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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细读的含义与方法

2018-01-25王元华

语文建设 2018年8期
关键词:字字疑难文本

王元华

文本细读已经再度觉醒,成为一种语文教育现象。然而,其中幽暗和误区也不少。本文试着一一解析。

一、不同含义的文本细读

文本细读不是什么新理念,然而它难以验明正身。

传统语言学有一门训诂学,所做工作就是文本细读。唐代训诂学家孔颖达说:“诂者,古也。古今异言,通之使人知也。训者,道也。道物之形貌以告人也。”“训诂者,通古今之异辞,辨物之形貌,则解释之义尽归于此。”概括起来,训诂学深入文本,从历时语言变化和生活世界万物形态差异进行解释,让人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从训诂的实践看,训诂学包括的内容甚为广泛。“训诂都包含哪些内容呢?首先,训诂是以解释词义为基础工作的。除此之外,它还从分析句读、阐述语法这两个方面,对虚词和句子结构进行分析,实际上为后来的语法学提供了素材。在释词、释句的过程中,他承担着说明修辞手法和研究特殊的表达方式的任务,以后的修辞学即从中取材。同时,它还串讲大意和分析篇章结构,就整段或全篇文章进行分析解释,这即是所谓‘章句之学。”实际上,阅读文本所能做、所要做的工作都差不多包含在训诂里面了。只是说到底,训诂的出发点是解释词语。

文本细读也是我国传统语文教学的基本做法。著名的朱子读书法,所谓“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养”“切己体察”说的就是文本细读之法,要求从易到难一一读来,反复读反复思考,结合自身生活体验和语用体验仔细揣摩。现代语文教学,文本细读也是实践常态。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八九十年代,文本细读登峰造极。那时分析课文要求全、深、透、烂,唯恐落下某个角落。只是细读的主体是语文教师,是语文教师牵着学生在文本里死缠烂打,细读的脚本是教参,学生的工作更多的是点赞和记忆巩固。

国外中小学教学也重视文本细读。德国19世纪著名教育家第斯多惠在《德国教师培养指南》中明确指出的学习方法就包括文本细读:“学习要扎扎实实,在初读一本书时要彻底领会和理解逐段逐句的意义,彻底理解每一个概念的含义,如果有些地方看不明白,就要在这些模糊点上多下功夫,反复琢磨,反复研究,融会贯通,直到全面掌握为止。”。“这种从个别到整体的理解进程,通常是读书的最好方法。优秀的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也是遵循了这样一个原则:符合人类思想发展的特点,符合从个别的、通俗易懂的、经验的,向一般的、深远的和抽象的过渡这一原则。”从第斯多惠说这番话的出发点来看,他所谓的文本细读不仅是语文学习方法,而且是适合所有科目学习的一般学习方法。

文本细读作为一种新潮的文学批评方法,出现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是新批评文学思潮的基本主张。文本细读要求回到文本本身,屏蔽作者和背景信息,要求有一套分析文本的标准和技术。文本细读首先是一种文本本体论,必须以文本为中心,坚持文本表意的独立自足性;文本细读也是一种语义结构本体论,必须要深入文本语境研究字词句段篇“对立调和”的内在联系,从语义结构中细读文本,强调文本内部组织结构的解读是文本细读的重点;文本细读还是一种修辞效果论,抓住“隐喻”“张力”“悖论”“反讽”等修辞探究文本的文学魔力。总之,文本细读是对文本的语言、结构、象征、修辞、音韵、文体、风格和作者的语调、态度等的仔细研读,非常注意词和意义的细微区别,具体说明对立调和之中形成的文本意义和文学魔力。

新批评文学理论的文本细读与语文教学的文本细读是有本质区别的。首先,它是為了分析文本的文学性审美特征而进行文本细读的。尽管新批评文本细读也解读文本,也分析字词,但不是为了消除读者理解障碍,而是为了深入挖掘文本的文学艺术。其次,为了回归和突出文本本体,新批评文本细读有意地屏蔽了作者、社会背景和意识形态等文本外的信息,以及作者的生活体验与认识,只在文本内部结构中来回“找矿”,分析的方法和结论都有明显的局限性。语文教学的文本细读不能这样,必须遵循文本解读的一般原理,以文本本体为核心,以读者的生活体验和语用体验为基础,要联系和融贯作者意图、社会背景等综合、周延考量。“文本解读是读者依据自身语言文字运用的经验,以文本本身相对独立的完整表意体系为中心,关联融贯作者原意、作者身世与社会自然背景、读者生活体验,经过综合、周延思考和完整表达得出的对于文本表意的系统、周密认知。”

二、中小学文本细读的目标

文本细读要解决什么呢?

