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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灾”“旱”二字考释的中华元典精神密码

2018-01-24鲁小艳张毅

山西档案 2018年1期
关键词:大旱天道甲骨文

文 / 鲁小艳 张毅

甲骨文时代,人们对“灾”的认识就有着明显的感性区分,相关的三类意义即是水灾、火灾、兵灾,但是甲骨文中尚未出现“旱”灾的字形。根据甲骨文“一字一形一义”的规律[1]3,殷甲骨文中“灾”的3类10种字形,每个字形在造字时必定指称一个特殊、具体的区别意义。水灾的“灾”,甲骨文写作“、、”三种。即是水横流,大水肆意漫流为之“灾”(水灾)。,水虽然顺流,但水中有一横,指示为水路受阻,以致于水涨造成灾害。=(川)+(才,柱梁,房屋),反映古人观察到洪水冲垮民居建筑的现象后,以此断定为“水灾”发生的事实。火灾的“灾”,甲骨文写作“、、”三种。,上部为房屋的顶部,下部为火,房子遭火成火灾。=(才,柱梁,房屋)+(火),表示火烧房子。以屋顶(宀)代替柱梁(才),进一步明确“火烧房子”的含义。兵灾的“灾”,甲骨文写作“、、、”四种,即“”字。从(戈)从、、、(才或在),、、、(才或在)声。这里的“才”(或在)的本义是殷商半地穴式民居用来支撑草屋顶的木制支架。“才”在殷甲骨文字中是一个非固定意符,很明显其本义是战争中使用兵器“戈”摧毁了房屋,进而导致战事对人和物等生命财产造成损失的灾害。据上述考释,可以断定殷商时代的人们感受最直接、损失最明显的灾害就是洪水、大火、兵事三类。但考遍现已破译的殷甲骨文,“旱”字不仅尚未出现,更谈不上作为“灾”的一类被人们认识,当时人们的观念中尚未将“旱”现象作为灾害的一种来理解。

一、“旱”与“灾”的疏离

旱灾在我国历史上是发生频率最高、影响性最大的头号自然灾害[2]53。从造字特点上看,从日、干,干声。有学者将其解读为久晴不雨,干扰生产生活。“干”既表音也表意,该字形上部为“日”,表示为大晴天没错,但并非必然造成灾害,下部的“干”形,不能简单地直接理解为干扰、妨碍。“干”古通“乾”,乾是天的意思,干也是主干的意思,至今我们还在使用传统文化术语“天干”一词。那么的字形指整个天气日照满天、久晴是确定的,即“日”最强烈地主宰着整个天气这一自然现象。现存文献中最早记录的大旱之一当属发生在商代初年的“汤王有七年之旱”说。明确记载该事件的文献资料是《墨子》。《墨子》云:“汤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于上天’。后曰:‘今天大旱,即当朕身履,未知得罪于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墨子》书中在另一处也讲到该事件:“故《夏书》曰: 禹七年水。《殷书》曰:汤五年旱。”

《殷书》现已失传,《殷书》当在殷灭亡以后由周人写出,因此推断即便《殷书》中有“旱”字字形出现,也不会超过西周初年。《墨子》的记录应该与《尚书》中的一段记录有关:“王归自克夏,至于亳,诞告万方。王曰:“嗟!尔万方有众,明听予一人诰。敢用玄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尚书》成书最早不过春秋时期,且该段权威文献中表述该事件的全部文字并未使用“旱”字。春秋时期的《管子·轻重篇》载:“汤七年旱,民有无粮卖子者。”《竹书纪年》卷五中有这场大旱的记载:“十九年大旱.氐、羌来贡;二十年大早,夏桀卒于亭山,禁弦歌舞;二十一年大旱,铸金币;二十二年大旱;二十三年大早;二十四年大旱;王祷于桑林,雨。”但是这两部文献均成书于春秋时期,大大晚于殷商甲骨文时期。战国末期的《吕氏春秋·顺民篇》云:“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东汉成书的《汉书·食货志》载:“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唐代佚名的敦煌写本《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中记有:“成汤大旱七年,斋戒翦□断爪以己为牺牲,祷於桑林,以六事自责。”这些是历代文献关于我国历史上最早记录的一场旱灾的文献罗列。这些文献最早成书的在春秋时期,也正是大篆字形最通用的时期,而目前我们能看到的最早的“旱”字字形就是大篆中的“旱”字。

二、“旱”向“灾”的仪式化转向

甲骨文中有关“旱灾”现象发生的记录不是使用“旱字”(因为旱字尚未造出),而常常用这样的字形来记录:、。这两个字形都是焚人祈雨的祝祷祭祀场景的记录,非直接描述旱情本身的字形。

《诗经·大雅》的《云汉》是一首禳灾诗,曰:“旱魃为虐,如惔如焚。”这是把“旱”比喻为魔鬼“魃”,也是把“旱”作为负面意义来理解的最早文献。但是该文献出现的时代已然是西周末年的周宣王时期,也正是大篆开始通行且“旱”字在大篆中出现并最早使用的时代。不过,这首祈禳旱灾消退的诗仍然表现出祭祀者的诚惶诚恐、与天对话时的谦卑和恭敬。曰:“胡宁瘨我以旱?……昊天上帝,则不我虞。敬恭明神,宜无悔怒。”虽然它第一次将“旱”作为“魃”、“瘨”等负面意义来理解,但责问“天”的口气仍然透露出“敬恭明神”的卑怯,祈求昊天神明“宜无悔怒”(不要恨我生有怒气、抱怨),而非严厉问责、诅咒怨恨,与《尚书》中记载的商汤祷雨的心态虽然有所变化,但更多地保持了一致。

