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米
2018-01-25荆歌
荆 歌
小时候,我们对好米的理解,只是没有沙子。香喷喷的白米饭,吃着吃着,就嘎嘣一下,咬到了一颗细碎的石子,不仅扫兴,而且牙痛。通常大家都不希望吃饭咬到沙子,但是,咬到也毕竟偶然。我的父亲就比较较真,他是眼里掺得不沙子的人,也决不让饭里有沙子。每顿饭,他都命令我和哥哥拣米,拣清爽了再烧饭。我们把米铺开在桌上,认真找,仔细寻,要把混在米里的小石子一粒不漏地找到,拣出来。迫于无奈,我们只得每天都傻傻地在米里挑石子。如果石子是黑色或者灰色的,那就比较好办。但是有一些小石子,它的颜色和米是一样的,它们善于伪装,有时候比米还要像米。要把这样的小石子找出来,实在是太难了!但是父亲不会因为难而原谅我们,吃饭的时候,他若咬到石子,必然皱眉,目光凌厉地看着我们,问:“米拣过了吗?”回答当然是拣过了。但是,既然拣过了,为什么还有石子呢?结论只有两个:一,你们并没有好好拣;二,你们没有拣,却说是拣了,是说谎的孩子。
讨厌米饭里的小石子,这是人之常情,是父亲正常的地方。他的不正常,却是并不喜欢吃糯软的米饭,反而喜欢干松一点的饭。于是有一阵,他经常托人,去农家买一种颜色发黄的米,我记得当地农民叫它“冬桑米”,这只是个音译,不一定这样写,究竟怎样写,我至今都不得而知。后来知道,所谓冬桑米,其实是陈米,并且常常是发霉了的米。米发霉了,烧成饭,似乎有一种异香,当然它也是蓬松的。父亲很爱吃,我们不爱吃。所以凡是买到冬桑米,一律留着,给他独享。今天看来,吃这种米,其害处简直等同于吃毒药。发霉的米,黄曲霉素高得可以立刻毒死小白鼠。父亲后来身患癌症,看来跟吃多了这种米是不无关系的。
在买不到冬桑米的情况下,他就吃炒米煮的饭。好好的米他不吃,偏要放在铁锅里炒,炒得微黄,当然炒得很香,然后开水倒下去,哗啦啦沸腾,这样烧出来的饭,他叫它“炒米饭”,香喷喷、松蓬蓬,他就好这口。
我们不喜欢吃这种饭,我们喜欢吃口柔软而有糯性的饭。比如糯米饭,拌上猪油和白糖,端起碗吃的时候,让我当皇帝都不愿意。
生活在江南,每年新米上来,那是最美的。新米的软糯和清香,烧出饭来,最好菜简单一点。菜丰盛了,菜好了,饭就显得不重要了。如果没有菜,或者只有最简单的菜,比如一块稻草捆绑的红烧肉,一盆炒青菜,或者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块萝卜干,那么,这时候,对米饭的要求就高了,米饭的好处也显出来了。如果是粳粳的双季稻米,那就了无生趣了。如果米足够好,饭又烧得软硬适中,那么,用萝卜干下饭,可能正吃的时候,也是邀请去当皇帝都会拒绝的。
我在马德里生活的日子里,最想念的就是家乡的米。震泽有一种米,名叫“不落地”,缘何命名?一直忘了请教当地专家及有关人士。这种不落地,每每作为新米上市的时候,那一段时间,会让人幸福指数明显提高,想到吃这种米烧出来的饭,心里特别踏实,幸福不是毛毛雨,而是“不落地”。马德里没有“不落地”,我曾带了一袋过去,但是坐吃山空,很快就没了,日子还要过下去,不吃外国米总不是个事儿。然而专门用来烧西班牙海鲜饭的米,烧成饭吃,实在难以下咽。后来我在一家超市,找到了日本寿司米,烧了饭吃,淡而无味。后来又发现了泰国糯米,想起在清迈吃到过的芒果糯米饭,记得它的糯和软的,便买回来和日本寿司米对半相掺,再用日本电饭煲烧了,竟然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