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浙商与中日关系之研究
2018-01-24陈小法浙江工商大学东亚研究院
陈小法/浙江工商大学东亚研究院
一、“浙商”词源试探
“七山一水两分田”是对浙江地貌特性的大致描述。基于此,自古以来山多田少的浙江人外出谋生、经商入市乃是生活之常道,商人这一群体也应运而生。历史上,人们将他们称之为“浙江商人”,简称“浙商”。
改革开放以后,浙江的一些学者关注到了浙商这个重要群体,从各个角度展开了研究。因此,浙商这个历史词汇才逐渐被人们熟知。但是,现在学界通行的浙商概念认为,它是在20世纪前后中国才出现的一个新的经济现象,同时也是一个社会现象、文化现象,这一群体有着丰富的内涵。
那么,不禁疑惑的是,古代的浙商又是怎样一个群体?他们在中国的社会地位究竟如何?因此,本文首先对历史文献中浙商一词的记载进行探源,以期对浙商的历史有个初步认识。
管见所及,至少在元代,相关文献中已经出现浙商这一专有词汇,如唐元(1269—1345)所著《筠轩集》卷七“分司聂公令赋冬日田家”中的一首诗中写道:
村墟烟火抹山光,尚觉颓垣井灶荒。
寒夜织残机杼月,丰年填满富家仓。
葛根纵白难充腹,茧纩徒温不在床。
贷米浙商贪子本,莫教鸿雁度斜阳[1]。
诗文描述了一幅凄惨景象,农人在缺衣少食的艰苦岁月里,还受到经营米仓的浙商盘剥。虽然此处的浙商还不能理解为是具有某种共性的群体,但其作为固有名词已经成熟。到了明清,关于浙商的记载就更多了,如明代江瓘编的《名医类案》卷一中提到“浙商朱鹤子,年九岁,忽患手足抽掣动摇,弄舌吐沫,面白唇青”[2],等等。
在此顺便想做个比较的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晋商和徽商,他们的历史文献记载情况又是如何呢?与浙商明显不同的是,在《新唐书》中已有“徽商”一词的专门记载,而“晋商”的出现就更早了,至少在《后汉书》中已有记载。从中也可见各地商人的发展历史和社会影响。
二、宋元时期浙商与中日关系
浙江地处东海玄关,毗邻黄海与南海,自古是东亚海上的交通门户,浙商从事对日贸易历史悠久。研究表明,早在三国时期倭人就已经与江南的浙地有贸易往来的痕迹[3],而九世纪对日贸易的东亚商人群体中已有多名浙商的身影,如李达、詹景全等[4]。吴越国时期的蒋承勳、蒋衮等,多次以半官半商的身份出使日本,从事海外贸易[5]。到了两宋时期,随着航海技术的进步、海外贸易的进一步发展,对日贸易的浙商性质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仅举代表性的两例如下。
(一)海外浙商为家乡捐资造路。20世纪80年代左右,三块藏于宁波天一阁的“博多在住宋人石碑”引起学界轰动。碑文刻于南宋乾道三年(1167)四月,大致内容是移居日本博多的丁渊、张宁、张公意三位宁波商人捐资建造故乡道路。钱款虽然不是巨资,皆为十贯左右,但浙商这种身居海外仍然不忘家乡建设的精神,值得钦佩[6]。
(二)博多恩人——杭州巨商谢国明。出生于临安府的谢国明凭借出色的经营才能,在中日贸易中大显身手,积聚了雄厚的资材。他平时信佛,乐善好施。天福三年(1235),圆尔辨圆与荣尊一起搭乘商船入宋,在杭州径山寺随无准师范学禅。无准师范于1232年出任径山寺住持,直至1249年圆寂。就任住持的第二年即1233年径山寺遭受火灾,后用了三年时间进行重建,也就是说在圆尔入径山寺之时,径山寺可能刚好重建完成。1241年圆尔回国,不料1242年径山寺再遭火灾。得知消息的圆尔即请谢国明协助将千余枚松板送与径山。