考释“旱”在先民中的观念,我们可以推断中华民族元典精神的早期情形。“旱”对于中华民族这样一个很早就以农耕为主的生产集体来说,其影响直接进入到中华民族远祖的集体记忆中,塑造中华民族最原初的民族精神和文化观念。先民面对天施旱情时,明显表现出“人”要顺应天地自然的“天人和谐”观念,在天地自然面前,人们谦虚地悔过、检讨就常常集中表现在“因旱祈天”的仪式中。“因旱祈天”让人们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人的渺小,特别是农耕生产为主的经济条件下,这是其他灾害影响天人关系所达不到的深度。建造于明代的北京天坛的圜丘,其功能不仅包含祭天,而且还显赫地保持着旱年求雨的本源性功能[3]14。甚至对于农耕民族来说,祈雨才是“设天坛”、“祭天”的最实用功能。在祭天、祈天的仪式过程中表现的就是典型的“天人和谐”、“天命人从”的和谐观念。人在天地自然面前谦恭虔诚的态度,当然反映出人内心对天的无比崇拜与依赖,“天人合一”的原始观念遂成为民族集体原初的最重要的精神。

三“旱”所蕴藉的文化内涵

“旱”这个气象比起其它灾害种类来,对生活在中国北方半干旱季风地区的农耕民族影响不容小觑。我们可以从反映商末周初人们生产生活的《易经》中来观察人们对“旱”的认识及其所蕴含的文化观念。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这是对乾卦爻辞“元”的解释,意思是蓬勃盛大的乾元之气,是万物所赖以创始化生的动力资源,统贯于天道运行的整个过程之中。“旱”情的出现,恰恰表明阳光是万物创始化生的原初动力,是天地自然施与人类生产生活的根本性动力资源。

“云行雨施,品物流行”。这是对乾卦爻辞“亨”的解释,即由于乾元之气的发动,得到阴气的配合,云化为雨,润降于下,万物受其滋育,茁壮成长为各种品类,畅达亨通。“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大明”指日,象征天道运行。“六位”指一卦六爻的六个时位,是六个特定的时空环境。天道的运行适应六个不同的时空环境,遵循由始到终的发展程序,表现出不同的方式:潜、见、惕、跃、飞、亢。自然规律(天道)好比驾御六条巨龙在天空自由翱翔,“旱”是天道使然的现象,也遵循着天道运行的六个时位,旱达至极时,必然是“亢龙有悔”第六爻最高的时位,转而将变,就离降雨不远了。因此可以看到,《易经》理念解释的“旱”情表达的是一种祈望降雨的朴素心愿,“旱”情变化犹如“龙行”的六种变化,而不是简单地斥之为害。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是对爻辞中“利贞”的解释。“乾道”即天道,天道变化使万物生且各得其性命之正。天赋命,物受性,万物各具禀赋,自成品性,仪态万方。万物协调并济相互作用,形成了最高的和谐,谓之“太和”。大旱作为一种自然气象,比起水、火、兵、风、震、瘟疫等任何灾害来,是合“太和”的天道运行,是自然规律(天道)的自行调整。

“首出庶物,万国咸宁”。这两句更难解释。一般大旱是要造成农作物减产导致大饥荒,造成社会不稳定的,不可能会有“出庶物”、“国咸宁”的。然而除乾生万物的正能量之外,从社会学意义上可以解读出“旱”情是极可能从正面积极影响人们的生产和生活的。因为“旱”从客观上激发出人类的主体精神意志,或者说迫使人们在危机中做出非常态的应对行动,从而走出危机,并因此改善和提高了生产生活的条件。

《易经》对于卦象的解释,除《爻辞》外还有《象辞》。对于“旱”的解读,从”乾卦”的《象辞》看,“旱”对中华民族的基本精神“自强不息”的形成具有重大的砥砺作用。乾卦的《象辞》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旱”情频繁光临常刺激人持续发挥人特有的主观能动性,在应对“刺激”的历史中[4]93,不断塑造人的自觉、自强精神。

“旱”演变为“旱灾”,经过文字学考辩,证明“旱”对于中华民族的文化意义非同一般的“灾”。它在古老的生存环境中首先提供给先民的是一种祈天求福的正面观念,引导着“天人合一”观念在人们头脑中的初步形成。“旱”发生时,还激发人们积极应对作物减产、饮水困难等危机的自强不息精神。长期应对干旱袭扰的斗争砥砺了中华民族沉着理智、坚毅忍耐的心志,这也是中华民族精神的最原初最核心的内容之一。

参考文献:

[1]华强.殷商甲骨文本训[M].合肥:黄山书社,2015.

[2]邓拓.中国救荒史[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

[3]吕厚均.明清北京天坛祭天建筑文化象征意蕴研究[D].黑龙江大学,2007.

[4][英]阿诺德·汤因比.历史研究[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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