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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欧共产主义怀旧的症候分析

2018-01-25

教学与研究 2018年11期
关键词:保守主义东欧共产主义

共产主义怀旧(communist nostalgia)在苏东剧变之初便已经出现,一直贯穿到现在。共产主义怀旧不仅发生在年老的、在社会主义时期生活时间较长的人中间,而且也发生在年轻人中间,甚至被认为是转型获益者的中年中产阶级中也出现了这种怀旧现象。可见,共产主义怀旧在东欧是一个群体性的文化心理现象,它的出现与东欧转型的失败、东欧人的身份危机,以及东西欧的隔膜所造成的东欧人的普遍失意和对西欧的失望有关。尽管东欧主流媒体和知识界对共产主义怀旧持消极甚至嘲讽的态度,但它仍然促使人们对过去进行更加严肃的审视,对资本主义现状进行批判,以及对未来进行不同于“历史终结论”的展望。

我们将共产主义怀旧称为一种症候,是在阿尔都塞(Louis Althusser)的意义上使用的。阿尔都塞提出“症候阅读法”,即“在同一运动中,把所读的文章本身中被掩盖的东西揭示出来并且使之与另一篇文章发生联系”。[1](P21)当我们用“症候阅读法”分析共产主义怀旧时,我们将阅读的对象从书写文本扩大到共产主义怀旧这个现象本身:共产主义怀旧在东欧仍然处于沉默状态,就如同未被书写的文字,以空白呈现,东欧资本主义现状则如同已被书写的文字,“症候阅读法”旨在揭示书写文字背后的空白所表达的含义。

一、共产主义怀旧的症候及其特征

乔金·艾克曼(Joakim Ekman)和乔纳斯·林德(Jonas Linde)曾经以“中东欧同意返回到共产主义统治”为主题做过民意调查:从1993年到2001年,同意返回到共产主义统治的人数百分比最高几乎达到30%,最低没有低于5%;除了波兰在1995年有大幅度的下降(仍没有低于5%,并且在2001年上升到了20%以上)和匈牙利在2001年有大幅度的下降(仍没有低于15%)以外,其他国家的比例基本平稳或者呈现上升趋势,其中,斯洛伐克的百分比一直居高不下,并且在2001年达到了接近30%。[2]

芭芭拉·威利茨科(Barbara Wieliczko)和马尔茨·祖科(Marcin Zuk)在美国社会学协会(American Sociological Association)年度会议(2003年8月16日)上提交的题为《中年中产波兰人中的后共产主义怀旧》(Post-Communist Nostalgia Among the Middle-Aged Middle-Class Poles)的论文也指出,在中东欧国家的市场转型过程中支持社会主义体制的人增加了,那些被认为从市场转型中获益的中产阶级也具有共产主义怀旧情绪,只不过他们并不会公开地表达这种情绪,因为共产主义怀旧经常被媒体、政客和学界嘲笑,因此持有怀旧情绪的人倾向于进行自我审查[注]参见http://citation.allacademic.com/meta/p_mla_apa_research_citation/1/0/6/7/0/pages106706/p106706-1.php.。

《经济学人》(TheEconomist)2017年10月12日的文章《许多东欧人怀念共产主义时期,尽管极少有人真正希望独裁者回来》也指出,“东欧的民意调查显示,许多人认为共产主义时期的事情比现在好”[注]参见“Many eastern Europeans feel nostalgia for the communist era, Though few really want the dictators back”, in The Economist, Oct 12th 2017. https://www.economist.com/news/europe/21730167-though-few-really-want-dictators-back-many-eastern-europeans-feel-nostalgia-communist.。

尽管我们将共产主义怀旧的症候理解为一种空白,但这种空白本身并不意味着无或虚空;相反,“症候阅读法”使空白显示出来,并因此“才能从已说出的文字中辨别出沉默的话语(the discourse of the silence)”。[3]而阿尔都塞的目的就是“要求在阅读中穿透有形文字,读出空白读出失语,从而真正把握作者写作文本的深层理论问题式”。[4]回到共产主义怀旧现象,我们也需要在这种空白中读出背后的深层理论问题。这种空白不仅与时间而且与空间发生着联系,体现了东欧人的价值选择、自我认同、乌托邦构建、对中西欧关系的体验等复杂的文化心理。我们认为东欧的共产主义怀旧具有四个方面的特征:

