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煨的 粥

袁良才

爹没了，刘局长怕娘一个人在乡下孤单，好说歹劝，终于把老人家接到城里，跟自己一起住。

刘局长是孝子，怕老娘寂寞，特意从单位园丁老李头那里要来几盆花草，想让娘闲得慌了，就给这些花草浇浇水，施施肥，找点儿活干，免得憋出病来。

刘局长还让爱人尽量多陪老人逛逛商场，遛遛公园。可娘上了一回街，什么吃的穿的用的都没买，就再也不肯上街了，说街上人多，车多，楼多，太吵，晃得眼花，脑壳发晕。

刘局长苦笑，心疼地说：“娘，您真是苦命，有福也不会享受。”娘说：“只要你一家子过得平安，娘比吃啥喝啥都高兴。”

一天，刘局长喝了酒回来，歪歪斜斜地来到阳台上透气醒酒，突然发现盆里的花草不见了，土里探头探脑地拱出几棵嫩芽来。

这可是挺名贵的花卉，娘咋说拔就拔了？他一时有些生气，但想想忍住了。见娘睡下了，刘局长不忍打扰，上床后问爱人：“娘在花盆里种的啥？”爱人翻了一个白眼说：“娘是乡下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不就是找乐子吗？问我种的啥？我从小生活在城市里，哪懂这些？”刘局长只好把疑问揣在肚子里。

第二天起来问娘，娘笑着戳了他一指头，嗔道：“娃呀，才做了几年城里人，就不认得红豆苗、黑豆苗啦？”刘局长尴尬地笑着打着哈哈。娘自顾自地说：“娃呀，小时候，你最喜欢吃娘煮的红豆粥、黑豆粥了，又好吃又补身子。”

刘局长走到阳台，凑近花盆一看，那几棵生意盎然、貌不惊人的绿苗儿立时唤醒了他儿时的记忆，鼻尖还似乎闻到了淡淡的粥香。刘局长走回老娘身边，忽觉有些动情，声音都有点抖了：“娘，您啥时心里想的装的都是儿女。等红豆黑豆成熟了，您再给我煮豆粥吃。”

娘点头答应。

娘不愧是个种庄稼的好把式，花盆里的庄稼也喜获丰收。娘摘下来的红豆和黑豆，够煮好几顿豆粥吃的！

好一段时日过去，刘局长也没见娘煮豆粥吃，甚至提也没提起。刘局长觉得奇怪了，越吃不到就越想吃。

这天周末，爱人带着孩子上姥姥家去了，他难得在家陪陪老娘，终于忍不住对娘吐出心中的疑惑。娘听了，不笑不怒，也没言语，却转身进了卧房，一会儿捧出两个从乡下老家带来的小罐儿。

娘说：“娃啊，还记得小时候娘背你去看《平原游击队》的电影吗？”刘局长诧异地点点头：“娘，我记得。我从小就崇拜李向陽。”

“那就好。”娘的手微微颤抖着从一个小罐儿里摸出一粒黑豆，“娃呀，你把公家的盆景往家拿，娘记你一颗黑豆。”

刘局长浑身一震。

娘又从小罐儿里拈出一粒黑豆，说：“娃呀，你经常外出吃请，娘再给你记一颗黑豆……”

刘局长冷汗直流。

娘又从小罐儿里摸出一粒黑豆，说：“娃呀，那晚你收了别人送上门的红包，娘再给你记一颗黑豆……”

娘终于从另一只小罐儿里拈出一粒红豆放在桌上，说：“听说有个老人在街上倒下，你送他去医院抢救，这颗红豆娘也给你记着呢！”

“娘，我……”

这天晚上，娘用砂锅煨了一锅有红豆有黑豆的稀饭，有滋有味，直把人吃得热泪盈眶。

第二天，刘局长没去单位，去了纪检委……

〔本刊责任编辑 姚 梅〕

〔原载《小说选刊》2017年第10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