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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族与纳西族始祖神话的比较

2018-01-24

壹读 2018年8期
关键词:东巴天神德鲁

邹 蓉

关于纳西族的族源问题,有不同的看法,有说是古羌人的一支——牦牛羌,有说是西南夷。赵心愚著文提出:应当承认,古羌说与夷人说都言之有理,均可为一家之言。20世纪80年代,有一些学者提出了“混合说”,又称“兼融说”,即认为纳西族族源为多源,既与古羌有关,又有土著成分。

“混合说”更符合事实,纳西族源出古羌,在文化上也与现在还生活于四川的羌族有很多相似,本文主要探讨羌族与纳西族的始祖神话,即羌族释比经典《木吉珠和斗安珠》、达巴经《子土从土》、东巴经《创世纪》三者的异同,以见出羌族与纳西族在神话上的继承发展关系,并为探讨神话发展规律提供一个鲜活的个案。

一、羌族释比经典——《木吉珠和斗安珠》

赵曦在《神圣与亲和:中国羌族释比文化调查研究》一书中对释比的定义如下:“‘释比’是羌语对男性羌族精神文化大师的称呼。他们某些方面近似于萨满的角色,是沟通神、鬼,通达魂、灵的巫师兼祭师。”

《木吉珠和斗安珠》是一部非常重要的释比经典,在刮巴尔仪式中要诵唱这部经典,赵曦指出:“羌族有一个非常隆重的释比仪式——刮巴尔仪式,乱巴尔kuapaer的意思是 ‘和天、神说话’,‘给天、神送愿物’。”这个仪式,实际上就是祭山神、太阳神、天神及其他神灵的仪式。

《木吉珠和斗安珠》讲述的是天女木吉珠与凡人斗安珠的爱情婚姻故事:远古之时,天地中间是喀尔别格山,神居山上,人住山下,天神阿巴木比塔禁止人神来往,天神的第三个女儿木吉珠喜欢凡间的生活,一日在天池洗麻线的时候,遇见了人间的男子斗安珠,二人相恋,木吉珠让斗安珠在凡间敬神、天门打开的那晚到天宫,斗安珠依言来到天宫,被天神发觉。于是向天神求亲,天神以砍山、烧山、播种、收种诸事为难斗安珠,斗安珠在木吉珠的帮助下,完成了种种难事,只有在烧山时,斗安珠没和木吉珠相商,自作主张,结果被火烧伤,烧掉了满身的长毛(古羌人将人从猿猴进化而来这一认识进行了形象、诙谐的解释),木吉珠治好斗安珠的烧伤。终于,天神同意女儿嫁给斗安珠。木吉珠下嫁凡间,忘记了父母的叮嘱,于是在人间受苦,三年之后,木吉珠返回天宫,天神看到女儿憔悴腌臜模样,于是请释比下到凡间为女儿驱邪治病,木吉珠病好之后,天神将天地之间的山岭砍断,从此天地分开,木吉珠虽恨父亲绝情,但决心把人间改造得如天堂一样:

斗安勤耕又苦作/又砍火地又播种/五谷粮食大丰收/木吉放牧大草坪/驯养牲畜在栏中/满圈牲畜多兴旺/满山喂养是家畜/木吉珠斗安珠/虽然受累又吃苦/心情欢畅似蜜甜/老的小的都舒坦/创出人间好光景。

据赵羲对刮巴尔仪式的调查,这部经书是将神羊献给了最大的天神、吟唱了请释比祖师的经典后诵唱,不但说明了释比祖师是来自神界,而且也解释了天界不容易到达的原因,天门只有在特定的时候,通过祭祀才能打开。诵唱完这部经典之后再过两个环节就是“天门打开”的仪式环节。

二、达巴教经典《子土从土》

达巴教是纳西族摩梭人的宗教,“达巴教是典型的原始宗教,即有巫的成分,亦有教的成分,可以说,它是介于巫术与宗教之间的一种。”《子土从土》是达巴教创世史诗,“子,即生命;土,即出世或诞生;从,即人类;可译为:人类生命诞生记。”

史诗从远古开始,天和地刚刚形成,还没有太阳、月亮、人类及走兽,后来,出现了九个太阳、九个月亮,太阳烧落了八个、月亮消融了八个,各剩下一个。这是关于世界起源的故事,神话色彩不浓,没有神射掉八个太阳、月亮的情节,完全是从人们观察到的太阳、月亮的属性来讲故事,太阳照耀,大地温暖,所以太阳是燃烧着的,像木柴一样会烧尽,月亮升起,大地变冷,所以月亮如冰,会消融。