其一,共产主义怀旧伴随着对现状的失望。显然,怀旧作为个人情绪或许与个人的心理状态、生活际遇、精神特质有关,但怀旧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则与社会整体状况有关。苏东剧变造成了许多新的“失败者”,这些“失败者”不仅包括在东欧国内遭遇挫折的人,而且包括在西方国家遭遇挫折的人。如果说前者以个体呈现,那么后者则以整体呈现,即“东欧人”身份在面对西方世界时的“失败人”形象。正如克罗地亚学者杜布拉夫卡·伍格勒斯琪(Dubravka Ugrešic)所说,普通的荷兰百姓认为,罗马尼亚人只不过是街头手风琴艺人,保加利亚人只不过是佣人、打扫公寓的人,克罗地亚只是荷兰人度假的一个去处,而没有人真正关心这个国家及其百姓。[5]其二,共产主义怀旧选择性地怀念过去。怀旧怀念过去留在人们心中的美好记忆,例如几乎人人都有工作,生活不像如今如此充满竞争,而人们之间的关系也更加亲密,换言之,怀念过去人们之间的“彼此关照”[注]参见“Many eastern Europeans feel nostalgia for the communist era, Though few really want the dictators back”, in The Economist, Oct 12th 2017. https://www.economist.com/news/europe/21730167-though-few-really-want-dictators-back-many-eastern-euroeans-feel-nostalgia-communist.,怀念过去没有被资本主义所侵蚀的东西。其三,共产主义怀旧体现为一种新的乌托邦。这种新的乌托邦建立在对过去的建构基础之上。过去是建构性的过去,而不一定是真实的过去,这种建构性的过去成为新的乌托邦的基本内涵。其四,共产主义怀旧具有自发性。自发性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自下而上产生的,而不是在意识形态的灌输下产生的;另一方面是这种情绪的真实性。

共产主义怀旧以沉默的方式存在于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也存在于东欧与西欧界分的空间中,如果我们将之称为一种空白,那么这种空白不仅是对现状的记录,而且建构起了一种新的话语方式,只不过这种新的话语方式仍然是潜在的,等待一种不同于东欧资本主义主流话语的理论将其揭示出来。

二、三种不同的联系方式

这种空白需要与某种理论发生联系而创造出新的意义,在目前的东欧,这种联系(可能)在三个维度发生:一是与资本主义商品化逻辑的联系;二是与保守主义力量的联系;三是与马克思主义的联系。

这三种联系方式与共产主义怀旧产生的三个主要原因密切相关。我们将共产主义怀旧产生的主要原因归结为三个方面:一是失望于东欧转型失败;二是苦于东欧身份危机;三是失望于曾经的楷模西欧。

关于第一点,苏东剧变至今快30年了,但东欧的经济状况仍然远远落后于西欧,贫穷、高失业率、外资主导、人口流失……远未实现剧变之初东欧人所期盼的富裕生活。政治状况也令人失望,政党之间争权夺利,却很难找到一个政党真正考虑国家前途和人民利益。政党也日益沦为精英政党,除非为了选票的需要,并没有哪个政党真正有兴趣倾听人民的声音,工人、农民和其他社会下层变成了沉默的大多数。例如在波兰,团结工会依靠工人力量获取政权,但是在剧变之后便立即抛弃了工人。

关于第二点,东欧人的身份危机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在对西欧的过度崇拜和迎合中失去了东欧传统的价值观和文化,而这些传统价值观和文化曾经是确认东欧人身份的重要力量。二是耻于承认“东欧人”身份,尽管从文化上而言,东欧传统的价值观和文化确认了东欧人的身份,但是从经济和政治上看,现在的东欧人却耻于“东欧人”的标签,力图摆脱“东欧人”身份,寻求“欧洲人”身份。然而,这种“欧洲人”的身份并不是东欧人所能够自我建构的,作为西欧的追赶者,东欧人需要西欧来承认他们的“欧洲人”身份。事实上却是,在寻求西欧承认的过程中,东欧人却遭遇了太多的失望。