此外,由谢国明捐资所建的承天寺在日本宝治二年(1248)遭受火灾,在他的资助下不日重造殿堂十八宇。可见,谢国明拥有庞大的海外财产。当然,谢国明在博多最有名的当属他曾经掌管宗像社领的玄海滩孤岛小吕岛一事。
日本人一般有在大年三十要吃“除夕荞麦面”的习俗,而博多人把这种面称之为“幸运荞麦面”,据说这个名称起源于某个荒年,这一年谢国明慷慨救济受灾的博多市民,使大家平安度过荒年。直到现在,博多每年举办千灯明祭来感谢这位异国富商的恩德,当地人亲切地称谢国明为“大楠样”[7]。
(三)无名商人成就一代名僧。
元代中日政府之间虽然没有正式建交,但私人商船的往来空前频繁。名留史册的入元僧达200多人,他们全都是搭乘商船而至。而当时的宁波(时称庆元)是日本商船最主要的目的地,因此不难想象宁波对日贸易的盛况。
日本历应二年(1339)十月五日,时值后醍醐天皇逝去四十九日,著名禅僧梦窗疏石和足利尊氏、直义兄弟计议,决定建造寺院,名义上是为了祈祷天皇的冥福,实际上主要是为了镇魂。寺址选定在作为后嵯峨、龟山、后宇多三代天皇离宫的龟山殿,寺名初曰“历应寺”,但遭到延历寺的反对而改为现名“天龙寺”。
建造如此规模的寺院,必定需要大量的资金。而当时的对中贸易据说利润高达百倍,因此除各地的捐赠外,以直义为中心的幕府首脑决定派遣船只到中国宁波进行贸易,征收其中部分利润以资建寺,这就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天龙寺船”。
历应五年(1342)秋,以商人至本为“纲司”的天龙寺船顺利起航。本次贸易幕府与至本签订的条约是不管利润多少,上交幕府铜钱五千贯。除商人外,搭乘天龙寺船一同入元的求法日僧不在少数,大约有六十余人[8],其中有著名的禅僧愚中周及,时年二十岁。
至正元年(1341)冬,天龙寺船驶入明州港。但是元朝政府误以为是贼船,不准其靠岸。愚中周及上书明州钟万户,未果。直至第二年六月,还是不允许上岸,此时船中淡水已尽数日,日众处境非常糟糕。愚中周及忽生一计,“师与同志修圆通忏摩法,以祈雨水。密云忽布,大雨滂注,船中数百人饮之得活。钟氏奇之,独许商人贸易。”[9]即日僧成功祈雨使得钟万户大为吃惊,于是允许商人上岸进行贸易。
来中国巡礼求法的愚中周及并没能得到上岸的许可。于是,“师密引一商人,告为求法来。彼慨然,夜棹小舟邀师直过明州,溯江而上。闻月江退居于曹源,兼程进谒。江感其远来,垂慈提诱。是年二十岁。”[10]即愚中周及秘密告知一位当地的商人,自己不远万里而来的目的是为了求法。这位商人为之感动,连夜驾船邀请禅师奔赴月江正印隐居的曹源寺。月江正印有感于愚中周及的求法之心,对其疼爱有加。之后在月江正印的推介下,愚中周及拜谒金山的即休契了为师,一直到至正十一年(1351)三月学成回国。
与愚中周及相比,更多的是不幸者。当时,渡日僧清拙正澄的17名日本弟子也想偷渡上岸,结果全被卫兵捕获,钟万户一怒之下杀了个精光。船上的30多名日僧听到此一噩耗,全都吓回了国[11]。因此,宁波这位不知名的商人出手相助,成就了一代名僧愚中周及,也谱写了中日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
