丰功”。他们和黄元治一样,认为祭祀景庄王世隆为“淫祀”,甚至建议官府毁景庄王世隆像,改祀诸葛武侯,但从各种史料记录来看,铁柱庙一直祭祀的依然是驰灵景帝大黑天神,今天正月十五铁柱庙会应该是这种祭祀的遗风。

战争,通常是充满了血腥杀戮与破坏,甚至灾难。但诸葛亮南征,始终秉持“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策略,让血腥与杀戮的战争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洋溢着人性的光辉。故而,诸葛亮故事历经小说家、学者、民间口耳相传的轮番演绎甚至叠加,至明代发展至鼎盛,到清初方才沉淀定格下来,七擒七纵成为人们心目中神化了的诸葛亮的杰作。诸葛亮南征,没有给边陲各族带来灾难,而是带来了全新的文化和先进的生产技术,更为重要的是,为后世提供了一种经营边疆可资借鉴的理念和模式,垂之千年而不朽。

谷女寺位于昆弥岭下,白崖古城后山腰上,居高临下,俯视弥川,茂林修竹,清泉不绝,环境清幽。自唐初创建以来,高僧大德栖息修禅,文人韵仕选胜登临,信众檀越络绎不绝,是一个颇有故事的胜境。

谷女寺,又名高娘寺,从为纪念牧猪少女高娘骑猪化象开天的传说推断,应该创建于唐代初年的皮逻阁时期,即728年至748年间。739年,皮逻阁统一六诏,迁都太和城,随后拥兵东征,征服滇东诸部落,骑猪化象的传说就发生在皮逻阁征讨东川之时。这是一个省、府、州方志和师范《滇系》、曹树翘《滇南杂志》等文献均有记载的传说,明万历间李元阳《重修谷女寺碑记》、乾隆间举人许宪《募修谷女寺引》全文引载这个传说,可见其在云南传播之广、影响之大。

骑猪化象的神奇传说版本不同,但内容几乎一致。原文读来更简洁优美,故而全文照录清嘉庆年间人曹树翘《滇南杂志》的叙述:

唐初,高氏女年十三尚不能言,其兄从军东川,三月不归。谷女一日忽语嫂曰:“兄缺食,吾往饷之。”家喜其开口,戏应之曰:“汝将裹饭去。”谷女果行,家人笑,蹑其后,至磐陀石下入水洞而去,觅之不得,众方惊怪。未已,高女忽至,谓家人曰:“兄一旅之众皆已饱矣!”且言军中地形事势。其嫂不信,谓东川距此二千余里,安得即至,不知其有神力也,及以衣授之曰:“汝送与兄,取其垢衣来!”自是送饷日以为常。谷女常牧一白猪,一日谓家人曰“军回矣”,遂骑白猪,化为象,腾空而去。

按照佛经教义,象为普贤菩萨座骑,全身纯白,六牙四足,象征菩萨谨审静重、愿行广大、功德圆满。白崖民众传说中,谷女姓高,为白崖张氏贵族张胜会家的一名婢女,虽出身卑微,却是普贤菩萨后身,也有人说谷女是普贤菩萨显化,有无所不能之神力,屡显灵异而行慈善,故而白崖张氏倡导建寺以弘佛法。对骑猪化象之传说,传统儒家学士认为太过荒诞,根本不可信。而白崖川人历来笃信佛教,坚信不疑传说所言,还说“天壤大矣,理之所无,安知非事之或有?况滇迩西域,灵异屡昭”,所以信奉日隆而不衰,至今香火鼎盛。

谷女寺“左有青山峻岭,右有茂林修竹”,环境清幽至极,为修道参禅理想场所。谷女所行磐陀石下之水洞喷珠溅玉,甘甜清冽,潺潺不竭,似为天开,一川人民沾惠;磐陀石状似莲花,故又名莲花岩,危崖高悬,其上建观音阁,崇奉三世佛祖,每祷则应,白崖人民“咸仰神恩之浩荡”。明万历年间,大理府通判章曰慎游谷女寺,览弥川烟景,不禁吟诗赞道:“诸天从落寞,此地即蓬瀛,峭壁堪题韵,寒泉可濯缨”。万历十四年(1585年),江右名士李材出任金腾兵备道,效法鬼谷子遗风,于谷女寺题书石刻“天开玄窍”,筑庐设席讲学,讲授王阳明心学,自创并传授“止真有入窍,善真有谛当”的止修学说,从学者满门。谷女寺从此成为一方胜地,列赵州八景之一。