接着是关于人类的起源。首先降生的是天神阿巴笃、天母各各咪,他俩婚配养育后代,于是,天上有了神族,地上有了人族。

人的先祖在大地上劳作,出现了怪异的事情,三兄弟查看后,发现是青蛙作怪,大哥、二哥冲青蛙发脾气,老三心善,劝两位哥哥别动怒,青蛙说它是善神派来的神蛙,告诉三兄弟,天神与地神为争夺地盘,打了很久的仗,天神为惩罚地神,将发洪水。青蛙告诉三兄弟逃生的方法:制作皮革囊,但教老大老二制作的皮革囊并不能逃过洪水,只有教给老三的才能躲过洪水。

这样的故事情节也是多数创世造人神话会涉及的,“在很多民族的神话中,现存世界和人类都不是神最初创造的,世界和人类在被神创造出来以后,曾因不同的原因经历了毁灭。现在世界和人类是神再造的产物。”学者杨丽娟总结了各民族创世造人神话中初创世界被毁灭的原因,其一是初创世界完美无瑕,人类自身的罪恶导致了一切的毁灭;二是初创世界由于创世者的疏忽和漫不经心,充满了黑暗与痛苦,人类心怀抱怨,对神不敬,触怒了神,神将人变成石头,之后又后悔,于是便为人类再造一个更完美的世界;三是因为人类数量过剩导致了初创世界的灭亡。总之,“先民在神话中对前世毁灭的叙述,本质上是对自身所处环境中毁灭性力量的恐惧感的揭示。”在《子土从土》中,导致初创世界毁灭的是神的争斗,而不是人的过失,表现出更多对自然界毁灭性力量的指责,这样的归因,更贴近现实情况。

羌族释比经典《颂神禹》也将洪水泛滥归因于神之间的争斗:火神与水神都认为自己本领高强,由争论发展到动刀枪,从天上打到人间,水神战败,归罪羌人,于是发洪水淹没羌地。也许《子土从土》中关于洪水的故事源自《颂神禹》。

回到《子土从土》:洪水退去,大地上只剩下老三丛德鲁衣衣,他请求天神给他一个伴侣,山神听到了他的话,告诉他干旱就要来临,要他去请天鹰帮忙,丛德鲁衣衣找到了天鹰,神鹰磨砺脚爪,抓住了蛇王(妖魔鬼怪的使者),惩罚了它,于是蛇王不再堵住源泉,山泉重新流淌,大地一片生机。

山神答应用杜鹃木为丛德鲁衣衣造个伴侣,但杜鹃人还没成人,丛德鲁衣衣就忍不住扒开土看,于是造人失败。他的哀哭天神不理、地神不睬,只有山神关心他,让他先去降住妖魔,让山林重归平静。丛德鲁衣衣救了白牦牛,而白牦牛正是善良的神兽,白牦牛为感谢他,告诉他如何找到伴侣。

丛德鲁衣衣依计来到了圣水湖边,三位天女来到湖里沐浴,丛德鲁衣衣唱起自己的心事,打动了天女,丛德鲁衣衣选择了竖眼的大姐,大姐将戒指留给他,让他日后拿着戒指到天宫找她。

丛德鲁衣衣如言来到天宫,找到了大姐,天母发现了丛德鲁衣衣,用各种难事为难他,他与大姐商量,请来砍山神、风火神、百兽百鸟,一一解决了难题,天母就让他从三个天女中选一个作妻子,三个天女分别变化为老虎、豹子、蛇,他辨不出哪个是大姐,无奈中抓住了蛇的尾巴,蛇是横眼三妹测夫支支咪所变,没有办法,丛德鲁衣衣只好与她结亲,重返人间。

由此大姐嫉恨在心,给他俩制造了很多麻烦,后来还让丛德鲁衣衣喝下了迷魂汤,魂灵随着她到处飞,测夫支支咪辛辛苦苦找到了他,将他的魂灵呼唤回来,他们生养了三个儿子,可都不会说话,就派燕子飞到天宫找原因,燕子偷听到了天母与女儿的谈话,知道要祭祖宗,儿子才会开口说话。测夫支支咪知道后,祭祖灵,但祭得太迟了,所以老大开口说出汉语,老二说出藏语,老三说出摩梭语,成了三个种族,在人间繁衍。