三、明代浙商与中日关系
历史的车轮转到了明代。那么,这一阶段浙商的对日贸易又将如何?他们对当地的经济以及中日关系到底有何影响?众所周知,明代宁波成了日本官方唯一合法的朝贡船只登陆口岸,除一小部分遣明使进京参谒外,大部分人员长期滞留宁波,因此中日之间的贸易活动、文化交流空前繁荣。
(一)余姚商人与嘉靖大倭寇
嘉靖二十八年(1549)七月九日晚,宁波余姚发生了一起命案,当地商人谢氏一家房子全部烧毁,男女数人被杀,家财也洗劫一空。事件的来龙去脉,在《世宗实录》卷三五〇中有如下记载:
按海上之事,初起于内地。奸商王直、徐海等常阑出中国财物,与番客市易,皆主于余姚谢氏。久之谢氏颇抑勒其值,诸奸索之急,谢氏度负多不能偿,则以言恐之曰:“吾将首汝于官。”诸奸既恨且惧,乃纠合徒党番客,夜劫谢氏,火其居,杀男女数人,大掠而去。县官仓惶,申闻上司云:“倭贼入寇。”巡抚纨下令捕贼甚急。又令并海居民,有素与番人通者,皆得自首及相告言。于是,人心汹汹,转相告引,或诬良善。而诸奸畏官兵搜捕,亦遂勾引岛夷及海中巨盗。所在劫掠,乘汛登岸,动以倭寇为名,其实真倭无几[12]。
文中提到的王直、徐海是历史上著名的海盗头领。根据上文记载可知,起初他们在与外国人进行走私贸易时,皆听从于余姚谢氏。后来因谢氏负债不能还,对上门来催账的诸位奸商不仅不还钱,还拿告官来恐吓他们,于是奸商们纠集手下及番客夜袭了谢氏一家。
上述文献中提到的谢氏,是否与历史上有名的余姚泗门望族谢氏有关,众说不一。但不难发现商人谢氏的势力非常之大,不仅经营着巨大的海外贸易,而且背后还有官府撑腰。初看是一起普通的商人纠纷,但问题是仇家不是一般商人,还夹杂着番客,用现在的话来说这是一件国际纠纷了。更为甚者,不明真相的余姚县官竟然上报说是倭寇来犯,其实这批番客的真实身份是葡萄牙商人。
众所周知,明代的倭寇给江南沿海一带的人民带来了巨大灾难,惧怕之同时对其恨之入骨。如今发生如此惨烈之命案,也难怪地方官直接认定乃倭寇所为吧。
当巡抚朱纨得到倭寇入侵的消息后,迅速下令捕贼,并命令沿海居民凡是曾经与番人有过交往者,都要到官府自首。于是,搞得人心惶惶,其中不乏无辜受害者。而真正的奸商却逃往海中,勾引海盗,冒充倭寇乘汛来犯,然而真倭其实并不多。
历史上曾把“嘉靖大倭寇”的肇始归罪于余姚谢氏的赖账事件,其实这是一种误解。上述已经提及,这些番客的真正身份是葡萄牙商人。但是,我们可以通过余姚谢氏这一案例发现,当时宁波一带海外贸易十分兴盛。同时,也显现出了海外贸易中隐藏的风险以及存在的问题,对历史上宁波商人的品性也能有了一定的了解。
(二)鄞县牙商朱氏与明代中日贸易
所谓牙商即居于买卖人双方之间、从中撮合以获取佣金的人,又称“牙人”、“牙子”、“牙郎”或“牙侩”。明代,随着商业的进一步发展,牙商人数大大增加,形成了一个专门的组织,称为牙行。由于宁波是明代中日勘合贸易唯一的合法港口,所以牙商的活动尤为活跃,鄞县的牙商朱氏就是其中代表。
提起这位朱氏,其实并非本人有名而载入史册,而是凭他的儿子朱缟。朱缟又名宋素卿,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位人物,为何要东渡日本?明人郑舜功在其著《日本一鉴》“穷河话海”卷七中有如下记载:
鄞民朱澄首称,素卿乃其族侄朱缟,昔因其父与夷使交通买卖折本,将伊填去。[13]