把谷女寺推向历史最高峰的,是明末清初滇南一代高僧普行非相禅师。这个普行非相十分了得,为曹洞宗第十三嗣,兼临济宗第三十七世,住持水目山宝华禅林,是名僧普荷担当的师兄。先是,1623年,15岁的非相投鸡足山云溪庵德周大师座下剃发。1628年,普行非相禅师访普贤遗迹至谷女寺,构筑彩云轩而居,十年间,每日素食一餐,静坐参禅悟道,然终是“我心未得宁净”,幸得无住禅师点化,苦参七天七夜,终于得“海底雷打,天外如千日共照”之悟,成为迤西众望所归之大德智识,剃度开示弟子万余人,无不“如风回草偃,万指倾心”。从此,谷女寺成为迤西禅林名寺之一。1690年,非相圆寂,著《非相语录》十卷。

谷女寺禅林有大雄宝殿、龙神祠、观音阁,历唐、宋、元、明、清五朝,历代均有增修。前代记载已经湮没,至明万历年间,对谷女寺进行修缮,大理名士李元阳为之作记,勒石刻碑,可惜碑刻今已不存。清乾隆年间,因住持觉得谷女寺“规制狭隘,无以壮山水之奇观”,于是多方募集资金,“重新梵城”,邑人、乾隆庚子(1780年)举人许宪撰写募引,号召“当路宰官、十方善信稍倾赢余,量力捐滴,成就如是功德”。白崖举人张崇书的一首诗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谷女寺的巍峨壮观,诗云:“飞阁如凌尺五天,彩云深护结修椽。薜庐夜回千秋月,石壁香流一掬泉。雨唤山鸠冲碧露,人寻谷女破苍烟。晴川黄鹤今余几,惟有崖西万古传。”

进入清末乱世,谷女寺遭遇咸同年间丙辰之乱,谷女寺庙宇尽被焚毁,“琼楼峻阁化为灰烬”,1885年地方善信再次重修。此后几年间,由于管理不善,谷女寺田产、山林、磨房、水利等收入尽被鲸吞,及至“香火无着”。1900年,邑人苏民从、王宾等不堪目睹此状,一纸诉状告至赵州衙门,知州钱福嗣作出判决,并给示勒石,断还谷女寺公产以作岁修办会之资,每年二月一核算一交结,勒令原管事七人各赔钱三十千文,以作谷女寺重修资金。同时,观音阁此前曾于1863年由马增荣牵头募资、1885年由张锦堂邀集邑人两度修缮,此次也募集捐款一并作了修补,谷女寺禅林得以焕然一新。

民国年间,社会动乱,武人当道,佛教式微,谷女寺佛教逐渐走向衰落,但仍然环境清幽,香火不断,为白崖胜迹。在移居白崖的护国名将赵钟奇和白崖观音村名士王奉天看来,谷女寺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其联名题刊楹联云:“巨石作亭台,胜迹由来传谷女;良田资灌溉,清溪流处是桃源。”王奉天,为谷女寺檀越王宾之长子,为笔者之先祖,代代相传,坚持不懈护持谷女寺。

现在的谷女寺,已经是屡遭浩劫、饱经沧桑之后的模样,虽然保留了原有的格局,但已全然没有了古人精心营造的格调,也没有了往日的非凡气势。但依然青山峻岭,依然高阁巍岩,树林依然阴翳,泉水依旧流淌,人们端午节“游百病”依然络绎不绝,处处透露出不可捉摸的灵气,依然不失为祈佛求福、休闲寻幽的一方胜境。

说起白崖地区的教育文化,不得不说彩云书院。而说起彩云书院,不得不说两个人,清初赵州知州程近仁和清末白崖贡生袁有仁。

梳理白崖教育发展演变历史,会惊讶地发现,程近仁是无法绕开的一个人物,是赵州历史上少有的注重教化人才的好官。彩云书院是白崖地区最早建立的官方教育场所,其前身为白崖义学,创建于明代初年,为当时赵州官办三所学校之一,其余两所为州学、弥渡义学。雍正十年(1732年),赵州知州程近仁重修白崖义学,取“汉武帝时彩云现于白崖之义”,更改白崖义学为彩云书院。捐银置田,每年置馆谷40石,作延师课诵之资,重修义学章程,以作育人才,丕振文风。从此延至清末废除科举,1906年,改称红崖高等小学堂,历时达500余年,为白崖地方培养出不少科举人才,比如,进士郭锈、举人张以仁、张时、王辂、张序等等,不胜枚举。

程近仁,字毅思,号木亭,浙江杭州府钱塘县人,康熙年间捐贡生。雍正十年(1732年)四月选授赵州知州,时年41岁,为官“计吏首于廉洁清,矢志临事贵于敬勤慎”。在任知州四年间,政绩斐然,道光《赵州志》称其“察民隐,育人材”,累计捐俸银580两,购买和劝捐学田227亩,每年筹集馆谷260石,完善增加凤仪书院、白崖彩云书院、弥渡义学馆谷,增设下关、密祉、牛街三处义学,在弥城增修复设龙翔书院,每年捐银无数奖教励学,使文化声教由坝区延伸至山区,白崖地方乃至弥渡地区在乾隆时代科举人才接踵,与程近仁重教举措密不可分。