三、东巴教经典——《创世纪》及其与《木吉珠和斗安珠》、《子土从土》的比较

东巴经《创世纪》,音译《崇搬绍》,意译除了《创世纪》,还有的译为《远祖回归记》、《人类迁徙的来历》等等,在东巴教不同的仪式中,《创世纪》讲述的故事又有繁简差异,本文将不同仪式中的《创世纪》放在一起讲述。

(一)太阳、月亮只剩下一个的神话

让我们先看《祭天·远祖回归记》,经书从洒净水开始,然后说到天地混沌,没有光明,后来有了太阳、月亮。没有关于九个太阳、月亮最后只剩下一个太阳、月亮的故事。但东巴经《祭胜利神仪式·迎请胜利神·献饭》说到太阳有九个,被盘神的儿子斩杀了八个,月亮有十个,被禅神的儿子射杀了九个,摘引太阳被斩杀的一段如下:

盘神的九个儿子,带着锋利的白铁刀,斩杀了八个太阳儿子。只见剩下的那一个太阳,

早早的从达河水的上游逃走了。太阳逃跑时,是狗最先看见的,因此,太阳的污秽就要由狗来除。从此,让天上只留下了一个太阳,太阳出来温暖适宜了。

这个故事,与《子土从土》所述不同,似乎是受到汉族后羿射日神话的影响。

(二)人类起源神话——卵生说、杜鹃枝造人说

《祭天·远祖回归记》接着说到最早从天上迁徙到人间的祖先,生息在大地上。接着说占卜的征兆,出现了要祭祀人类始祖父天、人类始祖母地、位居天和地中央的柏的兆象。故事说到这里,与《子土从土》作比较,《子土从土》中是太阳、月亮各剩一个后,降生的是天神(有时称天公)、天母,都居于天上,都是天上的神,地上另有地神,所以后文有天神与地神争斗的故事。所以《子土从土》中的天母与《祭天·远祖回归记》中说地母,二者有不同。

《祭天·远祖回归记》故事把人的起源归于人蛋,天生下了人蛋,地来孵人蛋,人蛋先成了脑浆一样的一团,这一团又经过一些变化,成了露团,露团化成六滴露,其中的一滴滴到海中,从中出现了人的第一代祖先赫史赫忍,故事的男主角崇忍利恩是人的第九代祖先。

《子土从土》是将人的起源归于天公天母的婚配生育,《祭天·远祖回归记》却将人的起源归于人蛋,且人蛋不是地生,而是天生,地只是孵蛋。既然天是人类的始祖父,地是人类的始祖母,那么生人蛋的不是始祖母,而是始祖父。这样,就将生育的权力归于了男性。这就是《子土从土》中的天母与《祭天·远祖回归记》中的地母最大的不同,《祭天·远祖回归记》将女性生育的能力降为如大地一样只是供应养分,这是父系氏族社会男性为争夺生育权而产生的说法。

卵生说成了东巴教解释各种事物起源的重要法宝,神的起源、鬼的起源,都可以套用这个说法。

《木吉珠和斗安珠》没有涉及人的起源问题,没有婚配说、卵生说,但羌族有《造天地》,讲述天父、天母用鸡蛋和鹅蛋造了天地,这可能是东巴教卵生说的源头,摘录一段如下:

阿布曲格是男神……红满西则是女神……苍宇混沌无形体/苍天大地无间隔/既无声来又无形/只有气流在流动/气流之上多尘埃/当中两个椭圆物/却是鸡蛋和鹅蛋/鸡蛋看去黑糊糊/鹅蛋看去白生生……阿布曲格振臂来造天/伸手剖开白鹅蛋/裂出一张青石板/阿布曲格心中好高兴/青石正好来造天……女神取出黑鸡蛋/奋力摔在苍宇中/钻出一只大鳖鱼/鳖鱼长着四只脚/正好拿来顶苍天……母女不停轮换打/平整大地变模样/被锤之地成平原/被砍之地成山谷/其余地方为高原/鳖鱼总算歇了气/大地停止了震动/母女歇息高原上/淌下汗水和泪水/汇入山谷成河流

《造天地》用鸡蛋、鹅蛋造天地的故事,又似乎是汉族神话《盘古开天》、《女娲补天》的综合,《盘古开天》说到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女娲补天》说到女娲断鳌足以立四极。

