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研究
2018-01-24连杨慧
连杨慧
(福建师范大学音乐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是吕骥于1963年为《琴曲集成》所作之序,较深入细致地反映了同时代古琴音乐资料搜集整理工作的客观事实。本文意在通过对吕骥《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的研究,分析他发展古琴音乐愿望产生的主客观原因及其愿望的合理性。
一、《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产生的背景分析
吕骥先生一生都致力于我国艺术遗产的保护工作,为保护我国的艺术遗产尤其是古琴艺术文化遗产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他在为《琴曲集成》而作的序言《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一文中阐明了其在整理研究古琴音乐文化遗产过程中的构想,这也是他对古琴音乐文化遗产的保护、发展所做的工作之核心所在。
事实上,作为一篇比较全面论述古琴音乐遗产的论文,《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的完成与作者早年的经历和努力是分不开的。
在《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没有诞生并产生重大影响之前,吕骥已为保护古琴音乐做出了很多实质性的工作。1949年,为了充分掌握和利用七弦琴音乐遗产,时任音协主席的吕骥领导音乐研究所的研究专员们掀起了学习古琴的浪潮,古琴艺术被引入专业音乐教育体制。在中央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的带头作用下,西安、成都、广州、南京、沈阳等地音乐院校也相继增设了古琴课程。在吕骥的带动下,很多音乐院校的老教授,如肖淑娴、江定仙等人都开始关注到了古琴音乐,并多次参与了古琴会举办的古琴讲座或其他古琴传习活动,进一步促进了古琴音乐的发展。1954年5月,在中国音乐研究所和中国音乐家协会的领导和资助下,北京古琴研究会成立,琴家傅雪斋、査阜西、吴景略等先后任北京古琴研究会会长,另外,琴家管平湖、杨葆元、汪孟舒、关仲航等作为古琴研究所的主要成员,对古琴音乐的教学和琴学资料的研究也做了大量工作。北京古琴研究会的成立和研究员们的努力,使各地古琴家和音乐爱好者得以建立广泛的联络,从而有机会一起从事有关古琴的学术研究、演奏和教学。琴坛先辈査阜西先生在晚年时回忆起在音乐研究所的时光,也感慨道,由于中国音乐家协会的督促和吕骥的积极引导,从1953年他被选为音协常任理事并被聘为民族音乐研究所通信研究员起,到1956年他率领调查小组收集来两百多首古琴录音和大量古琴资料,短短的四年中,他对古琴音乐学习所得是十分丰厚的,甚至超过了他过去的六十年。再加上当时文联方针中明确提出鼓励业余音乐活动和要求发掘古琴音乐,古琴开始在各类音乐活动中崭露头角,古琴演出日益增多,为更多的人所了解。1956年,在吕骥的领导及文化部、中国音乐家协会的支持下,査阜西率领许健、王迪两位专业古琴干部,组成了一支三人的收录采访小组,专门在各地收集古琴的音频和文献。他们走遍20多个城市,联系全国各地近百名琴家,最终将这些琴家的二百多首古琴曲全部录音存档。在探访的过程中,他们还发现了一些古曲。这些前期的工作和努力,无疑都是吕骥倡导全面整理古琴音乐资料、发展古琴音乐愿望的缩影。
只是,当时吕骥对古琴的认识还没有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对如何正确认识古琴音乐、如何区分其民主性精华与封建性糟粕、如何最大限度地收集到现存古琴资料以及如何更好的发展古琴音乐并让它为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服务等诸多问题,均没有提出明确的解决方法,也并未做出系统的阐释。
但前期的努力,无疑为《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的形成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原材料。后来,他以这些资料为材料,编成了《琴曲集成》、《古琴曲集》这两部大型的古琴资料丛刊。为保证《琴曲集成》的顺利出版,时任中国音协主席兼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的吕骥亲自与中华书局的负责人员多次商洽,并为《琴曲集成》写了长篇序言——《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
