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花小记
2018-01-25无尽意
无尽意
时常觉得,茶室里若是没有一瓶花,即使漂亮的茶具、清玩器物铺陈罗列盈满,也终觉了无生气,主人少了点用心,不耐久坐。
插花是日常事里极美好的一件。古人将之与点茶、挂画、焚香并列,称之为四般闲事,又或称文人四雅。意谓这几样虽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主事者不得清闲之真味,做来总免不了或俗气或呆滞,难得天真雅趣。又有考证插花源自于佛堂供花的传统,花作之精神气象尤须重视。
花在枝头本就极美,自有天然妍态。插花者若只是单纯地被这天生的艳丽所吸引,贸然折下,插瓶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既无法复制出初见时的美感,也无法利用手头的花枝创造出不一样的美。于是,拧枝刮叶极尽矫揉之法,复又把花当作橡皮泥似的,早把采折时被花所打动的心抛到九霄云外。
为了这难行的雅事,古人也操了不少的心。《瓶花谱》《瓶史》《瓶花三说》插花一事,古人可留下了不少文字资料,除了专论,散见的记述以及画作相当不少。日本的插花艺术也深受我们影响,袁宏道的《瓶史》传至日本,有依其理论而成的“宏道流”,插花的样式则以中国画作中的瓶花作为实例教材。
笔者日常插花以茶室花为多。较之华美复杂的供花与厅堂插花,茶室花形式上趋于简洁朴素,强调宛若生成的自然姿态。茶室花要用自然生长在户外的花,这样的花放在茶室里,更容易让人感受四季时光的流逝。慢慢地,季节的变化从日历上的数字变成了对花的期待。早春:茶花、紫花地丁、紫藤,初夏:紫阳、朝颜、蜀葵、木槿、茑萝……冬天:腊梅、白梅、水仙、茶花……每一年每一种花都带着一种“好期待今年第一朵插出来的样子”这样的心情。朋友们相见,也常互相告知哪里哪里有什么花开得正好,哪里哪里新有从没见过的花草。比之花店里的花朵,这样的生命更自由,也有更多的意外之喜。
形式越简单,则对器物的要求越高,欣赏者的注意力集中,细小的瑕疵也会变成明显的败笔。是故,花器的拣择相当费工夫。《瓶花谱》首篇就是《品瓶》,《瓶史》虽将《器具》归第三章,但开篇就提及以古物为花器。袁宏道文中古铜乃“花之金屋”,古瓷下之,以官哥象定为“花神之精舍”。相较于瓷器,我更偏爱使用铜器插花。日本花器也颇收集了一些。插花艺术在日本流行多年,流派众多,相关器物蔚为大观。近年也开始出现在国内拍场。
窃以为创作茶室插花的理想状态绝不是准备大堆的花材,耗费很长的时间借助大量的工具来完成。本人很多茶室花都是一枝花一把剪刀一只瓶子,简单修剪后投入瓶中,借由花枝本身的支撑达成理想造型。用最少的材料,只用最必须的技巧来达到目的。在这个观念的支持下,我收集了好些日本的细长颈独枝形铜瓶。这类铜瓶依瓶腹的形状、瓶颈的长度等细节又分为“鹤首”“鹤一声”“曾吕利”等型。
鹤首瓶颈细长,非常适合插独枝花。重心偏下,视觉稳定感很好,投入瓶中的时候,瓶口外留一截短枝就很好看,留枝过长的话,枝形就会变得很纤弱无力。
这只鹤首是三代秦蔵六所制。秦蔵六家族是日本非常传奇的金工世家。秦蔵六的哥哥就是铁壶大家龙文堂安之介的徒弟波多野正平,波多野正平认为自己祖先是中国移民,故改姓为秦,葳六遂跟从哥哥改姓,并师从兄长。其名蔵六出自《法句譬喻经》“蔵六如龟,防意如城”。当时,中国文物大量外流,蔵六接触到许多中国古代青铜器实物,艺术风格深受影响。天皇的印章与日本国国玺皆出自其手,俨然当时日本金工第一人。其后,家族接班人沿用秦蔵六这一名号,三代秦蔵六即其孙。这只铜瓶制作于20世纪初期,至今将近百年,品相完美,原包装箱与包布无缺,想来是原主人心爱之物。每每投花其中,瓶身黯然而光与时下新物迥然有异。
铜器有二忌:忌濕忌冷,湿则易锈,冷则无光。所以,插花时要注意把外壁水雾擦干,收纳入箱前注意把瓶子里面水控干,最后在通风处放几日再收回。
时常觉得,茶室里若是没有一瓶花,即使漂亮的茶具、清玩器物铺陈罗列盈满,也终觉了无生气,主人少了点用心,不耐久坐。前几日,茶室的陶罐子里是一把顺手而插的桃金娘,席间,花瓣随风而落。又前几日,铜瓶子里是在大雨里不肯低头的紫阳花……今日若是无花,园子里剪枝豆荚也是不错的。
(编辑/李木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