当然,羌族的《造天地》神话并没有说人也源自于蛋,关于人的起源,羌族神话有猴变人说、神用杜鹃枝造人说,《造人种》即是神用杜鹃枝造人的神话,这篇神话先说到造好天地后,阿布曲格身上的虱蚤成为山谷中的禽兽,红满西头上的断发成了大地上的草木,虱蚤成了江流中的鱼虾,他们的呼吸给万物带来了生机,鸟能飞、兽能跑、鱼能游、草木绿遍青山,只是还没有人:

天地还需管理者/阿布曲格和红满西/一同讨论细商量/天地之间当有人/红满西对曲格道/造人种需要好材料/森林之中羊角树/羊角树是好材料/阿布曲格称赞妙/九沟之中折羊角/羊角九棵削人形/每天需吹三口气/三天就吹九口气/九棵羊角成人形/六天吹气十八口/九棵羊角眨眼睛/不知不觉九天过/洞中羊角已能言/阿布曲格打开洞/洞中跳出九个人/五个男人四个女/见了风儿就长大/个头已如曲格高/活蹦乱跳到处跑/自此人间始有人/阿布曲格和红满西/造天造地造人种

汉族神话《盘古垂死化生》也说到盘古的皮毛成为草木,汗水成雨泽,血液成了江河,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变成了人。虽然与《造人种》说到的神的什么变成了什么,并不完全一致,但构思是相同的。《造人种》所述神的呼气使禽兽、鱼虾、草木、人有了生命,这体现的是原始人对生命的认识:有呼吸才有生命。

关于人类起源的神话,杨丽娟归纳为两大类:“一类是卵生人,另一类是神用泥土造人。当然还有龙生人、天降人等相关类型。龙生人和卵生人基本都属于原始图腾崇拜,是鸟崇拜的理念诠释,更适宜在图腾神话中加以阐释。”达巴教用两性婚配来解释人的诞生,东巴教用卵生说及两性婚配来解释人的诞生。“神创造最初的人,解决了源的问题;神造人用的材料是泥土,表达了对土地的特殊情感;而再造的人类是由人类的祖先两性生殖的,表明他们发现了生育的奥秘。”无论达巴教还是东巴教神话,似乎都缺少神用一定的材料造人的环节,但有神将木偶埋入土中造人却失败的记载,所以,用木偶造人的故事,似乎是纳西族先民最初对人的起源的理解,且与羌族《造人种》神话一脉相承。木偶造人说后来被卵生说、两性育人说所代替,于是就留下了木偶造人失败的故事。在达巴教、东巴教的仪式中都保留了对木偶的运用,用木偶代表神灵、亡灵、鬼怪,这可能是树枝造人神话的残留。

将树枝放入地洞造人或将木偶埋入土中造人的故事表达的是对自然界植物生长繁殖的理解——将一些植物的枝条插入土中,即可成活为另一株植物。并将这种理解运用于人。

(三)洪水神话——发洪水的原因由神的争斗转变为人的不道德行为

《木吉珠和斗安珠》没有涉及到洪水神话,但释比经典《兄妹治人烟》涉及了,而且说到兄妹婚:远古时洪水滔天,万物俱灭,只剩下兄妹两人。兄妹俩求助天神可否兄妹成婚以繁衍人类,经过滚磨石、抛针线占卜,天意让兄妹俩结婚,从此人烟传播。

虽然天意让兄妹俩结婚,但二人并没有生活在一起,是他俩的热气与灵气相融产生了人烟。《兄妺治人烟》神话体现了人们已经在思考兄妹婚是否合理,思考的结果是:对血亲婚半接纳半否定。

关于发洪水的原因,《子土从土》说是天神与地神的争夺地盘,于是天神用洪水淹没大地。这是对自然现象的一种神化的解释,发洪水的原因不涉及人的道德问题。东巴经《超度死者·人类迁徙的来历》则说是因为崇忍利恩五兄弟与姐妹结为配偶,这种行为亵渎了天地、太阳月亮和星星,于是卢神、沈神降下恶言,高山要倒塌,河谷要涨洪水。在这个故事里,兄妹婚被否定。

杨丽娟对血亲婚由必然走向避违的原因推测如下:

即血亲婚配造成人种的衰退,使人类素质降低。原始先民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因为多则神话都写到兄妹婚配生下的是肉团等非正常婴儿形体的东西。但他们似乎还不大可能把这种认识上升到现代科学所阐释的高度。