对比20世纪80年代的分析课文,或许我们可以看得更清楚。那时每篇课文(至少是讲读课文)都讲全、讲深、讲透、讲烂,不分文体、文本长短和学生,都必须深入默读和朗读,消除字词句障碍,划分段落层次,归纳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分析精彩之处,总结写作特色和写作手法。结果是什么都做,什么都做不了,费力不讨好,师生都反感。这才有了21世纪的语感教学、感悟、对话等。由此,我们务必明白文本细读的一个根本点,是为学生自主阅读理解而进行文本细读,是在学生阅读理解的现有基础上推进文本细读。文本要细读的是学生不明白甚至没有想到的地方,是仔细、深入地梳理文本行文、结构之后,联系学生自身生活体验和语用体验以及作者原意、社会背景等,细细揣摩和分析什么节点上不懂、为什么不懂、怎么就懂了,以及怎么就不想、为什么想不到、怎么才能想到等问题。

简单说来,文本细读要解决两个基本层次的问题。

首先是疑难,包括字词句疑难,也包括整体理解疑难,包括字词读音、释义疑难,也包括内容理解疑难,大体是训诂学范畴所要解决的问题,是语言性层次的问题。但无论字词句疑难,还是整体疑难;字词读音、释义疑难,还是内容理解疑难,说到底都是整体理解之中某一个节点的疑难。比如《迢迢牵牛星》第一句“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为什么只说“牵牛星”迢远,不说“河汉女”迢远呢?它们不是一样迢远吗?同理,为什么只说“河汉女”皎洁,不说“牵牛星”皎洁呢?它们不是一样皎洁吗?更难的问题是,诗篇开篇说“迢迢”,后面却说“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这不是前后矛盾吗?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必须上下沟通,左右关联。隔断“迢迢”与整句诗以及全篇的联系,我们无从着手。这里,“迢迢”和“皎皎”都是修饰“牵牛星”和“河汉女”的,是互文形式,连起来是“迢迢皎皎牵牛星、河汉女”,因为字数和格律的限制,“分击合进”了。至于“迢迢”到后面变成了“相去复几许”,有着新批评前后矛盾的“悖论”“张力”,既然从地理、距离障碍的角度看没有多大的困难,那为什么还要“泣涕零如雨”“脉脉不得语”呢?这使得人们不得不深入思考,这距离不是物质形态的,而是禁锢他们相会的意识形态与维护意识形态的权力与制度。这种距离要多远就有多远,不因物质条件而改变,而且因为他们的相爱、凄苦而更加遥远。遗憾的是,我们在教学中往往把字词句疑难抽离出来,在生字词句教学阶段教的往往是字典词典意义,而不会前后勾连、左右逢源地细致分析与表达;教中心思想时则往往只给结论,不会引导学生细细推导结论的来龙去脉。真正能发展语文能力的阅读理解教学,需要的就是把文本缜密关联思考和表达的文本细读。

其次是精妙。如果前面说的是语文教学常见的字词句篇理解,那么这里所说的就是新批评文学理论所推崇的文学艺术效果。如果一定要二元对立地分析,前者是语言性,后者是文学性;前者是基础,后者是境界。孙绍振先生这样分析《迢迢牵牛星》的“意境”:“这个‘不得语很关键,点出了全诗意境的特点。就是感情很深沉,距离不算遥远,可就是说不出,说不得。是什么阻挡着有情人相聚呢?可能是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障碍。当然,在传说中,这个权威的阻力是神的意志。但是,诗里并没有点明。这就使得这首诗召唤读者经验的功能大大提高了。在爱情中,阻力可能是多方面的,可能是超自然的,也可能是社会的,还有可能是情人自身心理方面的。故‘脉脉不得语,有情而无言,不敢言,不能言,可能是出于对外在压力的警惕,也可能是出于情感沟通的矜持。也就是说,内心的积累已经饱和了,含情‘脉脉了,到了临界点了,而转化为直接表达还存在着一时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孙先生的赏析很能说明所谓精妙层级的文本细读,也很能说明语言性分析与文学性分析的差异,我们以此阐释文本细读的精妙层次再合适不过了。这是当前很多中小学语文教师所欠缺的,也是孙先生的文本解读很受欢迎的根源所在。