二、《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的内容和结构分析
《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是吕骥为《琴曲集成》而作,而《琴曲集成》到目前为止共发行过三个版次,分别为1963年10月第一版、1981年4月第2版和2010年8月第3版。其中第2版、第3版的序言为吕骥于1979年4月完成的修订版,相较于之前的版本增添了新的内容。修订版共分为六个部分:
在《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的开篇,吕骥就提出了关于艺术遗产研究的两个任务:一是要对它在各个时期的特征和形态逐一、全面的分析,了解它的发展规律;二则是要学会鉴别其中的精华和糟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有选择性的继承并发展它。所以,吕骥在前三部分,从内容、体裁、形式等角度分析了大量的古琴曲目,认为古琴音乐源自于生活,与其他民间音乐有许多相同点,但在思想内容上,古琴音乐又比民间音乐更为丰富、艺术表现力更强,可以说是“表现旧时代生活的峰顶”。
在文章的第四部分,吕骥按照历史的顺序,依次分析了汉代刘向的《琴说》、三国曹魏时嵇康的《琴赋》、唐代薛易简的《琴决》、唐末五代之际刘籍的《琴艺篇》、宋初崔遵度的《琴笺》、南宋田紫芝的《抚琴论》、明清之际冷谦的琴声十六法及徐上瀛的《溪山琴况》等作品,并将这些理论和著作分成了两个不同系统:第一个系统包括《琴说》、《琴决》、《琴笺》,它们都是源于《乐记》的理论系统,重视音乐的内容,强调音乐表现生活;而田紫芝提出的“九德”、明初冷谦的“十六法”、徐上瀛的“二十四况”,则被吕骥归为第二个系统。与第一个系统的普遍强调音乐内容不同,第二个系统更注重音乐上的审美。
吕骥认为,我们应该用唯物主义的观点去看待古琴音乐,承认它与人民生活体验的紧密联系,应该重视音乐的内容,而不是单纯追求乐音的美。为此,他在修订时增加了一部分,即文章的第五部分。在这部分中,吕骥引述了诸多古代文献中的琴事,如孟尝君听琴、俞伯牙学琴等等,通过举例分析,指出生活体验对于音乐的创作力、表演力和欣赏力都有深刻的影响,进一步论述了艺术与生活的紧密联系。
在文章的第六部分,吕骥呼吁广大音乐研究者深入地学习和研究古琴音乐,并深刻分析了限制古琴音乐流传与发展的原因。通过对历史客观条件的思考,吕骥指出,古琴谱本散佚主要是由于古琴乐谱流传的自发性,这使得许多研究者难以轻易得到较为全面的古琴音乐资料,而《琴曲集成》的出版即是为了让广大学者能够找到一份较为完整的古琴资料,尽可能广泛地看到唐宋以来古琴音乐发展的全貌。事实上,这也是吕骥从音乐文献研究的角度出发,对全面、完整掌握古琴音乐资料必要性的重要阐述。
吕骥在《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中对古琴音乐所做的这些论述条理清晰、论证严密,为后来的琴学研究者提供了宝贵的思路。
三、《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的影响
1963年10月,第一版《琴曲集成》出版,吕骥的《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随之面世。《琴曲集成》将各代遗留下来的宝贵曲谱做了较为详尽的整理,使得这些琴论和乐谱得以在这套大型古琴资料丛刊中一一呈现。一方面,这给人们获取古琴谱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另一方面,人们可以较直观地知晓到一千多年来不同时代的人们的审美情趣以及古琴各个流派的特点及其形成的内在因素。毫无疑问,这为古琴艺术的相关研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而吕骥这篇关于古琴音乐遗产保护的《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因其全面的分析视角、独到的见解而被古琴界的人视为开展我国古琴音乐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必读圣经。在《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的启发下,众多从事古琴音乐文化遗产保护的工作者们在制定并执行各项任务时,条理更加清晰,真正做到了有的放矢,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效果。在吕骥的号召下,全面整理研究古琴音乐资料的工作也在全国范围展开。
