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终结的意义》中记忆与历史的不确定性
2018-01-24刘琳红
文 / 刘琳红
《终结的意义》是朱利安·巴恩斯献给已逝妻子的作品,是对青春怀念,也寄托着他对妻子的哀思。字里行间都带着被终结物质的时间碎片和情感被撕裂的痛楚,用事实还原的叙述回溯着一段历史。每个人的记忆都具有主观判断性,每一次事件都会呈现出多重面孔,每个人的记忆都会因时间流逝显示事物的不完整性,这个不完整性就是促成历史不可靠性的根由。朱利安·巴恩斯通过记忆回溯历史,努力还原历史与真实的可靠性关系。因此,小说《终结的意义》用后现代叙事以及思想解构历史,试图建构出与经验性历史不同的生活语境,并在该语境中引导读者对历史可靠性的深度进行思考。
一、《终结的意义》记忆的不可靠性
(一)主观记忆下建构记忆的不可靠性
记忆是过去时在现在时的重生,是有生命感的动态物质,听从主人潜意识的呼唤,却也掺杂个人情感元素,是具有保留性和删除性的被破坏的时间碎片,从而产生主观意识下的记忆。这种叙述会迎合叙述者的情感诉求,所以,主观意识下建构出的记忆对于倾听者来说,具有不可靠性的信息输出。记忆在《终结的意义》中的体现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托尼主观意识下的回忆,第二部分是通过他的回忆进行的具有自我辩护意义的记忆叙述。个人的情感回忆本身针对第二者或者群体本身具有不可靠性,再加上自我保护意识下生发出的叙述,就显得更加不可靠。这两种不可靠的信息扭结在一起,建构了《终结的意义》主观意识下记忆的不可靠性。
人类记忆凹糟里,有很多信息因为时间的流逝和主观利我思想驱动变得模糊,在不同的看法中,被主观意识左右的信息拥有双重甚至多重身份:“或许有助于使一个已成为过去的真实具有形态,或许允许创造另一个真实”。通过托尼的自言自语可以发现:记忆的不可靠性建构是从自我出发,又回到自我,是重新认识自我、评价自我的途径。艾宾浩斯遗忘曲线告诉我们,记忆会在第二天只剩下前天的四分之一。艾宾浩斯错觉又告诉我们,两个同等大小的圆会在有外因前提下,被主观意识认同为两个不同等的圆。通过艾宾浩斯理论可以得出,记忆是脆弱、不可靠的。当一个人开启“利我”的自我保护意识,他就会选择性地去认同一个“圆”,并最终出现“逆行性遗忘”。因此,主观意识条件下记忆建构的不可靠性呼之欲出。如果没有另一种客观记忆帮助他还原事件现场,那么他的记忆只针对自己有效,而对于外界,他记忆的不可靠不可能被接受。
(二)客观记忆下解构记忆的不可靠性
当记忆形成语言进行自我暴露时,主观记忆的劣根性就明确地指向“利我”。现在进行时对过去时的形容,会遵循弗洛伊德的“意识的回忆不可避免地被我们的愿望及潜意识冲突所歪曲”。维罗妮卡的出场,解构《终结的意义》第一部分托尼主观意识“利我”的记忆。她以当事人和重要在场证人身份,用自己主观意识的记忆,客观还原特定时代所发生的事件。
《终结的意义》以托尼的叙述为主线。随着维罗妮卡叙述的加入,托尼的记忆被彻底解构成时间的碎片。虽然托尼在极力拼贴这些碎片,但得到的结果却与他建构起来的“利我”记忆背道而驰。原来存留下来的记忆是已经被自己潜意识修改过的时间痕迹,而真相已经被“逆行性遗忘”。
每个人的记忆都是独一无二的。维罗妮卡在客观上还原托尼的记忆,但主观意识有所保留。或许,她是想让托尼的后半生都在忏悔和自责中度过。没有建构就没有解构,没有解构就没有了物质本身具有的矛盾结构。事实上,在《终结的意义》中,巴恩斯用解构和建构两种方式对时间的流逝表达出无奈,对生活本身道德价值等事物本质进行反思。
二、《终结的意义》历史的不确定性
(一)不确定语境下的历史