孙先生的分析让很多中小学语文教师心动,但对于那些文学理论知识积淀不够深厚的教师,想要“还原”真有点可望而不可即。从语文教学原理的角度看,所谓艺术层面的精妙说到底是相辅相成的两部分:语言的精妙和生活的精彩,是精妙语言呈现的精彩生活,是精彩生活孕育的精妙语言。“脉脉不得语”确实“很深沉”。生活精彩方面是感情深沉: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相会,不能诉说心事,长年累月地“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试问几人能够忍受?语言精妙方面是措词精当、寓意深远:“迢迢”与“几许”构成前后矛盾“悖论”,引人深思,原来是自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从而造成两人近在咫尺的遥远;进而看诗歌叙述的更多是“河汉女”的行为和感受,是“河汉女”心中備感沉痛的“迢远”,所以尽管是用“迢迢”和“皎皎”共同修饰“牵牛星”和“河汉女”,但还是精心地把“迢迢”置于“牵牛星”前,说“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而不是“皎皎牵牛星,迢迢河汉女”,先说“迢迢牵牛星”后说“皎皎河汉女”,——从认知语言学角度看,这是认知语言学的像似性原理,以“词语位置的远近”标志表意的远近。由此,我们得知,所谓“精妙”分析就是从精彩的生活中分析语言的精妙,从语言的精妙中分析生活的精彩。

需要强调的是,文本细读的两个层次是相对而言的,也是相辅相成的。疑难层次,侧重狭义的语义层次,即读音、书写、词典意义和语法意义层次,亦即懂的层次;精妙层次,侧重语用层次或文学层次,即语言艺术或文学艺术或审美艺术,亦即欣赏层次。二者没有泾渭分明的界限。一般说来,疑难层次是基础,精妙层次是升华。但疑难层次也可能有精妙级别的疑难,精妙层次也可能有疑难级别的精妙。两个层级的分类,看重的是实践理性,为了便于操作而设,不要过多地纠缠于逻辑层面的概念辨析。

三、文本细读的基础方法

无论疑难层级的文本细读,还是精妙层级的文本细读,中小学语文教学所用的文本细读与文学批评所施行的文本细读,存在着方法论上的明显差异。根本的一条是:同是文本细读,前者要求字字落实、自圆其说,后者更讲究兴会和理论“照会”。

我们看一个具体例子。

赠刘景文

苏轼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

我们看《宋诗鉴赏辞典》《古代诗歌精粹鉴赏辞典》的鉴赏,也就是所谓文学性的文本细读。对于“荷尽”“菊残”,《古代诗歌精粹鉴赏辞典》说:“两种景物相互映衬、对照:一是既已凋谢,则荡然无存;一是虽已衰残,而风骨仍存。”对于“橙黄橘绿”,《宋诗鉴赏辞典》认为:“这里橙橘并提,实则偏重于橘。从屈原的《橘颂》到张九龄的《感遇(江南有丹橘)》,橘树一直是诗人歌颂的‘嘉树,橘实则‘可以荐嘉客。”对于诗歌主题,《古代诗歌精粹鉴赏辞典》认为:“在诗人看来,‘橙黄橘绿时,乃是收获的季节,硕果累累的季节,因而算得上‘一年好景。”《宋诗鉴赏辞典》也认为:“可是,不论先谢还是后凋,它们毕竟都过时了,不得不退出竞争,让位于生机盎然的初冬骄子——橙和橘。至此,诗人才满怀喜悦地提醒人们:请记住,一年中最美好的风光还是在‘青黄杂糅,文章烂兮(屈原《橘颂》)的初冬时节。”

这些鉴赏,我们稍微下点“字字落实”“自圆其说”的功夫,便会发现其存在明显的漏洞。

其一,“荷尽已无擎雨盖”真的是“既已凋谢,荡然无存”吗?深秋季节的荷叶凋谢了,会像桃树叶子、梧桐叶子那样掉落尘土上吗?它不是依然蔫巴地挂在粗大的荷枝顶端吗?“菊残”“风骨仍存”,那么“风骨”是什么?“风骨”存在何处呢?是那光秃秃的枝条,还是那枝头带着萎缩、干枯菊花的枝干呢?如果说“风骨”是“傲霜”,那“风骨仍存”只能是在枝头带着萎缩、干枯菊花的枝干,而不是光秃秃的枝条;其“傲霜”体现在“菊花因霜冻凋残了,仍然高挂枝头傲然地面对霜冻”。如此,我们会发现,“荷尽”和“菊残”无论形态上还是“风骨”上都非常一致,何来“相互映衬、对照”?