明教被称作魔教,与教众们罔顾人伦的诸多作风不无干系。可见当“自由”脱了框,自己或许自在,对他人却是极大的灾难。

关于第三点,东欧人在寻求西欧承认的过程中,看到了西方的保守,看到了西方自由民主理念的虚伪和软弱。东欧作为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一个环节,向发达的资本主义西方提供了廉价劳动力,而不是具有尊严的、被承认的、完整的人。此次难民危机加深了东西欧的分裂,以自由民主理念作为根基的西方世界自身开始变得保守,英国退出了欧盟,其他国家也在加强边界限制。作为东欧昔日楷模的自由开放的西欧已不复存在。

保守主义力量的崛起与这三个原因都密切相关,东欧保守主义力量改变对西欧的态度,从西欧的追随者和拥护者转向依靠东欧国内自身的力量,甚至是转向东方的俄罗斯。在远离西方世界的同时,东欧保守主义力量也采取针对东欧国内的保守行动,例如匈牙利的欧尔班(Viktor Orbán)政府要求关闭中欧大学[注]中欧大学(Central European University)是索罗斯的开放社会基金于苏东剧变之初创立的大学。,加强对研究机构的管制。在采取这些行动的同时,保守主义力量还强化民族国家的利益和民族传统文化的价值,尤其是面临欧盟分派给东欧的难民额度时。“我们”是东欧人,“我们”有自己的价值观和文化传统,“我们”要保护我们自己国民的利益。这便是保守主义力量与共产主义怀旧相联系的重要方式。

将共产主义怀旧作为商品来兜售,是共产主义怀旧与资本主义的商品化逻辑相结合的方式。因为资本总是寻找一切机会获取利润,这在任何商品经济国家都如此,并不具有特殊性。但其后果则是掩盖了共产主义怀旧所具有的特殊价值,扼杀了其可能具有的创造力量。

共产主义怀旧与马克思主义的联系则相对复杂得多,因为与马克思主义的联系意味着对资本主义本身的批判,而不仅仅是对资本主义的西方楷模的批评。由于历史的原因,共产主义怀旧与马克思主义的联系体现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三个维度。

三、共产主义怀旧与马克思主义的联系

共产主义怀旧与马克思主义的联系在三个维度展开:一是要处理与社会主义过去的关系;二是批判资本主义现状;三是对未来进行展望。

其一,重新审视社会主义过去。苏东剧变之后,很多人都努力撇清与过去的关系,努力证明自己在共产主义时期的“清白”。相反,任何与共产主义的瓜葛似乎都成了历史的污点。像亚当·沙夫(Adam Schaff)这样在剧变后的东欧仍然坚持信仰马克思主义,仍然致力于建构社会主义理念的学者,已经是少之又少了。这也正是为什么沙夫被有的学者看作是一个强大的人,一个具有持久的马克思主义认同的人,而他的学生布克辛斯基(Tadeusz Buksinski)则这样评价:“他不是一名机会主义者,直到去世都是一名真诚的共产主义者”。[6]

不过,东欧主流意识形态则采取不同的方式处理与社会主义过去的关系。在东欧,共产主义往往与法西斯主义或纳粹主义并置,例如位于布达佩斯安德拉什大街60号的恐怖屋(House of Terror)博物馆的入口处并排放着两个石碑,一个刻着箭十字,一个刻着五角星。布达佩斯市区的社会主义时期的雕塑也被移到了郊区的雕塑公园,其中一幅景象令人印象深刻:在一排仰卧的战士雕塑旁边,列宁像跪倒在地,昔日的领袖被拉到在平地,甚至以跪卧的姿态呈现。在雕塑公园,唯一高耸的雕塑是斯大林的靴子,而其身体则早在1956年就已经被推倒。雕塑公园的寓意显而易见,这是对过去的铭记和审视,然而却是在否定的意义上进行的。雕塑公园展示的似乎只是已经终结了的历史,它背负着历史的失败和耻辱,以及令人悲痛的记忆。

这些雕塑呼应了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所宣扬的“历史的终结”。福山认为,自由民主可能构成意识形态的终点和人类政府的最后形式,即在理论和实践的意义上都成为历史的终点。“自由民主可能构成‘人类意识形态演进的终结点’和‘人类政府的最后形式’,如此构成‘历史的终点’。……自由民主的理想不能再被改进了。”[7](P.XI)而世袭君主制、法西斯和共产主义这类意识形态则已经被自由民主的意识形态所克服。

