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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疾病体验视阈下的堀辰雄文学创作
——以《起风了》为例

2018-01-25任小红

山西青年 2018年17期
关键词:文学创作作家小说

任小红

(大连外国语大学日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44)

堀辰雄是日本昭和初期新心理主义的代表作家,师从于芥川龙之介。受西欧心理主义文学的影响,擅长刻画人物心理。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病痛的折磨和死亡的阴影下,这种特殊的人生体验让他对生死和命运有了更加深刻和独特的理解。他的作品也大多是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但是读者从中感受到的不是抑郁和颓废,而是蕴藏在柔弱生命中的无与伦比的韧性。《起风了》便是其中的代表作,也是堀氏文学思想定型的一个里程碑。

国内对于堀辰雄的先行研究并没有像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等作家那样,有着相当庞大的数量和几乎完备的体系。对于堀辰雄及其作品《起风了》的研究,国内主要集中在“生死观”“生与爱”“爱与新生”这一方面,有些尝试从时空或人物描写等细节入手,最终不外乎还是落在了上述这些主题上。关于“生死”与“爱”的主题的研究已经积累了不少的文献资料。但是仅从小说中及作者所患疾病这一角度来分析作品内涵的,几乎没有。在日本,研究堀辰雄的专著及其期刊论文都不在少数,但大多也是从“生死”与“爱”的主题来阐释作品的内涵。有些则是通过语言学的角度,通过文本的语言表达等来分析堀辰雄的创作风格等等,试图从中挖掘作者的写作意图。还有则是通过西方心理主义对堀辰雄创作的影响为切入点来分析作者及作品。但多数仍是回归到“生死”上。仅从疾病入手来分析《起风了》这一作品的相关研究,也几乎没有涉及。因而通过疾病的角度切入,探究堀辰雄所经历的独特疾病体验,以及疾病给他带来的生活、命运的变化,这一切都或多或少地渗透到他的内心世界从而影响了他的文学创作,这一点是值得深入研究的。

一、疾病体验与文学创作

(一)作家疾病体验与文学创作

生病是人类最基本的,而且是不可避免的生活经验之一,在人的一生当中,很多情况下我们可以自由选择,可以凭着自己的理性和情感选择或拒绝这样或那样的经历,但我们不能拒绝生病,疾病的发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疾病是生命的阴面,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①(桑塔格:17页)这对患病者来说,是不幸的;但对患病的文学艺术家来说,又并非完全不幸。德国浪漫主义诗人诺瓦利斯表示,患病是“一种刺激生活,刺激丰富多彩的生活的强有力的兴奋剂”②。疾病促使他们创造了非凡的成就。如果贾平凹不是肝病患者,他也不会如此钟爱于对患病人物形象进行心理刻画;如果史铁生的双腿没有瘫痪,大概也不会写出像《命若琴弦》、《原罪 宿命》这样关注残疾人命运的小说。普鲁斯特曾说:“一个病人,一个波特莱尔式的人,尤其是像陀斯妥耶夫斯基那样的人,在三十年中由于癫痫症或别的什么病,因此能创作出许多健康作家连一个字也写不出的作品来。”③“结核病是艺术家的病。忧郁人物——或结核患者——是卓然而立的人物:他敏感,有创造力,形单影只。”(桑塔格:45页)

如上所述,疾病体验可以积淀为丰富的创作资源,疾病中的情感冲动容易激发创作的欲望,疾病中产生的对日常生活的体会、对生命的感悟、对死亡的思索等都可以是创作的能源。也就是说,在很多情况下,是疾病诱发了作家的创作,疾病体验为作家的创作积累了素材,酝酿了情感,升华了思想。

堀辰雄亦是如此,他一生饱受肺结核的折磨,而他的未婚妻也是一名肺结核患者,并最终因病去世。正是在这样特殊的疾病体验下,他的代表作《起风了》得以问世。

(二)心理学角度下的疾病体验与文学创作

西方哲人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一书中,他在考察悲剧对于希腊人生存的意义时强调:“生命通过艺术而自救”,而人只有作为审美的存在,才具有唯一充足的理由。尼采认为人类生存于这个世界上是苦难的、荒谬的和虚无的。他们不断地遭受着外部环境的灾难,和内心焦虑、恐惧、绝望、孤独等危机与压抑。但自古以来人类何以能面对荒诞的人生和艰苦的生存环境呢?正是艺术给了他们生存的勇气,使得人生不那么的艰辛和苦闷。

“依据有关结核病的神话,大概存在着某种热情似火的情感,它引发了结核病的发作,又在结核病的发作中发泄自己。”(桑塔格:34页)从心理学上讲,疾病本身也产生一种宣泄的需要,病人的内心需要抚慰,需要克服对疾病的恐惧,文学恰好符合这个表达的需要。文学不仅能表达人的正常心理,还能表达人的非正常心理。文学对人性的弱点、阴暗面,也具有其他途径不可达到的特殊功能。