程近仁还利用公务之暇,与进士赵淳、拔贡杜唐等合作,纂修《赵州志》四卷,同时全额捐资,襄赞了《赵州志》从延修、缮写直到刊刻印刷全过程的费用,“毫不派累里下”,保障了该志于乾隆元年(1736年)刊印成书,为地方留下了承先启后之珍贵文献。此后,程近仁在滇游宦各地23年,官至景东府同知,均有惠政,文教之德遍布滇南,遐荒士子无不感念其功德。于1755年致士归里,列赵州名宦,得享春秋祭祀。程近仁,确实是值得边陲之地白崖后人学习并永远记住的一个人。

袁有仁(1863-1907年),字静庵,号卧雪。少时聪颖,抱负远大,师从弥邑名师黄玉书、李菊村门下,学业日益精进,学富五车,工诗词,擅书法,考中岁贡。因不忍彩云书院倾圮颓废,更不忍家乡学子读书无所,1897年,袁有仁精心策划了彩云书院重建方案,并首捐银60两,带动10个受益村庄、46名乡绅捐银192.2两,于1898年破土动工,年底建成。书院工程宏大,布局严谨,大门题额“彩云书院”,坐南朝北,闪八字形,造型精致,大门两侧竖有高大的石狮子,左右墙壁分别题书“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赵州知州叶如桐撰序记录彩云书院重修过程,题赐匾额“天锡纯嘏”,赞扬评价袁有仁之善举。

袁有仁先生不仅热心教育,还关心白崖集市建设。与地方绅士协商倡议,定下“凡红岩街天携带一定数量的石头方能入市赶街”的“规矩”,派人守候在四道栅门口点收石头,解决了红岩街古驿道铺设的石料问题,不久,全长近千米的茶马古道石板路铺设完成,改善了红岩古街的商贸环境,深得百姓赞誉。此后,袁有仁出仕为官,先后任滇越铁路监修、四川崇化屯政,1907年病故于崇化,享年44岁,灵柩安葬于红岩袁虎庄村后靴子田。护国名将赵钟奇、北伐名将项铣联袂为他撰写墓志铭,国民革命军李仙圃将军为其书写清光绪帝赐予的三块诰封碑。

袁有仁祖籍南京浦口,明洪武十四年随沐英将军入滇,始祖袁虎落籍白崖川袁虎庄。历传数代,至清中期,袁天香生子袁鸿,袁鸿生子袁有仁、袁有智。咸同年间,白崖川战乱不休,袁天香挈儿子袁鸿逃离家乡,寄籍西康德昌石瓦河避难,兼理生意。光绪初年,地方平靖后,回归故里,潜心经营,往来于红岩、四川之间经商,十年之后,置地建房,富甲一方,置有田租千余石,成了白崖川中远近闻名的“富商”。

1935年,红岩人民为追念袁有仁重建彩云书院义举,专程到昆明绘制了袁有仁先生的巨幅油画像,悬挂于彩云书院的礼堂中,以供后世子孙缅怀。2015年,得袁有仁后人吴芳倡议资助,在红岩完小校园内修建“静庵亭”,悬以楹联云:“大爱惠千秋,彩云乡里多才俊;风流传万代,白国故地有遗篇。”算是今天的白崖人对这位乡贤的凭吊与怀念。

从白崖义学到彩云书院,一所书院的历史,就是白崖数百年沧桑巨变的缩影。

编辑手记:

“白崖”这个名称,现在在弥渡县行政区划上已难觅踪影,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仍将“白崖”这两个字记在心里。白崖是历史厚重之地,汉武帝时设置云南县时,其治所就设置在白崖,它见证了诸葛武侯平南中之战,见证了细奴逻的南诏的发迹;白崖也是人文汇集之地,杨升庵、李元阳、程本立、黄元治等儒家学者,因其美丽的风光,或深厚的历史,在此赋诗留念;白崖还是仓廪丰实之地,一句“白崖熟,一郡足”说出了这里肥沃的土地和勤劳的人民;白崖是传奇之地,“仙桥换木”“骑猪化象”“仙女谐缘”如梦似幻、引人入胜;白崖是兵家必争之地,扼南诏、大理之门户,明清都在此驻屯设堡。相信这样的“白崖”还有更多更好的事物需要人们去发掘,所以,一个深厚的、美丽的、富足的、多彩的“白崖”,是谁都不愿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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