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一个人的孤单”到现场 “一群人的狂欢”
——评“安达组合专场音乐会”
2018-01-24李佳音
李佳音
(内蒙古艺术学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不得不说,安达组合的音乐深受众人瞩目。自2016年的《故乡》专辑发行以来,到2016年九位艺术家集体被内蒙古艺术学院引进,再到内蒙古艺术学院小“安达班”的成立……一时间,“安达”成为了挂在人们嘴边的热词。蛰伏两年,深受期待的安达第二张专辑《风马》终于在“全球视野下草原音乐的传承创新与交流传播”学术研讨会隆重召开之际发行了。这支游牧世界各地的蒙古族乐队,经历15年的风雨跌宕,将丰富的阅历都融汇在他们的作品里被表达,或激昂、或如诗般涓涓流出。而这15年“周游列国”的演出经历,“既是生命体验,也是审美体验,更是哲学思考,甚至成为一个国际性艺术家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成年仪式”。[1]他们的音乐正如安达组合每位成员一样,你们看到的只有积淀与突破、凝聚与爆发。
“安达”,已然成为了一个符号。
听过很多次安达组合音乐会现场,但是拿到专辑,还是忍不住第一时间戴上耳机与周遭环境隔绝去聆听。和现场不同的是,听专辑的感觉类似一张巨大的网把你紧紧包裹住,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脉血液在听,就像是在母亲的羊水里。这时候安达的音乐给人的感觉更多是一种向内沉淀;而现场听安达,你甚至可以用皮肤感受到那些震动,还有心跳和鼓点的“共鸣”,整个身体被声音包围。这时候安达的音乐给人的感觉却更多是向外释放。
这是一个习惯遗忘的年代,乐犹在耳,物是人非。现场与录音,曾一直是泾渭分明的两件事。然而,在录音技术的裹挟下,很多“真实”都难免遭受现代技术的剥蚀。录音技术的迅猛发展,正在让现实与虚拟逐渐相交,使这两件事物之间的界限日渐模糊。也许,舞台和录音中没有了现场的真实,大家才有了试图找回真实世界的祈愿。而这些来自草原的艺术家们总是带给人们真实与感动。果不其然,在2018年4月28日的“全球视野下草原音乐的传承创新与交流传播”学术研讨会上,安达组合又为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们带来一场音乐盛宴,在这个以表演为中心的乐团里,这支“生而为演”的乐队,用他们的现场表演再次掳获了观者的心。
伴随着各种乐器的调试声,视线穿过流光溢彩的内蒙古艺术学院演艺厅。灯光随着《安达情》逐渐拉开音乐会帷幕,那一件件蒙古族乐器,更是如同一个个物化的族群符号,将在这些艺术家的点燃下释放能量。接下来,一首首带有蒙古族传统音乐标签的乐曲逐渐呈现给观众。这场音乐会曲目的选择和现场的表演更增进了人们对音乐呈现、乐器表现、音响表现的认知。仿佛安达带着你走过一幅幅蒙古族音乐地图,阡陌交通,纵横交错,我们看到了这样的深度切入和包容视野:安达组合的智慧在于,面对来自全国各地以专家学者为主体的观众,他们从固有的曲目库中,根据语境设计出了一套能够有所表达、有所呈现的节目,如针对此次学术研讨会,安达组合特意加入了《乌拉吉花》《友情》等小众化的曲目,在特定的语境下,他们将歌曲符号化,通过《友情》《乌拉吉花》来隐喻自五湖四海的人们互相友爱,用团结的力量,让友谊如花绽放。