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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行岁月

2018-01-25罗曼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8年1期
关键词:后座骑车回家

骑自行车下坡时,我总喜欢将脚踏往后倒踩两三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因儿时那种幼稚的想法而留存的羞涩感。

那年的十月,我八岁,堂弟出生。父亲蹬着一辆二八型的永久牌自行車,带着我,从县城一路骑到乡镇卫生院。瘦弱的我坐在高大的车后座上,双脚有节奏的前后摆动着,一双大眼数着匀速后移的梧桐树。天渐黑,我开始张望前方的梧桐树,得意的选定一棵,怀着挑衅的心理,在心里斗狠说,看吧,你现在虽然在我的前方,等一会,你就会落在我身后。再后来,我耷拉着脑袋,无力的靠在父亲的后背上,看着父亲的脚一圈一圈的蹬踩着踏板。我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父亲的脚有时蹬,有时不蹬,这其间应该有什么诀窍吧,如果我能够掌握,就可以跟父亲一样会骑自行车了。想到这里,我兴奋地问父亲,父亲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等我终于学会骑自行车后,回想起当年的那个疑问,感觉那时真的太傻了。

十岁那年,楼下院子里,有一辆二八型简易自行车,好像车的链条总爱脱落。车主人也没有给车上锁。趁着中午时分,我偷偷溜下楼,偷偷尝试骑那辆自行车。由于车高人矮,好几次,我都随车一起摔倒,腿肚子和膝盖处被刮擦得渗出血来。我疼得坐在地上。猛一抬头,发现四楼窗口处,父亲正看着我。过了两天,父亲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回一辆枣红色二六型的坤车。吃过晚饭,父亲骑着车,带着我,来到米厂。在米厂宽阔的院子里,父亲站在一旁,任由我摆弄自行车。很快,我就一个人骑着坤车冲出了米厂,留下父亲一个人在后面慢慢地走。

十二岁那年春节,我们一家四口回老家拜年。为了节省车费,也为了避免我遭受晕车之苦,父亲决定父亲带母亲,我带弟弟,我们一家人骑车回老家。对未知的艰辛,毫无思想准备的我,兴奋得一夜没有睡着。

吃过早饭,父亲在他那辆二八型黑色自行车上,捆扎好拜年的礼品,母亲也打包好了一大捆物什。我和弟弟早就急不可耐冲到楼下,直直站立在自行车旁。弟弟仰视着我,姐,能不能让我骑啊。我盯着楼梯的出口处,断然拒绝,不行,你身体不好,姐姐带你。

一路上,作为“老司机”的父亲,带着母亲,平稳而轻松地一步步蹬踩着。有时,也会下车,和母亲交谈着什么,有时也会扭头看看我们。记得父亲上车前,左脚往前轻轻的滑两步,右脚则往后快速而悠扬的划过车后座,轻松落座后,带刹慢行,等待母亲上车。母亲则跟着小跑两步,一个冲劲,落入后座,紧紧抱住父亲的后背。母亲趁势调整坐姿,车子也本能的左右晃动两下,然后,稳稳的向前行驶。在父母的身后,我无数次看到这个场景。父母年青的背景也深深烙入我的心灵深处。

一路上,我拼尽全力,怎么也追赶不上父亲。我责怪弟弟不该在后座上逆向摆腿;责怪弟弟总爱下车,耽误我的时间;责怪弟弟总在我身后挠我的腰。一路艰辛,一路烦躁。弟弟却总能发现路边有趣的事物:姐,你看那个三层楼的房子,房顶上好多电线一直牵到门口,像一个人正在吃面条;姐,你看马上要下坡了,我伸出双手,是不是像飞机一样啊;姐,你等一下,我想摘一下那个树叶。

临近中午,我们总算是骑到了老家。远远地,我就看到父亲在外婆家门前徘徊的身影。停下车,我感到整个人都麻木了,面部僵硬,手也伸不直了。父亲好像已经预知了我的劳累,拿出早已冲好的温糖水递给我,喝完糖水,叫我到外婆的卧房休息一下。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父亲和母亲坐在我身边,一直盯着我。母亲责怪父亲,不该让我们骑车回家的,父亲则一个劲表扬我。父亲说明天还要骑车到另一个村子拜年,不用带弟弟,问我愿不愿意?我点点头。

第二天,父亲跟在我的车后骑行。乡间小路有些不平,父亲时不时地提醒我、指导我。父亲将这一路设定为若干段,每骑完一段,他就会让我停下来,推行一段,跟我讲当地原先发生的一些故事。