在历史终结论的背景下,谁还能怀念共产主义的理念和实践?还有什么必要谈论共产主义的理念?社会主义的过去已经被扫进了垃圾堆。然而,历史并没有在苏东剧变的那一刻就展开了纯粹的新篇章,相反,自由民主的理念和实践正在收缩。难民危机既揭示了这个收缩过程,也加速了其收缩的速度和强度。如果自由民主理念只有在民族国家获益的情况下才有效,那么面对全球性危机,面临难民这一特殊的群体时,自由民主的软弱性便彰显无疑。

当然,自由民主的压缩并不必然预示西方国家将放弃自由民主的理念和实践,然而,其弊端的彰显无疑证明了福山所谓的“自由民主的理想不能再被改进了”是一种空想。尽管共产主义怀旧在东欧还会受到媒体,甚至学界的嘲弄,也很难被严肃对待,然而,它仍以沉默的方式提醒着我们,历史并没有终结,对过去并不能简单地否定。而且,如何辩证地审视过去,真正地将其作为有用的资源,这才是真正的挑战,但也是帮助东欧跳出理论和实践发展困境的可能途径。

其二,批判资本主义现状。苏东剧变之后的东欧媒体、学界、政界等并不愿意将剧变后产生的经济、政治和社会问题与资本主义的弊端联系在一起。用马丽娅·托多洛娃(Maria Todorova)的话说,“在新闻媒体的概念机器中(在很多学术话语中也一样),放在一起比较的概念是共产主义和法西斯主义,或者共产主义和纳粹主义,而不是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或自由主义(包括新自由主义)和共产主义。”[8](P2-3)在马克思主义传统中,共产主义是在消灭资本主义的基础上实现的,而共产主义的全部任务就是消灭资本主义。

然而,共产主义怀旧却将共产主义与资本主义重新作为比较的概念放在一起,促使学界重新对资本主义本身进行反思。例如普里莫兹·科拉什维卡(Primož Krašovec)在分析2012—2013年斯洛文尼亚的社会抗议运动时就指出资产阶级政党的弊端和资本主义民主的缺陷。[9]伊维塔·拉迪乔娃(Iveta Radiĉová)也批评资本主义民主演变为了“‘干部民主’(nomenklatura democracy),意思只是统治精英的民主”。[10]那么应该如何做?普里莫兹·科拉什维卡肯定了社会抗议运动对资本主义精英政党的冲击作用,认为应该建立新的政党形式,这种新的政党形式既能积极有效地干预政府政治,又能与大众保持联系,这是反对资产阶级政治的结构性封闭的唯一保障。[9]在这些年轻的东欧学者的理论中出现了一个新的现象,那就是对资本主义进行结构性反思,重提马克思主义是克服资本主义结构性弊端并超越资本主义的理论武器。

其三,展望未来。在匈牙利著名哲学家阿格妮斯·赫勒(Agnes Heller)的哲学著作中,现代人的未来已经被解构了:现代人生活在列车上,列车将我们带向哪里,我们并不知道。乡愁(home sick)也在两个层面被解释,一是对家的思念,二是对家的厌倦。在路上,才是现代人应该具有的生活状态。这是赫勒的后马克思主义的核心思想之一。然而,共产主义怀旧却渴望家园,后马克思主义的家的意义无法安顿共产主义的怀旧。

在共产主义怀旧中,未来通过与过去的联系而被建构。共产主义怀旧在与过去保持一段距离的情境下,选择性地怀念过去美好的东西,例如对社会主义时期的团结、亲密、宁静的生活的怀念。怀旧对于未来的意义就在于它提供了理论生长的土壤和未被言明的欲望,未来的建构就是欲望的展开。

在东欧具体情境中,我们可以期待,当共产主义怀旧被以理论的话语表达出来时,一种不同于东欧资本主义的想象必将被提出来,马克思主义作为资本主义批判的最有力武器,迟早也会重新回到东欧理论界。事实正是,有一些过去曾是新秩序的热情支持者的知识分子开始对新秩序的发展越来越持怀疑态度,年轻一代知识分子开始与资本主义的当代批判建立起联系。马克思主义对于他们而言不再是诅咒;它开始成为不可压制的知识分子的冲动。[11]

对共产主义怀旧的症候分析产生了对马克思主义的需要和建构,那么,除了资本主义批判这一基本特征之外,东欧马克思主义还应该具有什么特征呢?我们认为批判精神、关心工人阶级、其他被资本主义精英政治所漠视的对象,以及人道主义精神都将成为东欧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要素。