历史是由众多记忆叠加所有过去时间总和的一部分,是表达思想而非事件的还原和再现。历史因为记忆的不可靠性,从单一的时间叠加变成众多时间碎片的累积[1],碎片越多,制造出的缝隙就越多,历史的真实性就越可疑。因此,主观意识记忆书写的历史在客观阅读中愈发扑朔迷离。甚至作为当事人,在多年后去回溯历史时,也会因众口异词出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现象。
巴恩斯用后现代的方式解释历史的不确定性,希望通过对历史语境的解构,承认历史客观存在的真实性[2]。在《终结的意义》的第二部分中,他让托尼不断追寻事件的真相,以此作为小说行进的线索,也就是他本人对历史的看法:我们必须相信43%的客观真实总比41%的好。托尼年少轻狂,艾德里安才华横溢,维罗妮卡青春靓丽,托尼对于这些都记忆犹新。当他用历史的眼光去评价他们时,却发现并不如此。托尼觉得他们像刽子手一样伤害了自己。当另一种事实通过维罗妮卡的历史回溯,将托尼推到对立面,正是托尼伤害了他们和他们相关的人。可见,不确定语境的状态下,历史呈现出两副面孔,不论是哪一种都是丑陋的。在不确定语境支配下变得虚幻的历史,更加让人不安。
(二)客观语境中主观意识历史的自我
通常情况下,小说情境的展开都会遵从结局安排,然而《终结的意义》却并未如此,另类的结局终结,实际上并没有终结。小说前后两个部分的叙述虽然都是第一人称,呈现出相同事件不同语境的矛盾性。这种矛盾性来自于主观意识下对自我历史的解构,也是历史不确定性的缩影。如果说历史像一座金字塔,现在回溯历史的时候,就要一层一层扒掉那些体积庞大的砖石,站在废墟上,会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等尘埃落定,却发现倒塌掉的是历史真实存在过的证物。《终结的意义》正是通过托尼的手,让他拔开历史的证物,却找不到现在的自己,同时,又对原来的自己生出陌生感。
当托尼主观意识下彻底把为自己的历史编制的遮羞布扯下来时,完整地体现出小说前后两个部分是托尼作为叙述者对自我认定的历史的解构。这种解构建立在他对良心和价值信仰的转变上,这也是巴恩斯历史观的纸上书写。巴恩斯一直在追求客观历史的真实性。他承认时间的线性结构[3],又将历史置于时间的残留物上,残留物是对时间的解构,就是主观意识下客观现实的模糊性。巴恩斯安排托尼阅读维罗妮卡母亲莎拉的遗言,这是小说的“腰”, 维罗妮卡母亲莎拉在小说中出现两次,第一次出现让托尼的前半生生活在自己设定的历史语境中。然而,语境不是事实的本质,本质在她第二次出现时逐渐展露,如果不是莎拉的再次出现,托尼会一直活在预设的前半生主观语境中。
解构自己是痛苦的。“逆行性遗忘”的出现是托尼把现实和过去融合在一起有选择的潜意识状态,主观意识的自我解构推动小说情节的发展。在诸多悬疑面前,托尼似乎找回了被遗忘的自己。巴恩斯在小说中的安排,其实也在暗示人在社会活动中的责任感和担当。大家都生活在不确定的因素中,刻意去抹杀客观事物的真实性,人类终究会走上自我终结之路。
三、记忆与历史不确定性的生存与终结
(一)记忆不确定性的生存意义
记忆不确定性的出现是社会现象个体差异的存在,不能否认它的存在与社会道德责任意识的模糊感有着因果关系。弗兰克·克默德总结出虚构是认识世界的一种方法。根据他描述,记忆与记忆本体存在着道德责任意识,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在某个事件中超越了社会道德规范的行为时,就会虚构出“利我”的幻象去掩盖事件的本来面目[4]。也就是说,在欺骗别人的同时,潜意识里也欺骗了自己的记忆主体。