也许这样的音乐作为一个完整的音乐会呈现的时候,体裁化、地域化、形式化给观众带来的感觉张力很大,但却紧紧地被蒙古族音乐包围:从古到今、从东到西,从民歌到器乐作品,从一个人的独唱独奏,到九个人不同形态的表演,从乐队成员集体瞬间的爆发,到一个人静下来时的灵魂吟诵,从蒙古族传统民歌,到“标签化”的蒙古族音乐……,呼麦、民歌、马头琴、托布秀尔、沙嘎、阿门·胡尔、舞蹈……跨越地域和体裁的蒙古族音乐在短短的一场音乐会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民歌也好,创作歌曲也罢,它们都有自身的演变能力和被重新编创的条件,如果在最恰当的形式下与历史同步,且深深植入人心,那么它的新生就是一次新的美学创造。也正如张振涛所说,“以民间曲调改编创作是自古有之的一种方法,‘自然而然’的创作方式经过现代作曲家和理论家归纳,逐渐成为一套行之有效的技法。在20世纪中国特定的历史背景中,作曲家更是强烈地意识到“接地气儿”方法的有效性,只有用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形式才能达到传播新理念的功效。”[2]《故乡》这首乐曲,便是以蒙古族传统民歌《红古尔水灵》为主基调,通过乐队成员乌日根的重新填词和编配,融入草原人们的生态伦理观,“在那遥远的地方有我思念的故乡,在那里有我日夜思念的亲人,想念家人的心,如同干枯的河水般令人悲伤。”①乌日根充分利用了民歌中最有特点的元素,与新填歌词水乳交融,嫁接得天衣无缝,化为一首脍炙人口的新作,用歌词表达乡愁,用文化的视角诠释乡愁,让人们记住乡愁,体现的是一种家乡情怀、人文思念,既是对传统的赓续,更是对当下草原之殇的一种呼吁。而《我的草原》则是另一种诠释。安达组合的很多位成员身兼多职,青格乐图集亦赫胡尔演奏、作曲、编曲于一身,艺术修养全面且造诣不凡,而贯穿始终对草原的牵挂是其本色所在。站在巨人们的肩膀上,青格乐图思考的是在编曲上如何有自己的个性化表达。他说:“编曲不是光音符、旋律好听就行,要融入编曲者的思想,想表达什么很重要。在衬托出歌曲本意以外,要将对当今社会、生态的理解与思想表现出来。所以说,本来同样一首歌,每个人的编曲都不一样,导致这首歌诠释给观众的也会不同”。在《我的草原》这首乐曲的编配中,他有意地在歌曲第二段马头琴进入时的加入主和弦九音。这一九音的闯入,给人的听觉感受上造成不和谐之感。对此,青格乐图这个“叛逆少年”将歌词中原本对草原的赞美,通过这一个不协和音来抗议,以表达对草原的惋惜和内心的悲伤。这种表现手法与内容截然相反所呈现的艺术张力,极富反差。再好的音响也不及现场的热血和感动。除了被音浪环绕,我们要聆听的不只是一种安达风格,而是现今常态社会中即将消失的情怀和气节。
安达的音乐现场的表述和呈现方式与其他乐队有本质上的不同。在听唱片的时候往往会留给听者很大的遐想空间,而且听同一支曲子、不同的心境感觉也有很大差别。很多音乐会的现场并非是双向的,很大程度上听众是被动的在接受某种刺激,或是一种自赏。既然被标签化为自赏,还有什么和台下听众交流的可能性呢?而安达正是将这种观众与表演者之间的完全交互成为了可能。其其格玛和那日苏选择适合语境的故事表述方式,张弛有度,不断通过无限张力又灵活的表演,在舞台上制造一个以安达为中心的场域。音乐厅内的“交流”在滋长:一桩桩安达的故事,一个个歌中的故事和歌外的故事,连接着传统与现代,昨天与今天。安达打动观众的不仅仅是他们的音乐,还有主唱其其格玛娓娓道来、温柔清丽地讲述,以及队长那日苏机智幽默的与台下观众互动。这些故事恰恰为他们的演出形成底色,引人入胜,让观者形成期待,在第一个音符响起之前已经形成某种共鸣,让人们聚焦某一点上去感受。与此同时,你也会透过其其格玛每次的叙述,看到整个草原女性的大气与温婉、俏丽与优雅。