告诉丛德鲁衣衣三兄弟洪水将至的是神蛙,告诉崇忍利恩兄弟的是卢神。《兄妹治人烟》中没有谁告诉人类洪水将至,但是是天神救了只剩下的一对兄妹:“只剩兄妹水漂浮,天神抛筐救兄妹。”另有释比经典《羌戈大战》,其中的《木比施法戈人亡》一节,说到天神让敬神的羌人躲在皮船中,然后发洪水,将不敬神的戈人全部淹死。这个情节,与青蛙告诉丛德鲁衣衣三兄弟、卢神告诉崇忍利恩兄弟制作皮船躲过洪水,是相似的。

(四)寻找伴侣的难题神话

给丛德鲁衣衣造伴侣的是山神,给崇忍利恩造伴侣的是卢神。

丛德鲁衣衣不能等到约定的时间就扒开土看木偶人,造人失败,木偶人没有变成鬼。崇忍利恩没有做什么,没有任何原因,造人失败,木偶人成了鬼,卢神造了鬼,所以,杀鬼也要由卢神来杀。东巴教故事比达巴教多了鬼的内容。

斗安珠只遇到了天神的第三个女儿木吉珠,天神的大女儿、二女儿已分别嫁给了神灵、龙王,斗安珠不需要从三位天女中进行选择。丛德鲁衣衣看到了三位天女:双眼竖着生的大姐、双眼斜着生的二姐、双眼横着生的三妹,他看中了大姐,他的选择,与谁美谁贤惠无关。崇忍利恩听了卢神的话,去到了星崖下,看到了竖眼女和横眼女,他没有听从卢神的话,选择贤惠的横眼女,而是选择了容貌美丽的竖眼女,把她的翅膀偷了回去,于是,他和竖眼女成了一家,他们第一胎生了松树和栗树,第二胎生了猴子和野鸡,第三胎生了老熊和野猪,第四胎生了小蛇和青蛙。崇忍利恩吃了亏,再又重新找到横眼天女衬恒褒白。这段内容,较《子土从土》多了道德说教的味道。崇忍利恩与竖眼天女所生的怪胎,在东巴经中进一步演变为丹鬼,于是在东巴教仪式中,有了给丹鬼施盐饭团、剔除丹鬼、让丹鬼引着其他鬼走的环节。

在《子土从土》中,神蛙与神兽白牦牛所做的,在《创世纪》中都改成了由卢神来做。神蛙与神兽白牦牛有着动物图腾崇拜的痕迹,这样的痕迹在《创世纪》中被抹掉了,而加强了对创造神、规矩神——卢神的崇拜。

(五)“不准回头看”的婚俗

木吉珠与斗安珠无阻碍地来到人间,但木吉珠忘了父母的叮嘱,去往凡间的路上,不住地回头看,于是父母送给她的跟在她后面的禽兽全跑光,木吉珠到了凡间,各种植物种子种错了地方,弄错了敬神的地方,犯了很多生活禁忌,于是生活艰难,天门也关闭。

至于为什么羌人制定“不准回头看”的禁忌,邓宏烈认为:

羌族民间传统婚俗中的“不准回头看”的禁忌习俗,表达了父母对新婚女子勤俭持家,自力更生,独立自主地开创新生活的殷切希望。我们知道,羌族地区,未婚女子的生活较宽松,不会常有繁重的体力劳动,她的劳动会由父母和兄弟们代替。这一期间她们着重学习诸如刺绣之类的针线活,而且在精神上压力也不大,因为家庭中父母管教的重点是继承家业的男孩子。所以“不准回头看”是要告诫新娘子彻底打消顾念以往在家时的无忧无虑的舒适生活,勇于承担起家庭生活的重担和责任。此其一也。

《木吉珠和斗安珠》神话的结尾,木吉珠断了对父母的念想,靠着自己的勤劳创造出美好的凡间生活,从这样的结尾来看,邓宏烈对“不准回头看”包涵的意思的理解,是很准确的。

“不准回头看”的婚俗也保留在了纳西族的婚娶中,东巴经记载了一位名叫达勒乌刹命的女子的故事,她出嫁时,忘了不能回头的习俗,一回头,就被风吹贴在山崖上死了,死后成了风鬼。