故弘治乙卯,此等行人,乃与鄞人朱漆匠赊得夷人汤四五郎漆器价钱,入手花费,竟无货偿,贡船归国之秋不得漆器,将告于官,行人虑责,与之催逼,而朱漆匠计出无奈,以子朱缟填,去后更姓名宋素卿。于正德辛未奉使入朝,其叔朱澄首鸣其事,比赂逆瑾得以放去,复生癸未之祸,此皆行人所致也[14]。
从引文中我们大致可以解开上述关于朱缟的一些疑问。出身鄞县的他原为商人之家,其父大名不详,人称朱漆匠,应是一位从事漆器生意之人。弘治乙卯(1495),朱漆匠从日本商人汤四五郎处得到一笔购买漆器的定金,结果等到汤四五郎要回国之际,不仅交不出定制的漆器,连定金也花之精光。在告官、催逼之下,万般无奈的朱漆匠只得将儿子抵债而去,这样,朱缟就随汤四五郎到了日本,并更名宋素卿。
而《殊域周咨录》卷之二“东夷日本国”中却有如下记载:
素卿,鄞人朱缟也(宋字似朱,素卿,缟之义)。先因父丧无倚,游荡学歌唱。弘治(九年)间,倭使汤四五郎以贡至鄞,见缟秀慧善歌,相与情密。其叔朱澄又为牙人,与缟各市汤四五郎刀扇,负其价值,(弘治十年)乃将缟填还[15]。
《殊域周咨录》是严从简在万历初年完成的,当时他在行人司工作。因此,此书的可信度较高。根据严从简的描述,宋素卿一名似乎并非朱缟东渡日本后改的名字,而是“宋字似朱,素卿,缟之义”之故。朱缟从小丧父,以游荡学唱为生。日本人见了,非常喜欢。因叔叔是牙人,朱缟就与叔叔一起和汤四五郎做生意,但因欠债,弘治十年(1497)叔叔最终只得将朱缟抵债给了日本人。
而《明史》第三百二十二卷“外国三·日本”也有类似记载:
素卿,鄞县朱氏子,名缟,幼习歌唱。倭使见,悦之,而缟叔澄负其值,因以缟偿[16]。
这里也明确提到宋素卿原名朱缟,从小学习唱歌,而叔叔朱澄负债于日本商人,所以以其抵债而去。但是,笔者在研读日方文献时,偶然发现以下一段史料:
昔弘治九年商家有未了者,官命责其亲族悉偿之[17]。
这是正德七年日本遣明使了庵桂悟所记的朝贡日记《壬申入明记》中的一小节,前面说的是三位杭州商人拖欠日商货款不还,实在无法,日本人就引用弘治九年的例子,请求官府出面帮助追讨钱款。
上面已经提及,朱缟的父亲(抑或叔父)和日本人做生意也就在弘治九年,也就是说,与日商贸易时,中国商人拖欠、赖账在当时不是个别现象,以致惊动官府出面,勒令亲族一起还债。
尽管这样,笔者通过仔细研读中日文献,对朱缟的渡日原因有专门分析,认为其真正东渡日本的原因并非抵债,而是为了谋取更大的海外走私利益而有意潜入日本。《世宗实录》卷五〇“嘉靖四年四月庚寅朔”条中载曰:
初浙江鄞县民宋缟潜入日本,更名宋素卿,谋贡射利[18]。
这也进一步证明了笔者的上述关于朱缟赴日的动机。来到日本后朱缟不仅与日本政界人物如将军足利义澄、要臣细川政元、三条西实隆等有密切关系,与当时著名的五山禅僧也有不少交流,如横川景三、了庵桂悟、景徐周麟等。不仅如此,朱缟还于正德四年(1509)、嘉靖二年(1523)两次出任日本使者,返回故里进行海外贸易。
正德四年首次回国的时候,“族人尚识其状貌,每伺隙以私语通,素卿辄以金银馈之”[19]。可见,宋素卿似有发迹之状,正如一些史料中所说的那样,正被“国王”重用。
这次回乡,朱缟还得到了明朝皇帝的恩赐——飞鱼服。对于这种优遇,明代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的“陪臣飞鱼服”条目中这样写道:
其时有日本国使臣宋素卿者入贡,赂瑾黄金千金,亦得飞鱼,则本朝外夷陪臣未有赐者,尤奇之奇者也[20]。