巴恩斯《终结的意义》前后情节的矛盾,体现主人公托尼利用模糊的道德责任意识的“逆行性遗忘”。他对自己所做过的某些事,强迫自己遵从虚构出来的事件情节,并以此来维护他充满正义感的形象。记忆的不确定性可以理解为现代社会的人情冷漠造就的犬儒主义[5]。从他对自己少年时代乖张、崇尚释放自我意识的描述,以及婚后用幸福美满形容和妻子的生活中看出,他模糊了与艾德里安的交往,模糊了与前女友维罗妮卡的部分记忆,他一直强迫自己用现在时删除过去时的存在,想证明自己生活轨迹的正确性。现实并没有尽如人意,在记忆、历史、真实面前,他的“逆行性遗忘” 最终被莎拉遗言撕碎。
托尼在小说的情境发展的叙述中,把自己的道德责任意识展露出来,意识行为规范下的自我人性特征具有代表性和群体性,维罗妮卡、莎拉、艾德里安以及少年时代另几位好友,都具有社会群体征候。当这些证人逐一逝去,历史的真相几乎被记忆的不确定彻底篡改,他们的存在就都带有犬儒主义色彩,成为后现代人类经过现代化改造后对传统价值的叛逆。但托尼潜意识里的自我,最终终结了自己的犬儒主义行为,这或许是巴恩斯留给现代人类对于道德责任的后现代文学启示录。
(二)人类生存的焦虑终结历史
理想的幻想和现实的真实使人类的一生都活在精神解放与被压抑的夹缝中。夹缝中生存的人类,呈现出的焦虑造成记忆的不确定,历史的不确定由此诞生[6]。历史只是事件的记叙而非事件的本质记叙,质疑历史的真实是对人类生存焦虑的关注。后现代作家试图用文本解答人类焦虑的来源。巴恩斯通过托尼的叙述,表达少年时代朋友间对历史的认知:胜利者的谎言、失败者的自我欺骗,在战争与和平之间徘徊,最终得到的历史记录披着具有明显政治色彩的历史,使人类生存在虚无的历史废墟中,虚无已经成为现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小说《终结的意义》创作的意义就在于确定,而非不确定。终结却带有不确定的因素,一种事物的终结是另一种事物的开始,其矛盾性就是历史本质,事件和事实永远具有多面性,事件和事实的复杂性产生了人类生存的焦虑[7]。
记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也是历史信息的重要来源。巴恩斯通过《终结的意义》又一次呈现他的历史观,继续关注着生活本身。他用解构和建构两种方式搭建了对记忆的描述平台,在现代人们生存状态中寻找着记忆可靠和历史不确定的原因;通过生死的强烈反差,呼唤道德责任的回归,以记忆对抗遗忘,以揭露人性的丑陋、展现人性的美好,并在终结处等待被确定的社会道德责任意义的出现。
[1]许文茹,申富英.论朱利安·巴恩斯《终结的感觉》中的记忆、历史与生存焦虑[J].山东社会科学,2016(11):170-174.
[2]张迎迎.论《终结的感觉》中的记忆与身份问题[J].成都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5):97-101.
[3]刘雨,姚本标.不确定的现实,不可靠的记忆——对《终结的感觉》精神创伤的解读[J].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5):57-61.
[4]仝巧利.《终结的感觉》的叙事策略解读[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3):113-116.
[5]曾联谊.从《终结的感觉》看朱利安·巴恩斯的历史观[J].当代教育理论与实践,2014(3):166-168.
[6]刘成科.虚妄与觉醒——巴恩斯小说《终结的感觉》中的自我解构[J].学术界,2014(1):231-237+312.
[7]黄炜芝.《终结的感觉》的不可靠叙述[J].名作欣赏,2013(21):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