木吉珠回头看,只是导致后面跟着的禽兽全跑了,但达勒乌刹命回头看,却付出了生命,可见,东巴教以更严重的后果来约束人们的行为,另外,达勒乌刹命死后还成了风鬼,这又给故事加上了鬼神信仰的宗教内容。

(六)迁徙的故事

丛德鲁衣衣与测夫支支咪无阻碍地来到了人间,从天上到人间,没有中间环节。《超度死者·人类迁徙的来历》记载崇忍利恩与衬恒褒白从天上迁徙下来,经过了很多地方,而且路上天降大雨,找不到路,找不到过江的桥,崇忍利恩给神灵进献了供品之后,又重新找到了迁徙的路。《祭天·远祖回归记》所述略有不同,回归路上,也是过水没有桥,要走没有路,但原因是天不洁、地不净,崇忍利恩用药水除秽之后,天地洁净,才又要走有了路,过河有了桥。这个内容似乎与达巴教《哈那古》中的一段有关,摘录如下:

天女嫁人间的时候,云雾茫茫裹雪山,穿不透云雾看不见大地,走到山箐边见山泉,山泉混浊无法清。所有山泉出在路下方,路下方的水不净。

《哈那古》讲述的内容比较混杂,如达巴的板铃为什么没有柄,达巴为什么没有经书,各种为人处世的道理。结合上下文来看,上面这段,似乎是说即使是天女,要到人间,也要经历一些磨难。《哈那古》没有提到洒净水。但云雾茫茫、看不清大地、山泉混浊的说法,正与《祭天·远祖回归记》中一段的相合:

从河边下来,来到了居那若罗山上。只见这里迷蒙不清爽,到处阴霾迷漫,却不见白云飘过。见有浑水河在翻滚,清水却三滴都找不到。

所以,东巴教中天女来到人间的路上,天地不净的内容,应该是来自《哈那古》,并用此来解释为什么仪式中要洒净水。

崇忍利恩与衬恒褒白从天上迁徙下来,经过很多地方,摘录《大祭风·创世纪》中的一段记载如下:

崇忍利恩和衬恒褒白从天中央迁徙下来,到了汝情坡,从汝情坡下来,到了汝夸坡。……从奴盘柯孜寨架着银梯往下迁,到了含史扭孜寨。从含史扭孜寨架着黄金的梯子往下迁,到了居那若罗山的山顶上。

《大祭风·创世纪》还说了很多地名,人们认为这一段记载了纳西族从中国北部迁徙到丽江的详细路线,赵心愚所著《纳西族与藏族关系史》就指出:

纳西族《创世纪》是最具代表性和有着重要研究价值的一部东巴经。在这部东巴经中,记载了人类(实际上是指纳西族)从北方高原上的居那什罗山迁徙到“英古地”(纳西语地方,即丽江)的路线。

这一迁徙路线也是送魂路线,纳西人死后,“要‘开路’送魂,请东巴(或达巴)把死者从家里一站一站地送往祖先所在的地方。这一条送魂的路线,实际就是纳西族先祖的迁徙路线。”

摩梭人作为纳西族的一支,也有送魂路线,《子土从土》没有说到迁徙路线,但达巴口诵经《柔咪》就是“人死后,达巴为死者亡魂送行,指给他回归祖先故地的路线,让他顺利回到祖先生活的地方。摩梭民族在远古时,经过长途迁徙走到现在住地,人死后必须送回原来先民居住的地方。达巴在举行这一仪式时,先从祖先地往回念,说是祖先来招人,一直念到死者村。最后送魂时又从本村念到终点。”

达巴教另有《松干》经,说到了迁徙原因及大致的过程,摘录相关文字如下:

我们先祖来这里/不是风把我们吹来/是用脚板踏到这方/过去住在深山/暴雨乱敲打/天雷随意吼/只有搬迁到远方……终于走到这方来/走到老鸹山/听见老鸹乱聒噪/心想不是好兆头/不敢止步多停留/住宿阿垮地/山高冰凄凄/庄嫁难成熟/下雪又下雹/我们没法呆/再朝南方走/走到三岔路/逃到这方来/江边沙滩难起屋/支了帐篷被风刮/洪水来了难逃身……磨烂草鞋无数双/我们到这里/公鸡打鸣了/树林发芽了/我们安心了/是这山神容纳我们/是这方山水护我们/我们祭一祭这里的山神/我们求神保佑永平安