但不幸的是,第二次回乡之际,发生了日本人之间的争贡斗殴,结果朱缟最终沦落为了阶下囚并瘐死杭州狱中,曾名噪一时的鄞县牙商朱氏也随之退出了历史舞台。
(三)杭州商人与明代中日贸易
正德六年(1511)六月,以了庵桂悟为正使的日本朝贡贸易使团一行六百六十八人分乘三艘船抵达宁波外港,但因贡期不到,直到翌年二月才允许上岸。关于这次遣明使来贡的大致情况,正使了庵桂悟著有《壬申入明记》,可惜原本不传。现能见到的是遣明使策彦周良来中国时作为参考而摘抄的残本。日记收录了三十篇文书,这些文书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日本使者和明朝政府就关于日本刀给价问题的交涉,二是向官府控诉杭州商人拖欠货物不还的书信,达十三封之多。
事情的经过大致如此:杭州人孙瓒(文书中的“孙虚白、孙璨、孙老官”可能皆为同一人)、孙二、汪良佐(汪老官)等人,三年前从日本商人兼总船头重秋等人处赊得金子、钱、红铜等物品,约定在正德七年腊月交付白粉(香粉)、药材等货物。但是,到正德八年(1513)二月,杭州商人只交出部分货物,合计尚欠五百两银子左右,其中孙瓒欠债最多。离归期越来越近的日商急了,“日日虽寻于其家,尚无还了。但言,叔并兄弟辈,持我日人之财,往广东、南京买卖未回。”[21]虽然日日上门追讨,但杭州商人以货物正在采购为由,拒绝还债。因此,接到控诉的官府答应以一百两银子抵押孙瓒房产,但总计还有四百余两无处着落。于是,日商向官府上书曰:
彼若不清了,拿去到宁波府。待清了之日可放回。请降严命,令彼莫逃亡,则厚恩之至也[22]。
但是,三位杭州商人还是逃跑了。其中的原因可能是,这三人都是杭州本地人,并在官府谋得一官半职,即是杭州府的胥吏,与官府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23]。
无奈的日商再向官府上书,并提出以下方法:
昔弘治九年商家有未了者,官命责其亲族悉偿之。今日,公公无严责,故商家怠慢,遂使远人空手归国。仰天俯地不忍言,日夜无所告诉,唯须拿去彼三人妻奴,可到宁波府,待彼还了日,可放之[24]。
日商提出的方法是,既然三位当事人都逃跑了,那就按照以往弘治九年的惯例,由其亲族悉数偿还。当事人逃跑的主要原因是官府监督不力,所以现在只好请官府将三名当事人的妻奴扣押宁波府,以作做人质。
在第二十三封文书中,日商还控诉道:
夫与孙老官作买卖在正德六年也。前年自本府回于宁波府日,孙老官约曰:“我必拿去货物,可到宁波向付之,放心。”然不曾拿来。今年到此日,又曰:“二月某日可悉付足。”又过某日曰:“三月中可付足。”然遂不付纤毫。如此则想是彼不可偿必矣。众人亦虽有缺,特总船头重秋买卖之缺最多了[25]。
可见,孙瓒屡次欺骗日商交货时间,最终日商纤毫未得。多位日商都有损失,但总船头重秋受害最重。
随着归期的日益迫近,日商再次上书官府曰:
数日间便可起程归国,伏希老公公责令孙老官,速可鬻其房屋什物,早出还之,可免日人于孙老官有喧哗也[26]。
可见日商软硬兼施,希望官府责令孙瓒早日变卖家产,以免日商寻滋生事。但是,“顷虽家卖却以白金无还了。”[27]所以,日商再次要求官府,将“孙瓒妻子、眷属等同船令到宁波府,货物清了日,放之可令杭归也。”[28]
直到最后,杭州商人也没有将账还清,妻奴也没押赴宁波做人质。那么,日商又是如何肯罢休此事件的呢?
