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狗文化
2018-01-23作者徐康
作者 徐康
一
“丧家犬”也好,“走狗”也好,似乎都是含有贬义的骂人之语。然而在古代,人们并不完全是这样认识的。有几位古代名人,甚至以“丧家狗”“走狗”自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而且调侃中不乏幽默。
先说孔子。《史记·孔子世家》: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孔子周游列国时来到郑国,却和弟子们彼此失散了,一个人便站在外城的东门口。郑国有人看见他就对子贡说:“东门那里站着一个人,他的额头像唐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产,可是从腰以下比禹短了三寸。一副疲惫倒霉的样子,真像个失去主人家的狗。”子贡把这些话据实告诉孔子后,孔子笑着说:“一个人的相貌如何,那是不重要的。倒是他说我像只失去主人家的狗,那可真是说得对!真是说得对啊!”
奇怪的是,孔子对于旁人说他像唐尧、皋陶、子产等贤人圣人那一类的恭维话一概不在意,而对于说他像“丧家之狗”却很感兴趣,不怒反喜,且“欣然笑曰”:“然哉!然哉!”连连称赞别人说得对。而细想起来,“丧家之犬”的比喻,一语中的,说“中”了他当时“适郑”(来到郑国)时惶惶然、凄凄然的内心世界。当时孔子四处碰壁,满腹经纶却不为各国国君所用,确有“丧家犬”的怅然若失之感。孔子只赞扬这比喻的准确性,却不计较此语涉“狗”的贬抑性,一方面由此可见出他的胸怀宽广,另一方面也可见他的“实事求是”而无虚荣虚假之心。
唐代大诗人杜甫曾作《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诗一首,内中四句云:
昔如纵壑鱼,今如丧家狗。既无游方恋,行止复何有。
诗中杜甫自比为“丧家狗”,那是他经历安史之乱之后,不能北返长安,惟有南适(到)吴、楚,离开蜀都茫然若失的真实写照。杜甫亦不避贬义之嫌,而只用“丧家狗”一词抒写自己心中的真情实感。看来诗人真乃性情中人,率真得煞是可爱也。
清代文学家、书画家郑燮(1693~1760),号板桥,是著名的“扬州八怪”之一。他的诗、书、画堪称三绝,他名气很大,而且性情狂放,落拓不羁。然而他却独独折服一人,那就是明代才子、也是诗书画三绝的徐渭(1521~1593)。徐渭字文长,号清藤道士,现绍兴还有他的故居“青藤书屋”。万历年间,徐渭以诗文、书画、戏曲等方面的卓越成就,名动京师,并因鄙视权贵而得“狂生”之名。他身世悲惨,甚至一度精神失常,杀妻坐牢。然而他的文学艺术成就却被后人赞誉为“明代第一人”。郑板桥对这位多才多艺、冠绝一时的天才艺术家佩服得五体投地。最使常人不解的举动是,郑板桥居然刻了一枚图章,叫做“青藤门下走狗”,用来盖在自己的书画作品上,以表达自己对这位艺术大师的尊崇和仰慕。才子服才子,狂士敬狂士,郑板桥不仅师法徐渭,潜心学习,而且居然甘当他的“走狗”,匪夷所思。此处的“走狗”一词,已不再是“供人役使、助人作恶”的惯常贬义,而只剩下郑板桥对徐渭甘拜下风、追随其后的虚怀若谷与虔诚景仰之意了。
二
“犬子”,顾名思义,即其子如犬。古人以“犬子”呼小儿,表示爱称。《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后人将此解释为“爱而字之也”,说明这个称呼包含着对孩子的爱。后来“犬子”由爱称衍化为对自己儿子的谦称;再后来,又衍化为对别人儿子的蔑称,如《三国演义》第七十三回:“吾虎女安肯嫁汝犬子乎?”爱称也好,谦称也好,蔑称也好,都可以看作是一种“趣称”——将儿子称为“犬子”,既体现了人与犬的亲密关系,又说明了小孩与小狗的活泼可爱。此俗蔓延民间,百姓多以“阿狗”“阿黄”(即黄狗)为自己孩子取名,既亲切又顺口;据说以“狗”为孩子取名还暗含吉祥平安之意。
古代与“狗”相连的官名,亦颇有趣。比如“犬人”,乃《周礼》秋官之一种,是掌管相犬、牵犬以供古时祭祀的官;“犬监”为汉代所置,是专管皇帝猎犬的官职,又叫“狗监”。《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还有个奇怪的官名叫“狗中”,《史记·李延年传》:“延年……及事狗中。”以上职官,皆可通称“狗官”。不过等到《水浒传》问世,“狗官”便成了草莽英雄们痛骂贪官、坏官的通用语,动不动“待俺拿刀杀了这狗官?”此语与“掌狗之官”完全不同。
“狗不理”作为包子品牌,其名令人称奇。初闻乍听时,甚觉不解——既然狗都不理(不食),人还吃么?人若不喜吃,怎么又如此生意红火呢?岂非自相矛盾之论乎?后来才知道它的出处,绝非字面意义所解,而与创始人名字有关。
清咸丰年间,河北武清县一农家,四十得子,为求平安取名狗子。狗子十四岁来津学艺,在一家面食铺做小伙计,心灵手巧,练就一手蒸包子的绝活,后自立门户开了家包子店。他创制了口感柔软、鲜香不腻、色香味形均独具特色的包子,引来津门内外顾客络绎不绝。由于生意十分兴隆,狗子忙得顾不上跟顾客答话,这样一来,顾客都说“狗子卖包子不理人”,日久天长,“狗不理”成了品牌铺名。后来,袁世凯统军,将“狗不理”包子带进皇宫献给慈禧,太后膳后大悦,曰:“山中走兽云不燕,腹地牛羊海底鲜,不及狗不理香矣!”从此,“狗不理”名声大振。
“犬儒”和“犬儒学派”是语言中的舶来品,指古希腊哲学中的一个流派。此派中人生活清苦、衣食简陋,故时人讥之为“犬”。他们主张视名利为身外之物,号召克己自制,于物欲无所奢求。生活似“犬”而又满腹经纶,故称“犬儒”,煞是有味。
说到狗与趣诗的关系,不能不提到“打油诗”的来历。明·杨慎《升庵诗话》讲到唐代有一个人叫张打油的喜欢作诗。有一次他心血来潮,以“狗”为由头,戏作《下雪》诗一首:“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此诗是“打油诗”的开山之作,自此人们把通俗游戏的顺口溜通称为“打油诗”,又称“打狗诗”。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国统区流传一首讽刺诗《颠倒歌》:“东西逛,南北走,出门看见人咬狗,拿起狗来打砖头,又怕砖头咬了手。”内容涉狗,荒诞中颇有情趣,亦堪称趣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