在这段中,没有神话的内容,纯为对过去经历的追述,向我们生动地展现了摩梭先民艰难的迁徙经历,也让我们看到了摩梭先民不畏艰难的执著信念。这一段纪实内容,可以印证《创世纪》中的迁徙故事。其次,也让我们看到,神话是以历史真实为基础创作出来的。另外,在达巴经中表达出的对山神的敬爱;对天神、地神的不满,也可以从这一段找到原因:这方山水保护了他们,让他们远离了风雨、冰雪、洪水,天神、地神代表的正是这些人类掌控不了的自然力量。

羌族人死后也要由释比将其灵魂送到故乡:

有的地区,羌人死了要请释比做法事,为死者举行送魂仪式,以示送死者的灵魂回老家。据说,送魂的路线是当地羌人古代前来的路线,只是方向相反而已。

邓宏烈指出:“羌族和纳西族的送魂仪式十分雷同,考虑到二者在历史上有紧密的族源关系,对于此类仪式的广泛研究,有助于我们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加深理解和认识。”

(七)对人类生活的看法——从人间美好到人间充满艰难、灾祸

由于触犯禁忌,木吉珠遭遇苦难,生活艰难。羌人以此约束羌民,让大家遵守生活习俗。

丛德鲁衣衣没能按心意选出大姐,天意让他选了横眼三妹(笔者觉得这个故事颇含深意:天不遂人愿),由此大姐给人类生活制造了艰难:稻谷要有水才能长出粮食;包谷顶上的穗都是瘪壳,包谷根上只有须须,不长洋芋;蔓菁背起来沉重,煮起来只有一锅水。

崇忍利恩选竖眼天女吃了亏后,选了横眼天女,一同度过了难关,他们回到人间,竖眼女没有理由嫉恨他们,所以,为难人类的是天女本要嫁的舅舅的儿子——恶神柯罗柯兴,天女被崇忍利恩娶了,所以他怀恨在心,给人类放来作祟的灾祸鬼,使人间发生各种疾病、灾祸。东巴经为什么要对竖眼天女的故事作如此大的改动?大概源自人们的美好愿望,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不是天不遂人愿。

大姐怀恨的故事是人们对人类艰难生活的一种解释,人类的艰难生活与鬼无关。柯罗柯兴怀恨的故事,是人们对人间有疾病灾祸的一种解释,人间的疾病灾祸与鬼有关。由此,东巴教又将鬼神的观念融入在了创世神话中。且东巴教祭天及其他一些仪式要顶灾,也是用这个故事解释的。

《木吉珠和斗安珠》则比《子土从土》、《创世纪》更侧重于对凡间生活的赞美:木吉珠喜欢凡间的生活,所以爱上了凡人斗安珠,木吉珠、斗安珠最后靠自己的双手将人间改造得如同天堂。

四、结语

邓宏烈认为羌族释比经典《木吉珠和斗安珠》的内容,“与纳西族的《人类迁徙记》颇为相似,这可以作为历史学家和民族学家关于两族有共同历史渊源研究的佐证材料。”

《木吉珠和斗安珠》的内容与达巴经《子土从土》、东巴经《创世纪》的确有很多相似,都是讲述天女与凡人的爱情故事,都有天神、天父或天母的为难,凡人与天女商量,难题获得解决,不与天女商量,则遇到挫折,最后都是天女嫁到人间。不同之处是,《木吉珠和斗安珠》没有关于世界的创造、洪水、造人、迁徙的内容,故事集中于人神之恋,其中包含了很多对人间生活的赞颂及婚俗、生活禁忌、巫术等内容。

归总来说,《木吉珠和斗安珠》主要是一篇有关婚姻爱情的神话、始祖神话,而《子土从土》、《创世纪》则在婚姻爱情故事、始祖神话之外,还将创世、造人等重大的神话母题揉合进去,将原本联系不紧密的众多神话勾连成一个宏大的整体。《创世纪》较《子土从土》又更为内容丰富,将达巴教多部经典揉合在一起了,这一现象也显示出东巴教对达巴教的发展。《木吉珠和斗安珠》、《子土从土》、《创世纪》三者的异同,向人们呈现了神话的发展进程——将各不相干的众多神话整合为相互联系的统一体,也体现了人们尝试从更宏观、系统的层面去把握对世界的认识,还昭示了宗教由图腾崇拜走向鬼神崇拜的演进之迹,宗教在逐步地将人对自身力量的崇信转向对神的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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