其二,诗句明确说“正是橙黄橘绿时”,“橙黄橘绿”作为点明时令的同科植物,又何来偏重之说呢?

其三,如果说诗歌的主题,即“好景”是“橙黄橘绿”,那么作者为什么不说“正是橙黄橘绿景”?当我们把诗句换成“正是橙黄橘绿景”时,就会赫然发现“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在诗歌中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作为大文豪,苏轼会在一首惜墨如金的绝句中,花一半的篇幅说废话吗?

鉴于此,我们有必要回归语文教学的文本细读,先字字落实地解读句意,再自圆其说地解读主题与艺术特色。

不用说,和任何文本一样,《赠刘景文》是一个相对独立而完整的表意整体,里面的字字句句必须关联成一个紧密的完整表意体系。

先看“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菊残”仍然“傲霜”是因为菊花被霜冻摧残后并未片片掉落,而是尽管蔫萎了、干枯了仍高挂枝头,不向霜冻低头。同理,荷叶枯萎了,没有了“擎雨盖”,仍然挺立枝头,不怕雨打,毅然“擎”着雨水。“荷尽”和“菊残”的“傲霜”“擎雨”之姿,无论外表和内在都非常一致!因此,我们把它们解读成对立、反衬意象,是表意方向上的错误。然而,我们发现,生活体验层面的认知遇到诗歌字面表意的严峻挑战。“荷尽已无擎雨盖”中的“已无”与“菊残犹有傲霜枝”中“犹有”尖锐对立。“荷尽已无擎雨盖”的字面意思是“荷叶凋零了已经没有盛雨的大荷叶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的字面意思是“菊花凋残了还有傲然面对霜冻的菊枝”。即使我们内心明知“荷尽”“菊残”都表现了“擎雨”“傲霜”姿态和精神,又能如何呢?这也是文学鉴赏把“荷尽”“菊残”解读成“映衬、对照”关系的根源所在。我们要想求得这两句诗的通透解读,必须打通字面表意的隔阻,解决字词句疑难。这里的关键是互文。“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补充完整应是“荷尽已无擎雨傲霜盖犹有擎雨傲霜杆,菊残已无擎雨傲霜花犹有擎雨傲霜枝”。这意味着不只是荷叶被雨打,菊花被霜冻,而是深秋的荷叶和菊花既受雨打又受霜冻,并且都经得起霜冻雨打,傲然挺立枝头。互文之后,诗句的解读就豁然开朗了。

再说“橙黄橘绿”。我们从生活经验可知,这里的“绿”不是果实的颜色,而是叶子的颜色。橙、橘是同科植物,生长习性一样,不存在同一个季节橙子皮黄了,橘子皮还是绿色的,只可能是因为它们是常绿乔木,叶子四季常青,所以到了深秋还会是果实黄了、叶子绿着。但从叙事手法上看,二者仍然“牛头不对马嘴”。按照习惯应该说“黄黄的橙子与绿绿的橙树叶”或者“黄黄的橘子与绿绿的橘树叶”,故“黄黄的橙子与绿绿的橘叶”不搭调。要想二者统一,还必须回到互文手法。这是明显的互文。补充完整了是“橙黄橘黄橙绿橘绿”,即“橙子黄了橘子黄了,橙树叶绿着橘树叶绿着”。橙和橘是同科的常绿乔木,是揭示深秋特征的典型植物,所以“橙黄橘绿”不存在谁重谁轻的解读歧义。