其实日本这次遣使与以往不同,总共有四艘船只,其中了庵桂悟率领的一到三号船是大内氏所派,而四号船是由细川氏所遣,宁波人宋素卿出任“纲司”。宋素卿的船只比了庵桂悟的先到,明朝将其携来的日本刀以每把三百文的价格悉数收购后,宋素卿就回了国。而了庵桂悟这次总共携带了七千把倭刀,明朝政府决定也以同样的价格即每把三百文收购其中的三千把,剩余的令其带回。了庵桂悟等日本使者数次上书明政府诉苦,于是明朝决定其中的三千把按以往惯例,以每把一千八百文收购,其余每把三百文。但是日本使者还是不肯,继续和明朝交涉、陈述理由,最后明朝让步,决定全部日本刀以每把一千八百文收购,这样日商才满意而归。正所谓“堤内损失堤外补”,对屡次追讨无果的杭州商人所赖的货款也就此作罢。
四、结束语
上文就唐、宋、元三个历史时代的浙商对日贸易及中日关系进行了提纲性的简述,而重点对明代的几位浙商代表进行了个案剖析。通过研究可以发现:
第一,从历上来看,浙商是从事对日贸易最早的群体之一,这与浙江的地理地貌有关系,也初现吃苦耐劳、敢闯敢拼的浙商精神之端倪。
第二,从各历史时期浙商的对日贸易活动来看,他们所从事的不仅仅是纯粹的经济活动,往往贯穿有文化交流。
第三,古代在海外成功发展的许多浙商,始终不忘家乡建设、回报故里,同时对第二故乡的经济、文化发展也作出了积极贡献。
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古代浙商的对日贸易中还存在着许多不完善甚至违法乱纪的现象,这种表面上看似经济活动的纠纷,但会给两国关系蒙上阴影,甚至酿成惨祸。这虽然是历史发展过程中伴随的问题,同时也是应该吸取的历史教训之一。
注释与参考文献:
[1]纪昀《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1213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520页。
[2]裘沛然《中国医学大成三编:名医类案》,长沙:岳麓书社1994年,14页。
[3]原田淑人《魏志倭人伝から見た古代日中貿易》,《聖心女子大学論叢》第29辑,1967年,227-238页。
[4]吴玲《九世纪唐日贸易中的东亚商人群》,《西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3期,17-23页。
[5]木宫泰彦《日華文化交流史》,东京:冨山房1955年,239-241页。
[6]王勇《寧波に現存する博多在住宋人の石碑―その発見・転蔵・解読をめぐって―》(《アジア遊学》第3号)、伊原弘《宋代の道路建設と寄進額——寧波発見の博多在住宋人の磚文に関して》(《日本歴史》626号)、伊原弘《寧波で発見された博多在住の宋人寄進碑文続論》(《アジア遊学》第91号)等。
[7]崔淑芬《謝国明と博多についての一考察》(《筑紫女学園大学・筑紫女学園大学短期大学部紀要》2009年第4期)、本田精一《日本最初のチャイナタウン—博多津唐房のボス・謝国明》(《アジア遊学》81号)等。
[8][11]村井章介《分裂する王権と社会》,东京:中央公论新社2003年,97页。
[9][10]高楠顺次郎、渡边海旭、小野玄妙《大正新修大蔵経 佛德大通禪師愚中周及語録》,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1934年,94页,95页。
[12][18]日本史料集成编纂会《中国·朝鮮の史籍における日本史料集成.明実録之部》(二),东京:国书刊行会1975年,360页, 326页。
[13][14]郑舜功《日本一鉴“穷河话海”》卷七,旧钞本影印1939年,5页, 18页。
[15]严从简《殊域周咨录》,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64页。[16]张廷玉《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8349页。
[17] 牧田谛亮《策彦入明記の研究》(上),京都:法藏馆1955年,371页。
[19]日本史料集成编纂会《中国·朝鮮の史籍における日本史料集成.明実録之部》(一),东京:国书刊行会1975年,308页。
[20]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823页。
[21][22][24][25][26][27][28]汤谷稔《日明勘合貿易史料》,东京:国书刊行会1983年,371页,372页,372-373页。
[23]边土名朝有《明代冊封体制と朝貢貿易の研究》,那霸:新星出版株式会社2008年,6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