文学的疗救功能,对精神家园的呵护,可从两个方面来谈。从创作主体角度来看,作家通过创作可以调节意识与潜意识、理性与非理性、逻辑与幻象之间的冲突以达到内心世界的平衡;从接受者一方来看,艺术家的作品也可以起到治疗的作用。文学,尤其是疾病题材的文学描写对读者起到的治疗作用是不可忽视的。通过对生活真谛、生活观念的揭示,通过激励战胜困难的信心,文学可为人们掌握自己的命运作出重大贡献。

生理疾病的影响决不仅仅就在身体,生理上的疾病往往带来患

者心理上和精神上的痛苦、压抑,这种压抑和痛苦需要以某种方式表现和释放出来。堀辰雄的《起风了》这一文学作品,也正是堀辰雄通过文学创作宣泄自己并获得了自我救赎的真实写照,进而对于文本的读者也产生了治疗的效果。接下来将通过对《起风了》具体的文本分析来阐释这一观点。

二、疾病体验在文学创作中的景物意象解析

在文学创作中,作为文学追求的至高境界,意象被认为是作家主观情感意志与外在事物的有机统一体。作家将自己对生命的体悟与关照融入日常所见景物之中,从而借助明晰的形象,将难以言说的内心情绪呈现在读者面前。

《起风了》小说的开篇便是一段富于诗意的景物意象描写:“我们把手搭在对方肩上久久望着远方惟独周边带有莤红色的胀鼓鼓的积雨云笼罩的地平线——那即将沉入暮色的地平线,仿佛反倒有什么正在降生............................”④(133页)这一描写整体给人一种悲伤却又仍夹杂一丝生机的感觉。倒不如说,这终止与开始、生与死的诗意隐喻,奠定了故事的基本走向。当节子还未去高山疗养院休养的那段时光,节子病情也相对稳定并有一点点接近康复的迹象。因而此时的两人是很幸福的,当然映入眼帘的风景也是美好的:“只有一丝风柔柔地吹来,甚至柔得让人舒心惬意。”“............................只见那些枝条顶端,点点处处鼓起或白或黄或淡紫的小小的花蕾,正可谓含苞欲放。”(141页)虽然不知道未来的生活将会是怎样的走向,但是“我”选择了将眼前这开花吐香的人生多少挽留下来。选择了珍惜和节子在一起的所有美好瞬间。

之后的场景基本上都是发生在节子休养所在的高山疗养院。当节子的病情稳定时,景物意象是这样的:“小小的窗口便有湛蓝色的晴空和几座雪白鸡冠般的山巅以仿佛刚从大气中豁然降生的惊奇,几乎同时出现在眼前。”(149页)大自然的一切,周围一切都是那么色彩艳丽、充满生机与活力,这也正映衬了“我”当时的心情。而当节子的病情日益加重,不断恶化时,景物意象也随之变成了这样:“时届九月,有些狂暴的雨反复下下停停,不久开始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了。仿佛存心要在树叶变黄之前让它烂掉。”(157页)明丽清新的颜色全都被灰黄暗淡的色调所替代,温暖的阳光也被萧瑟的秋雨所取代。此时“我”的心境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些景物意象在堀辰雄的小说创作中占有重要的意义。它们不仅为小说的故事叙述做了必要的铺垫,而且有力地衬托了作家笔下的人物形象,丰富了人物性格。堀辰雄曾经长期陪伴其患了病的未婚妻在高山疗养院进行疗养,但最终未婚妻仍是撒手人寰。自己的这种痛苦的疾病体验,作者通过文学创作,通过对这些景物意象的描写而达到了一种自我宣泄的目的。

三、疾病体验在文学创作中的人物形象分析

正如上文所提到的,堀辰雄把自己的情感全都寄托在了男主人公的身上。所以男人公的心历路程,便是堀辰雄的内心挣扎变化的过程。小说开篇就有一段这样的描写:“你应声而起,而我死死把你拉住不放,似乎不想让一瞬间发生的什么从我身边失去。你就不再动了。”(133页)其实暗含了“我”对于患病的节子一直是很担心的,内心总是很忐忑,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失去了她。因而内心一直很挣扎矛盾。在高山疗养院,当我看到X光拍摄的节子的患病部位的时候:“............................但我就好像彻底丧失思考能力的人一样,意识中鲜明浮现出来的只有刚刚看到的那朵如同不可思议的阴暗花朵的图像——图像似乎同那些话语毫无关联............................所有这些都在自己眼前毫不相干地闪过............................”(151页)“我”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好好陪伴着她,说不定会有康复的机会,而赤裸裸的残酷的现实,一张X光照片便把“我”的幻想全部击碎。在面对节子时“我”不能轻易表露出自己的悲伤和担心,只有自己默默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当节子病情加重时,“我”就更加揪心:“我近乎痛苦地感受着她在睡眠中时而加快时而放缓的呼吸,甚至和她的心脏一起跳动............................。”“..............自己久久睡不着的时候,我便像染上怪癖似的,自己也不知不觉地模仿把手递近喉头抑制的手势。..............而那莫如说让我感到了快意”(154-155页)在节子深受病痛的折磨而“我”却无法帮得到她,内心深处的无奈与无力感紧紧包裹着“我”,甚至选择模仿节子的动作来切身感受到她的痛苦。想要帮爱人分担她的苦痛,但却无能为力,深深的自责和无助感油然而生。