父亲说,路很长,你可以慢慢骑,也可以一段一段地骑,而且路边总会有风景。

刚学会骑自行车那会,我就总想着能低调地骑车上学,然后让同学们高调的发现。那是一种渴望被注视的虚荣,但是那种感觉,又如当年港剧里长发青年在高亢的音乐声中,从高坡上逆风而下时的潇洒。因父母的极力反对,直到小学毕业,始终没能将这种感觉演义出来。

进入初中后,学校离家太远,步行会耽误时间,父母才勉强同意我骑车上学。实际上,我们那个时候,上初中骑车上学是很普遍的现象。为方便学生停车,学校还专门设置了一个自行车停车棚。每天放学,取车的人一窝蜂涌进去,解锁,摆车身,然后望着前方长长的队伍慢慢蠕动。车棚的出口,各种上车的姿势在此汇演。高年级的男生很会玩酷,他们将车身向右倾斜30多度,然后高高扬起右腿,一个燕子飞,落入车座,趁着下坡飞驰而过;最文静的是低年级的矮个小女生,小心翼翼地踩着踏板,一点一点加速,然后一个小侧身落坐,带着刹车一点一点划过下坡。大队自行车人马,行至十字路口,顿时像激流遇到岔口,快速地分散而去,直至消失到尽头。

在我读初中时,父母常常工作到很晚才回。因为有了自行车带来的便利,下午放学后,我可以早早地回家提水做饭、照顾弟弟,力所能及帮大人做些小事。那时弟弟老爱生病,隔三差五的扁桃体发炎,经常高烧不止。记得一个夏季的傍晚,刚下过一场暴雨,外面还刮着大风,弟弟突然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蹲在我的身边。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不好,又发烧了。站在窗前,我回忆着电视里,那些小孩因高烧不能及时退,而留下很多后遗症的桥段,心里焦急不堪。我知道发烧的人是不能吹凉风的。我想起门后挂着一件深绿色的雨衣。把雨衣严严的套在弟弟身上,不留一丝逢,然后,骑车到医院找婶婶,婶婶一定会找人给弟弟打退烧针的,那样弟弟就不会留下后遗症了。于是,大街上,就有了一个拼命蹬踩自行车的女孩,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一个套着雨衣、不见面容的人形。到了医院,正好遇到婶婶。一针下去,弟弟的烧退了。在婶婶家吃过晚饭,我们一路轻松地骑回了家。

一路上,我在想,幸亏我会骑车,幸亏我有自行车,要不然,真不知道会怎样。紧紧握着自行车的扶手,突然有种长大了的感觉。endprint

初二下学期的某天,恰遇初潮来临,不方便骑车。放学的路上,走在人流中,我总感觉有人在我后面指指点点。一位女同学从我身边走过,拍拍我的肩,示意了我一下。当我意识到发生什么后,羞愧难當,满脸通红,紧紧贴靠着一棵树,一动不敢动。突然一个顺路的女同学骑车从我面前经过。我一把拦住她,请求她带我回家。女同学担心我弄脏她的车后座,摇了摇头。那天,如果没有一位同学愿意带我回家,我就只能等到学校里的人全走光了再跑回家,可是跑到街上,又会遇到一些行人,同样的会被指笑。想到这里,我一时没了主意,双手不停地抠着树皮,眼睛却死死盯着停车棚的出口处。

这会儿,正好有一个班的同学从教学楼那边朝校门口走来。老远我就认出了几位同学,判断出他们是二楼一个慢班的。学校每学期都会分快慢班,始终保持两个快班和三个慢班。学校强行分了快慢班后,无形中将这两种班级的学生之间拉开了一段心理距离,致使以前认识的同学也没有了往来。

我绝望地看着这个慢班的同学从我面前一个接一个的走过,虽有好几个同学过来询问我,我也不想跟他们多说。就在我低头的那会儿,同学霞推着自行车走过来,问我是不是弄脏了裤子。我红着脸点了点头,也没有指望她能带我回家。突然,霞挥一挥手,指着后座说,来,我送你回家。我问她不怕我弄脏她的车,她笑笑,说,都是过来人。我顿时眼中噙满泪水,坐在后座上,紧紧抱着她的腰,第一次和她进行了亲密地交谈。后来的日子,我总是主动找她,送好吃的给她吃,送书给她看。毕业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好在后来有了微信群,我在加入初中同学群后,聊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她的情况,希望能够找到她的联系方式。也许她对我的印象已不太深刻,也许她忘记了当年在我最窘迫时帮过我的忙,但我却永远记得她的大义相助,记得她笑容。