但当时,中国正处于特殊的历史时期,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古琴作为“四旧”之一,受到了人们的误解,部分琴家对采访、录音避之不及,全面收集古琴资料的工作屡遇坎坷。文革结束后,这种情况才得到改善。吕骥作为当时的中国音协主席,领导音乐工作者将继承并发展民族民间音乐遗产作为重要工作开展起来。古琴音乐作为民族音乐遗产之一,也得到了音乐界广泛的重视。1981年4月,《琴曲集成》第二版出版,修订后的《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展现在世人面前。吕骥关于对生活体验与我们音乐创作力、表演力和欣赏力的深刻影响,对艺术与生活紧密联系的阐述,使古琴音乐包含的民主性精华为人民所认识,更乐于接受古琴音乐。同期,琴家也积极配合古琴保护工作的有序开展,这些都使得古琴生存境况得到改善。
至2003年,古琴音乐历经一次次的漠然相待和一代代音乐工作者的不懈努力,最终被选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之一,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和了解,成为了人类传统文化中永久绽放的一朵奇葩。
纵观历史,从20世纪上半叶的濒临绝境,到21世纪时在全世界所有人面前绽放异彩,古琴由“冷”到“热”的转变,离不开吕骥等热爱中国传统音乐的先辈们的付出。吕骥寄托于《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中的精气神时刻鼓舞着我们,它和古琴音乐文化保护和传承的实践相融合,为古琴音乐开辟了一条充满生机的道路。对古琴音乐的传承也使其他艺术遗产的保护与继承有了实例借鉴,给予了广大音乐工作者成功的信心。
四、对吕骥《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的再思考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我国音乐广泛地吸取民间的养分,在华夏大地上绽放出一朵朵美丽的花朵,它们形态各异,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民歌、戏曲、说唱或是各种形式的器乐曲等等,它们呈现出来形式可能各不相同,音乐风格迥异,但从内容上来说,都是对人民生活体验的深刻反映,是历史的各个时期人民用来表达自身情感和愿望的方式。人们用朴素的音乐语言记录下自己的生活,记录下那段历史。
古琴是我国最古老的弹拨乐器之一,见证了华夏三千多年的历史沉浮。吕骥作为一位深爱中国传统音乐的音乐工作者,他不希望这样一种可以代表我国深厚文化底蕴的传统乐器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并想让它重新在世人面前绽放出原有的光彩,从而获得新生。但是,在当时的环境下,他的愿望受到了很多现实因素的束缚,理想是主观的,现实是客观的。
19世纪中期到20世纪中期,古琴音乐被认为是代表地主阶级利益,为封建统治者服务的音乐,并受到了人民群众的普遍排斥,几近绝响。广大人民群众没有给予我国音乐遗产足够的关注,使得很多宝贵的音乐和相关史料悄然流失。大量如古琴音乐一般优秀的民族音乐遗产也被封建主义的尘埃掩盖。如何有效地保护古琴音乐、如何使民族音乐遗产引起人民的注意从而被纳入艺术遗产的保护与继承中来,就成了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此时吕骥能认识到让广大人民真正了解和接受是继承艺术遗产的重要基础,写出《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这样的文章,这是很难得的。
直至20世纪90年代,迟暮之年的吕骥仍然积极参与有关活动,关注着古琴音乐的继承与发展,可以说,吕骥是古琴难得的知音。他的一生都在为古琴音乐的传承与发展而努力。2003年,中国古琴音乐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口述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成为了我国民族音乐的骄傲。虽然吕老没能看见这一历史性的一刻,但他的《略论七弦琴音乐遗产》却成为琴界的一笔丰厚的财富。吕骥在保护和传承古琴音乐文化上锲而不舍精神,也值得后辈时刻铭记、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