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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节选)

2018-01-25本雅明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本雅明单向木马

○[德]本雅明

爱阅读的孩子。在低年级,班里的书是被分发的。他只是偶尔敢提出一个愿望,结果,从小学图书馆里借到一本书。他经常妒忌地看着自己渴望得到的书被分到了别人手里,而现在,终于得到了他想看的那一本。整整一个星期,他完全沉浸在那本书的故事之中,他感到书中的人物时而温和,时而神秘,时而稀稀落落,时而非常拥挤,就像围绕着人飞舞的雪花。他怀着无限的信任向人群中走去。书中的宁静越来越诱人!书的内容根本没那么重要。他会沿着那些故事中影影绰绰的小路走去。在阅读的时候,他会堵住耳朵。他觉得在字母的漩涡里,仍然可以看到英雄的冒险经历,就像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能看到人影和听到信息那样。他在那种氛围里,和所有的人物一同呼吸。他比成年人更贴近地混杂在那些人物中。他难以形容地被书中的事件和交谈的话语感动,当他站起来时,阅读过的那些故事便像雪片似的把他完全覆盖住。

迟到太久的孩子。校园里钟的指针显然已经表示“时间太晚了”。听不清的秘密商讨声正从门缝里钻出来,他悄悄溜过,听得清楚。一间间教室在那些门后面,老师和学生成了朋友。或者,教室里鸦雀无声,好像在等待一个人似的。他悄悄地把手放在门把上,阳光正照射在他站立的那个地方。他打开门,老师的声音像磨坊的水轮机发出的咯吱咯吱声,传入他的耳朵。那咯吱咯吱的声音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他的小大衣上,每根纤维都沾着白色的粉尘。他像一个可怜的灵魂,在午夜里每走一步都发出隆隆的声响,可是谁也看不见他。然后,他坐到位子上,同别的孩子一样轻轻地忙碌起来,直到敲钟。然而,这时候他并不觉得是什么幸事。

偷吃甜食的孩子。在一个没有打开的食品柜的门缝里,他的手像一个人穿过黑夜那样向前深入。如果那只手在黑暗中很在行,那它就会伸向砂糖、杏仁、无核葡萄干或蜜饯。触觉在嘴品尝甜食之前,像是和它们在幽会。像蜜蜂甘愿奉献自己那样,一堆无核葡萄干,甚至米饭也献媚地投入他的手中。它们双方相遇时多么热情啊,现在终于不必再用小勺了。草莓酱现在也不用再抹到小面包上了,而是可以像在上帝的自由天堂里那样任意品尝。那只手,如同年轻的唐璜,不一会儿,就闯遍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房间。

坐旋转木马的孩子。载有木马的木板紧贴着地面旋转着,那高度最适合梦想飞行。音乐响起来了,孩子的木马开始移动,一撞一撞,从母亲身边离开。起初他害怕离开母亲,但后来他发现自己能行。他像一个忠实的统治者,高踞于自己的世界之上。在城市的道路上,树木和土著人组成夹道欢迎的行列。这时候,母亲又出现在一个东方的国度。然后,从原始森林里耸出一棵树的树梢,好像他几千年前已经看见过似的,也像刚才在旋转木马里看见的那样。他的坐骑对他很有好感,犹如沉默的阿瑞翁带着他骑在不会说话的鱼背上向前驶去,又像宙斯把他当作美貌无瑕的欧罗巴劫持。当转动速度慢下来的时候,周围的空间开始不均匀地跳动起来,那些树也开始恢复知觉。旋转木马变成了不安全的陆地。母亲出现了,像多次被撞坏的木桩,从木马上着陆的孩子,将目光的绳索缠绕在木桩上。

不爱整齐的孩子。他觉得自己发现的每一块石头、采集的每一朵花和捉到的每一只蝴蝶都是一种收藏的开始。他所拥有的一切使他认识到这个收藏是独一无二的。在他身上,这种热情显示出自己的真面孔和严肃的印第安人的目光,那种目光只在古董商、学者和藏书迷的眼睛里,忧郁而又狂躁地燃烧。他几乎还没有进入生活,就这样成了猎人。他追逐着妖魔鬼怪,在各种各样的东西中寻着它们的足迹;他觉得岁月在灵与物之间流逝,在它们当中,他的视野里始终没有人。他觉得像在梦里:他不认识什么永恒的东西;他什么都遭遇了。他认为,凡是碰到的都是命中注定的。他的漂泊岁月是在梦幻之林里游荡的时辰。他从那里把猎物拖回家来,将它们洗净、固定并使之失去魔力。他的抽屉必须变成武器库、动物园、刑事犯罪博物馆和殉教者的墓穴。“整理”也许意味着毁灭一座建筑,满身是刺的栗子是古时候一种带刺的兵器,锡纸是银制的财宝,积木是棺材,仙人掌是图腾树,铜芬尼硬币是盾牌。在母亲的衣柜旁边,在父亲的藏书室里,这孩子早就会帮忙,虽然他在自己的辖区里仍然是一个不安分的、好斗的人。

解读

这篇写孩子的文章看起来充满臆想,它忠于真实吗?在我看来,它仍旧是在表达真相。用叙事的方式表述真相是容易的,但叙事只适合流动的真相。停滞的、凝聚的、潜藏的特定场景如何表达?这是最考验组合文字的能力的。本雅明的描述方法很特别,诡异而精准,在奇思妙想中闪动着智慧的灵光。

本雅明是犹太人,20世纪罕见的文学天才,深受纳粹迫害,流亡至法国与西班牙边境的小镇波尔特沃。在小镇短暂的宁静时光里,他写出了《单向街》等经典作品,本文《放大》即选自《单向街》。

在小镇的时光是他漂泊的、苦难的一生中最美好的。他在《单向街》中说“大多数人在爱情中寻找着永恒的故乡”,这表明那时他仿佛暂时找到了心灵的故乡。因为他遇上了来自苏联的思想女性阿丝雅·拉西斯,陷入了一场柏拉图式恋情。“这条街叫/阿丝雅·拉西斯大街/以她的名字命名/她作为工程师/在作者心中打通了这条街”,这是《单向街》扉页上的献词。让人悲伤的是,本雅明最终并没有躲过恐怖和绝望的折磨,于1940年9月26日在波尔特沃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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