最后关联起来看整首诗的主题和艺术特色。“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的意象和话语字面意思通畅了,其中蕴含的主題就清楚了,那就是“荷尽”“菊残”之姿中蕴含的“擎雨”和“傲霜”精神,也就是“经得起打击,不屈服于恶劣环境,傲然挺立做人”。“荷尽”“菊残”和“橙黄橘绿”,到底哪个是“好景”呢?我们稍加推理就清楚了。诗句明确说“正是橙黄橘绿时”,而不说“正是橙黄橘绿景”,就说明“橙黄橘绿”是点明时间的典型景致,不是“好景”;如果说“正是橙黄橘绿景”,“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在整首诗中立刻失去存在的价值,整首诗前后表意脱节。因此,从表意整体关联角度看,“好景”只能是“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好在“擎雨”“傲霜”。从意境的角度看,诗歌既然说到“橙黄橘绿”,“橙黄橘绿”就已然与“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构成一幅完整的深秋表意图;“橙黄橘绿”不能构成诗歌主题意象,但也不能不成为背景风情。这就是认知语言学在论述“识解”时所说的“背景”和“前景”的关系:“在任何情况下,当一个概念先于另一个概念出现,并在某种意义上触动后者时,我们均可合乎逻辑地谈论前景和背景。在此宽泛意义上,可以说表达式唤起前景信息作为其理解的基础。”“橙黄橘绿”作为“背景”能够与“荷尽”“菊残”作为“前景”形成衬托关系,即在还有“橙黄橘绿”这种丰硕、多彩景致的环境里,能够坚守一种“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的情操,就更不容易了。整首诗惜墨如金,精炼而凝重地表现一种做人的崇高境界。

经由语文教学层面的文本细读,即字字落实与自圆其说,我们发现文本解读的结果与鉴赏辞典的结论大相径庭。

“字字落实”原是传统语言学和传统语文教学的基本方法,在文言文教学中体现得非常充分。文言文教学中,“字字落实”指的是翻译过程中将文言文语句中的每一个字都翻译成现代汉语,不放过任何一个字。作为文本细读的基本方法,“字字落实”指的是文本细读过程中将文本之意落实在表意序列中的每一个字上,不能漏掉一个字,也不能增添一个字,还不能改变一个字。因为语言是线性表意序列,文本总是由词语加词语组成线性语句,由语句加语句组成线性意义段,由意义段加意义段组成线性表意篇章,文本之意就在这彼此连贯的线性表意序列之中,所以训诂学要求训诂“字不离词,词不离句,句不离段,段不离篇”。优秀的文本要求做到不能在线性表意序列中加一个字,减一个字,换一个字,这就是《文心雕龙》中所说的“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字字落实”还有一层含义,那就是与文学鉴赏相对,不能一时兴起,天马行空,也不能理论先行,罔顾文本行文的明确限制,拒绝将文本之意和艺术感悟落实到具体的字词句之上。

“自圆其说”也是行话,训诂学、语文教学、文学批评都要求自圆其说。但作为文本细读的基本方法,我们不能停留于经验层面或者感觉层面,必须理论化。所用的基本理论就是语用学的关联理论。关联理论认为,不论口语还是书面语交际,都是一个认知优化过程,其中包括最大关联和最佳关联。最大关联就是理想状态下付出最小的交际和认知努力,取得最大的语境效果。最佳关联就是实际交际中付出足够小的交际和认知努力,取得足够大的语境效果。所谓语境效果就是前后话语的意义相容相生的程度,相融相生的程度高,语境效果就好。文本细读中的“自圆其说”,要求在细读认知过程中,争取以最小的思考和表达努力,将文本前后话语关联成一个任何人看都没有矛盾的表意整体,实际操作过程中基于时间、精力、能力等限制,付出足够的思考和表达努力,将文本前后话语关联成一个自己认为没有矛盾的表意整体。所谓有没有矛盾,最好用反证法证明:如果解读所得与文本前后话语没有任何联系,那是最大的矛盾,不管怎么细读都不是本文的解读;如果解读所得忽视了文本中的某些话语,不能最大限度地涵盖文本语句表意,那证明文本细读有问题;如果解读所得与文本前后话语有明显的出入或对立,那同样证明文本细读有问题;如果解读所得与文本所涵盖的文本之外的生活体验、语用体验以及作者原意、社会背景等相违背,那也是文本细读的弊病。文本细读,不能出现这些矛盾。文本细读中,首先要求读者自己做到“自圆其说”,不出现矛盾;其次要求经过他人的检验,在他人看来也做到了“自圆其说”,挑不出矛盾来。

同样,“字字落实”和“自圆其说”是相辅相成的。“字字落实”是“自圆其说”的基础,“自圆其说”是“字字落实”的保证。文本细读不可偏废。

21世纪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之初,中小学语文阅读教学既不屑于“字字落实”,也不管“自圆其说”,很多时候得意于师生即兴发挥;即使是重拾文本细读之后,对“字字落实”和“自圆其说”也落实不到位。这样做的结果是学生阅读理解成绩和能力的明显滑坡,甚至连语文教师的阅读理解意识和能力也有不同程度的衰减。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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