小说中除了“我”之外,着以笔墨最重的人物便是女主人公节子。在整篇小说中,节子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善解人意,充满韧性的柔弱美丽的女性形象。这在小说中从她具体的神态动作和语言描写也可以很好的体现出来。在确定了“我”要陪她去疗养院静养时,有这样一段描写:“我这么体弱多病,总觉得对你不住............................”“我,不知为什么,忽然想活下去了............................”接着,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补充一句:“由于你的关系..............”(142页)节子因自己的病情而给“我”带来了很多烦恼与苦痛而内疚自责,却也因为“我”对她的爱而选择了坚持,坚持与病魔和死亡抗争,坚持了从阴影和灰暗中努力寻找亮光。坚持努力勇敢的活下去。这无疑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安慰与鼓励,让“我”能更有信心和爱人一起在生死的夹缝中,体味生之欢欣和爱的幸福。

堀辰雄把自己的对于结核病的体验化作小说中具体的人物形象,贯穿整个小说,传递着作家内心那浓浓地难以化解的苦痛,象征着作者长期以来内心郁积的苦闷。作家通过对小说人物的塑造以消解困扰着他的苦闷情绪,从而达到宣泄治疗内心创伤的目的。

四、疾病体验在文学创作中的场面解读

在小说的最后一章“死影谷”中,当节子最终还是因肺结核去世,“我”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感受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不断沉沦。后来“我“来到了最初遇见节子的那个村庄,在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思念着她,仍旧对生活不抱希望,颓废不堪。而就在此时,很久很久以前订购的书到了——李尔克的《安魂曲》。而《安魂曲》就像是精神上的灵丹妙药一样,使“我”获得了救赎:“或者反倒是眼下的我更接近幸福状态也未为可知。总的来说,近来我的心境是与幸福相近的,或仅仅较之悲伤一点点............................但是意志薄弱的我之所以能做到这个程度,则完全是因了你(节子)............................”(197页)通过对《安魂曲》的阅读,“我”得到了治愈,懂得了“我”要珍惜节子对我的这份爱,她“献身的爱”给了我重新活下去的勇气。作者本人得到了救赎和治愈。在这一情节中,作者是通过读李尔克的《安魂曲》而产生了心灵共鸣,进行了心灵的拷问从而获得了“生”的救赎。这时的堀辰雄是作为一个读者,可见文学作品对于读者的治疗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

《起风了》一书作为堀辰雄的代表作,一经出版便受到广泛好评。尤其是在日本著名动漫作家、导演宫崎骏以《起风了》为基础,并加以改编的同名动漫电影上映之后,堀辰雄这部原作,又掀起了一股阅读热潮。凭借个人的力量,也许可以书写自己的生命史,但是对于“生”和”死“这两个生命的节点,却人人都无法改变,更无法僭越。面对爱人的死,堀辰雄要表达的并不是伤感而是孤独。爱,会让一个孤独,也会让一个人的心灵感到充实。死亡,是自然规律,好好地活着,是人们现在需要做的,这才是生活中最有意义的事情。⑤我想,读者们肯定是在这部作品中找到了与作者的共鸣之处,并且从中汲取了力量。因而,这部疾病题材的文学作品,对于激励读者跨过眼前的困境,重拾信心去迎接崭新美好的未来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五、结语

深刻的结核病体验激发了堀辰雄的创作欲望,而创作《起风了》的过程则是作家实现精神疗救的过程。与此同时,他所经历的独特的疾病体验、疾病所改变的生活方式、疾病所带来的命运的转折等等因素,都会或隐或显地渗透到他的个性心理和精神状态当中去,从而影响他的创作倾向和创作风格,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正是自己以及未婚妻的真实疾病体验,才使得他擅长刻画人物在面临生死时的内心世界。把自己真实情感体验与西方新心理主义理论相结合,创造出了“堀辰雄式”的心理描写,树立了自己的独特写作风格。

患病作家的疾病题材作品,不仅向我们诠释了疾病,更重要的是给人以诗意、温暖与希望,让我们的心灵接受了一次次的洗礼。文学的题材,只要是有关人文关怀的,都具有永恒性的意义。

注 释:

①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M].程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下同.

②王菊芹.疾病,疾病隐喻与鲁迅的文学创作[J].济源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8(2):36.

③杰弗里·梅耶斯.疾病与艺术[J].顾闻译.文艺理论研究,1995(6).

④本文对于作品原文的引用均来自于:堀辰雄.林少华译.起风了[M].北京:中国宇航出版社,2017.下同.

⑤王天鹏.堀辰雄论——以《起风了》为中心[J].文学教育(中),20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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