安达每一次的演出都是一次新的表演,是兴之所至,是台上演出者和观众的感受碰撞的产物,也是不可复制的。即兴或意外的细节,突然的爆发亦或是酝酿片刻的感动,这是循环往复的专辑所不能及的。不看一次现场,你永远无法想象阿乌日根“一个人的乌兰牧骑”是如何演奏出那么复杂的乐队编制。所以,安达的专辑是隔靴搔痒的镜花水月,Live Show才是把酒对酌的良辰美景。在安达的每次演出中,总是要在同一种形式和不同的乐曲中将每位成员示以观众。在这场演出的《江格尔英雄赞》中,灯光随着《江格尔英雄赞》音符一起跳动,挥洒出属于史诗才独有的排山倒海般的磅礴气势。在五彩斑斓的世界里,安达每位成员在一段乐器solo中完成了简短的成员亮相,每次演出的这一环节更像是一种仪式;在传统的新疆萨吾尔登舞曲基础上经队长那日苏重新改编而成的《湖水萨吾尔登》,成为安达组合经常演出的代表性曲目,乐曲在一片平静中展开对自然的描摹,潺潺的细流从他们划过乐器的指尖流出,从夹缝里的涓涓细流到奔涌大河,汹涌澎湃。继而随着托布秀尔的伴奏、乐曲的自由变化即兴而舞。运用伊斯格如格、哈日嘎热、额斤嘿、巴日浪、嘎日格热嘎、希鲁根·伊斯格如格等多种呼麦唱法,在马头琴、托布秀尔、鼓等伴奏乐队丰富的节奏变化衬托下演绎,特邀舞者巴依拉·对仁的加入,不免让人想象在时而寂静时而温婉、时而波澜起伏的湖水旁,跳起欢快优美却也不乏气势的萨吾尔登,饱含着新疆蒙古族对生活的赞扬和诠释;《苍天母亲》,除了台上椎光下的其其格玛,所有人的都是静止的,这是整场音乐会中灵魂最为沉静的时刻;而《万马奔腾》中,原本马头琴纯器乐的独奏形式,安达组合将旧瓶里装入了新酒,重新改编成合奏加男女声长调的形式,使原作更加丰满而细腻;主唱毕力格巴特尔和其其格玛分别演绎乌珠穆沁长调民歌《查干套海故乡》和布里亚特长调民歌《Uqiin duu》,将锡林郭勒乌珠穆沁思念母亲的长调和布里亚特女儿出嫁时母亲唱给女儿的歌糅合在一起,不同的部落,诉说着相同的思念和牵挂。两位主唱的完美结合,将感人的张力发挥到极致,赋予了听众丰富的想象空间。一个领域往往因为创新而呈现出另一番新景象。内蒙古艺术学院将安达组合团体引进,在全国当属首例,而引进后的安达组合,使高校民族音乐创新传承这一领域整肃焕然。安达班的成立亦是安达精神的一种延续。《阿勒泰颂》和《良驹》这两首作品,全体学生运用丰富多样的蒙古国、图瓦呼麦唱法,与冒顿·潮尔、口弦、马头琴、托布秀尔等乐器和表演形式融合来模拟自然界声音景观。在结束曲《我的草原》中,全体安达班学生再次加入,灵魂在求知中净化,信念在传承中升腾 。
芳华或许暗淡,唯有信仰不灭。对于安达组合来说,蒙古族音乐就是他们的信仰。有生之年,一定要去听听安达现场,从听专辑“一个人的孤单”到现场 “一群人的狂欢”,一切你将豁然开朗……
注释:
①阿斯亚译。
[1]张振涛.让琵琶永恒的行走[J].人民音乐,2010年11月。
[2]张振涛.《让我们看到民歌的“素颜”——中国民歌大会》观感[J].歌唱艺术,20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