时间如车轮,总在不停向前,留下深深浅浅的车辙。当我们低头骑行时,只能看到前方人和车的后背;而当我们仰面远望时,可以见到前方的高楼、远处的树稍、还有酡红如醉的夕阳。那种美,无法言喻。

夏夜的江滩,深邃、神秘,让人捉摸不透;夏夜的江风,轻柔、浪漫,让人神清气爽;夏夜的骑行,随性、飘逸,充满无限可能。长江二桥人行道上,我和他,一前一后,两个骑行的人,没有交谈,只有不停歇地向前骑行,一前一后。二桥下的长江,被夜色吞噬,像没有星星的夜空,更像他豁达的心胸,不动声色地将我的瑕疵全盘接收。

不久,两个人的骑行,很自然地变成了一个人的骑行和另一个人的享受。一辆横把手、宽轮胎的淡黄色跑车和一个男孩,总能准时准点出现在大学校外的一棵高大法国梧桐树下,就像一幅暖色调的油画一样,丝毫不曾改变。每个周三的下午,我们一起去体育馆,周五的下午,一起去江滩,周而复始。车轮无数次地丈量着学校和体育馆、江滩之间的距离,也满满承载着我们的欢声笑语。

大学毕业,我们决定一路骑行回家。行至长江渡口,我们推着自行车登上了轮渡。自行车在宽大厚实的渡船甲板上,显得如此的弱小,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躺在母亲的怀里。渡船行至江心,江风铆足了劲儿,肆掠着过江的乘客。齐腰的长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前面来挡住了我的脸。他伸出一支大手帮我理头发,一点一点将发丝别在我的耳后,转身迎向风来的方向,像一堵墙竖在我的面前。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鼓囊囊的,不见他的身形;高高升起的太阳从我的背面照射过来,也模糊了他的脸。很快,渡船靠岸了,回望着汽笛沉鸣的渡船,我不禁打了个趔趄。

骑行至回县城的客运站,我犹豫了片刻,决定将自行车绑在汽车车顶,改坐汽车回家。一来是因为回家的路坎坷不平,一路骑行,会让他受苦受累;二来也因为他母亲身体不好,急需他回家照看。于是,我们在客运站分手,各自坐上回家的汽车。这一路骑行回家的计划,就此破产。

两个月后,大学分配结果出来了,我分在了县城某中学,而他分在了一所很偏远的农村中学。他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辆二手的摩托车,每个周未,带着我疾驰在两排高大梧桐树守护着的乡间小路上,把夕阳扔在身后,任鸟儿在身旁追逐。距离不曾改变我们什么,可距离改变了我母亲对他的态度。在旷日持久的对抗中,在“两者选一”的终极判决中,我们饱受煎熬。那段时间,月亮似乎总是很亮,亮得非要执拗地照进我的窗台,满天的星星早已化作滴滴泪水,淹没在漫无边际的夜空里……

半年后,母亲四处张罗着给我相亲,为了不让母亲难过,我也改变态度,积极应对。面对一个又一个的相亲对象,我总爱讲述从大学骑回家的那辆淡蓝色自行车的故事。一个又一个的相亲对象很自然地消失在我的故事里。慢慢地,我有些自鸣得意,时常也咂摸着个中趣味。可唯有一个人,总是很坦然地听着,还追问其中的一些细节,像是一个很用心的读者。起初,我推着那辆自行车,他跟在我身后;后来,是他推着车,我伴在他身旁。

突然有一天,这个人推着一辆轻巧的淡绿色的电动车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这是刚上市的电动车,骑行感觉和我的那淡蓝色自行车一样,只是速度快些,问我愿不愿意尝试。当时县城的大街上,很少看到电动车,更别说骑行在马路上。新奇感像小虫子一样爬上我心头,痒痒的。就在我犹豫的片刻,这个人把我拉上车,手把手教我如何骑。很快,我就学会了,嗖的一下,我骑着如绿蜻蜓般的电动车,消失在校园里。而这个人,很有“心机”地将我的那辆淡蓝色自行车骑回到他的家中,存放在阁楼里。

一年后,这个人成了我的老公。婚后的他,再也没有追问过我的骑行故事。再过了一年,那辆淡蓝色自行车也被我送给了我的一个学生,类似的车型也消失在日益繁华的街面上。

时间向前,岁月向后。你若安好,吾便心安,惟愿你的天空一片晴朗。

(作者介绍:罗曼,青年作家,现居湖北武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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