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一起怕过的灭绝师太

○杨召坤

教历史的李老师是我们复读班的班主任。可能是因为常年与历史打交道，李老师的性格极其古板严肃，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透过厚厚的眼镜片儿不时地射出两道寒光，让我们不寒而栗。

如果再次翻拍金庸的《倚天屠龙记》，她绝对是灭绝师太的不二人选，所以，我们私下里都叫她灭绝师太。

与灭绝师太的第一次交锋，是在复读班的第一节课上。

当时我们已经从高考失利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周围又都是熟悉的同学，大家都是复读生，可能是惺惺相惜，我们嘻嘻哈哈地玩闹。

正当我们互相打闹的时候，李老师推门而入。她大概是第一次看见互相打闹的复读生，一双眼睛气得圆鼓鼓的。她大步走上讲台，拿起黑板擦在讲桌上重重地敲了两下，我们一下子就被吓得安静下来。

接下来李老师给我们这群复读生泼了第一盆冷水，她说：“你们是高三吗？你们是复读生！你们已经失败了一次，难道还想重蹈覆辙？想想你们那些考上大学的同学，再看看你们自己……”

李老师铿锵有力的演讲足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这是我们第一次被这样严厉地教训。其他老师总是安慰我们，说我们来年一定能考上好大学，李老师的话却像钉子一样重重地钉在我们心上，让我们体会到“复读”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轻松。

这时下课铃响了起来，我们以为终于可以下课了，李老师却开始发卷子，她一边发一边说：“有上厕所的快去快回，我们抓紧时间做一张历史试卷。”

在其他班学生好奇地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时候，我们低着头默默地做完了卷子，并交了上去。李老师阅完卷子后又开始对我们冷嘲热讽，因为我们的选择题错得太多了，她说就没有见过连错六道选择题的复读生，还劝我们别复读，纯属浪费时间。

从那天开始，我们班就没了课间休息。因为每一个课间李老师都会出现在教室的门口，用威严的目光扫视我们。如果你没有乖乖坐在课桌前做题，她就会把你提溜出去，用最难听的话来说你。被叫出去的女生肯定是哭着回到教室的，被叫出去的男生回到教室的时候也是低着头掩饰着微微发红的眼睛。

第一次月考，我们班的历史成绩排名由开学时的倒数变成第一，自此，灭绝师太声名远扬。

班会上，李老师并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依旧板着一张脸，说：“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你们打听打听，我教了一辈子历史，凡是我带的班，历史成绩就没有得过第二。”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李老师还是不自觉地放低了对我们的要求。课间她不再出现在教室的门口，也不再整天板着一副严厉的面孔，偶尔也会露出本属于她那个年纪的慈祥。

但我们还是不敢与她过分亲近。

不久，李老师又变成了人见人怕的灭绝师太，整天板着一张脸。

因为在接下来的一次月考中，我们班的名次下滑了好几位，李老师在班会上骂了我们一个多小时，下课了都没有人敢起身上厕所，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低着头默默做题。

接下来，灭绝师太变本加厉，每天早自习比我们来得都早。那段日子简直暗无天日，灭绝师太在我们头顶布下了一张高压网，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来。

在李老师日复一日的高压下，我们渐渐习惯了这样高度紧张的学习生活。

课间十分钟我们班是最安静的，早自习我们班的灯是全校第一个亮的，当然成绩也是几个文科复读班里最好的。

高考前一天晚上，李老师一改往日灭绝师太刻薄严肃的面孔，背对着我们在黑板上写下“金榜题名”四个大字，等她回过头我们发现她的眼中竟含着泪水。

她用一种极其罕见的温柔语气对我们说：“我教了一辈子历史，你们是我执教生涯中最后一个班的学生。我平常对你们严厉，说怕你们败坏了我的一世英名。”她扫了我们一眼，哽咽着说，“我都五十多岁了，一世英名还有什么用？我是怕你们白白复读一年……”

女生开始小声地哭泣，男生也在默默地流泪。

“好在你们没有辜负我的一片苦心，这一年我看到了你们的成长，我相信你们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说完，她站了起来，慢慢地朝门口走去。

我们全都站了起来，含着泪水朝李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二天是高考，李老师带领我们奔赴考场，一再嘱咐我们做题，先易后难，注意时间，考前少喝水……唠唠叨叨像是自己的母亲。

最终我们没有败坏李老师的一世英名，我们班的高考成绩是几个复读班里最好的，李老师光荣退休。

毕业多年后，我们谈起李老师依然会称呼她为灭绝师太，但是语气里已经没有抱怨，全部都是敬佩和怀念。

李老师就像是温和春风里突然降临的一场倒春寒，让我们一下子正视了自己，从容面对残酷的现实。她用最直接有效且最严厉冷酷的方式让我们在这复读的一年里完成成长的蜕变，在高考这场战役里成功“逆袭”。

我想，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需要李老师这样的灭绝师太，她总是用最严厉的态度面对你，用最冷酷的语言数落你。你害怕她，抱怨她，甚至在背后骂过她。可是，当你走过学生时代，你才会意识到能遇见这样一位老师是多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