首先,致力于建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东欧学者意识到,批判精神是马克思主义不可或缺的要素,其批判力量来自批判精神与乌托邦特征的结合,致力于将人类从社会与政治不公正中解放出来,而不是局限于为某个智库服务[注]参见Primož Krašovec, “Marxism”, in Atlas of transformation, © tranzit 2011. http://monumenttotransformation.org/atlas-of-transformation/html/m/marxism/marxism-primoz-krasovec.html; http://www.rosalux.rs/en/artikl.php?id=336; Erzsébet Szalai, Socialism, an Analysis of its Past and Future, translated by Vera Gáthy, Budapest: Central European University Press, 2005; Erzsébet Szalai, New Capitalism—and What Can Replace It, translated by Ildikó Várkonyi, Budapest: Pallas, 2008.。其次,关心工人阶级及其他被资本主义精英政治所漠视的对象,这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区别于保守主义力量和商品化逻辑的重要标志。匈牙利著名的马克思主义者G·M·托马什(G. M. Tamás)反复强调,工人阶级在东欧是被忽略的对象,无人代表,也无力自我代表,他们是沉默的存在,他们需要行动起来[注]G.M.Tamás, “A Capitalism Pure and Simple”, in Left Curve, No. 32, 2008; Erzsébet Szalai, “Ownership relations, social structure and the workers”, in Selected Essays from Eszmélet, 2005, edited by Tamás Krausz and Péter Szigeti.。具有马克思主义倾向的理论者也同样具有穷人和社会底层的立场,在同样的行动,例如环保运动中,看到了中产阶级与穷人和社会底层的诉求的差异,认为前者为所谓的“公民权利”而战,批判东欧资本主义的弊端,却不反对资本主义本身;后者则为生存而战,批判资本主义本身。[12]马克思主义应该与后者站在一起。最后,在20世纪中叶“去斯大林化”过程中兴起的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至今仍然影响着东欧左翼理论界,人道主义仍然被看作是值得马克思主义强调的价值。托马什·克劳斯(Tamás Krausz)认为,人道主义文化是“十月革命”重要的遗产,尤其体现在“十月革命”实现了下层人民的愿望。例如,消灭文盲、失业和极端社会不平等,引进免费教育和医疗,将妇女从中世纪压迫中解放出来等。这些基本的革命的人道主义价值——社会解放、社会平等、建立在共同体基础上的经济——仍然捕获着人们的想象。[13]在关于新社会主义的构想中,沙夫也将人道主义看作社会主义的实质;艾尔伊贝特·索洛伊(Erzsébet Szalai)则将知识与情感看作将人类从资本主义的利润原则中解救出来的途径[注]参见亚当·沙夫:《致2050年我的曾孙的一封信》,《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1998年第3期;Erzsébet Szalai, Socialism, an Analysis of its Past and Future, translated by Vera Gáthy, Budapest: Central European University Press, 2005, p.71.。

马克思主义在更高的层面回应了共产主义怀旧的三个重要来源,转型的失败(实为东欧资本主义的失败)、身份危机和对昔日楷模西欧的失望(实为对西欧资本主义的失望)在马克思主义话语中是需要被整体超越和克服的存在。这与保守主义的回应方式区别开来,因为保守主义的回应方式是维持资本主义现状。关于身份危机,保守主义以民族主义的方式进行了回应,马克思主义则可能提供不同于民族主义的回应方式,这个问题非常复杂,超出了本文的主要目的和篇幅,需要另外撰文来分析。

症候分析的目的在于创造新的价值和意义,“认识(阅读)不是直接性的线性反映,而是一种生产,用时兴一些的话语来说,是一种创造性的建构。”[4]共产主义怀旧与保守主义、商品化逻辑和马克思主义的联系将产生不同的社会效果,目前最突出的现象是东欧保守主义占据并利用了共产主义怀旧所体现的空白领域。作为一种现实主义的方案,保守主义具有一定的力量,但是保守主义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创造出一种不同于现状的生活方式和理论架构呢?从目前东欧国内对保守主义的批判来看,保守主义在这两方面的作为都将是有限的。这些批判主要集中在保守主义对国内不同政治力量和理念的压制上。可以期待,作为一种超越的方案、一种整体性的方案,马克思主义的价值迟早将被重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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