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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基博致陳灨一、費師洪手札

2018-01-23梁穎整理

历史文献 2018年0期
关键词:社會

□ 梁穎整理

致陳灨一

灨一先生左右:

手書敬悉。承惠《青鶴》第二期,謝謝。中間《睇向齋談往》係出大筆,於詼詭中出緊嚴,逸氣旁流,韓昌黎所謂“時有感激怨懟奇恠之詞”也,風采未瞻而知公之爲奇士矣,佩服佩服。管見璅璅,不過聊備采納。承索書籍批評,兹就日記中寫出三條奉正。僕讀書三十年,熟極而通,頗有神解,公是達人,必當目逆而笑,如或以爲可進,僕固不吝出與天下人共見之。又舊著《茹經堂文編》《仁安堂文集》兩敍,洞見本末,僕自謂文章碑傳序跋皆開古人未有之蹊徑,亦欲得賢者一質,正其是非。近致吴稚暉書,石遺老人見之,謂匪漢以下筆墨,胎息足追樂毅《報燕王書》,並以坿詧。近得中書君《秋杪雜詩》,此係一少年,而石遺老人極許之,謂其清新勝鄭海藏、林晚翠早年詩,付寫官抄備采納。僕住光華,星期五、六無錫國專有課,必回料董;光華二、四兩日無課,有便或相看。光華路(達)[遠],不必勞駕也,未曉尊邸成都路何號?何時有暇?專復,即頌撰綏。弟錢基博謹白。十二、十三。

致費師洪

範九先生左右:

拜復教,愧不克當。惟博文字雖不佳,差知自惜羽毛,以文字作羔雁貿金錢,則所羞爲,殊較時賢高一籌耳。此可爲知者語,不足爲外人道也。先公傳讚乙通遵録正。匆布,即頌道安。 弟博手奏。

範九先生左右:

拜舊曆七月朔日手教,爲之惶悚無已。博材朽行穢,文質無底,本不敢抗顔爲人師,惟念足下與博千里神交,雖未謀面,而意氣之感瘉於同氣,君季即予季也,即無師弟子之稱,寧遂吝不相教督耶?況重之以寵命乎,敢不如教。令弟文字已漸有矩矱,惜筆太拘謹,宜多讀老蘇、大蘇書牘策論藥之。(蘇氏父子惟此等文字佳耳。去年曾以拙著《中國文字圈點則例》奉致,可屬令弟照《圈點則例》每日將眉山文點定一頁或兩頁,檢所心喜者手抄熟讀,必以背誦爲度。)課本俟點定後再繳。博嘗謂文字必放膽做乃能漸幾於道,令弟須知此意。至射陵逸叟卷子,如未付郵,至懇收回成命,未著成效,不敢先拜厚錫也。足下於役白門,通信處便希示知爲荷。草復,即叩近吉。 博白。 八月五日下午七時。

令弟何字希示知,以便通信。又叩。

範九先生有道:

博頃小住松陵,昨拜家君寄諭,轉到我公大札並皇高祖《佚事狀》乙紙,讀之起舞。稍遲便當遵裁成文,以昭國魂而揚武烈,匪徒拙著之光也。承垂詢拙撰伎擊佚聞,不勝嘅歎,陽湖惲鐵樵先生來函一册塵察,便知此中原委。(《小説日報》六卷二號本社“函件最録”欄載攻訐走之陳某,乃雙木嗾使,假口指嚴,以亂人耳目。經走函辨無辭,雙木乃自出於最後之解決云。)並匪江郎之才盡也,要之世途之窄,無地不荆棘。猶憶勝清宣統二年,博以佐臬使幕游贛,適馮汝騤爲巡撫,於端午節日派衛隊捕一砲營峭官彭姓,及一測繪學堂會計曾姓,指爲黨人,交司訊辦,既無證據,又無原控。博以事關黨獄,桁楊鍛練,不足以昭信讞,力主不用刑訊,臬司頗虚衷。不意研訊三日,不得要領,突又提院訊究,不半日梟首矣。時則五月八日午刻也,臬司咤歎。博聞其事由撫幕張讓三主之,輒作書斥其非是,張以示馮,馮怒,爲臬司護持得免,旋以内艱歸。獨居深念亂機四伏,勢甚厝薪,則作書上監國,痛陳疆臣爲國賈禍,親貴把持朝局,勸其力任艱危,如週公誅管、蔡故事法行自近,以振紀綱而紓民氣,良弼見而善之,致書鄉人廉南湖,轉屬博上第二書疏陳,子件任爲代遞。雖曰匪我族類,在博當年不能無知己之感,方之今日之於先生也。民國二年六月,南京變起,博方家居,有三十一旅軍官爲黄克强嗾攻上海製造局者,道出下邑,電話邀博飲。酒樓相見,即相誡以勿譚政見。食次,有一軍官錢姓,爲博言此次克强餽本旅軍官白金二萬、紙幣二萬,博不待其辭之即眥裂叱之,謂果如所言,是兵以賄動也,姑不論政局是非,惟軍人國家扞城,可以賄動,是賣國也,尊嚴安在?一軍官馬姓色變即起,拔刀相向,鄰座驚走,博盛氣不爲下,爲同座勸解扶去。嗣是家君以政海波沸,禁勿談國事,誡之曰: 邦無道,危行言遜,吾家世儒,願兒曹讀父書,爲鄉里善人足矣。博謹志之勿敢忘,乃嫥意撰述,以文字自娱。整理敝篋中湖海奔走睹記所得筆記,爬梳得此一種,不意又觸雙木之忌。平心以談,文人相輕,自古有之,於雙木乎何尤?然博今日四顧茫茫,真有局天蹐地之概,乃知古人云得一知己可以不死,古人亦有嘅乎言之。如先生之聞聲相思,即於古有幾人哉!此博所爲彽徊眷慕而不能自己已也。頃者蹙國百里,蒼生憔瘁,而秉鈞者又復予智自雄,好爲更張,吾儕小民真是不知死所。然吾國民數千年來依賴生息於政府萬能主義之下,譬如人家子弟,生長保姆之手,庇於父祖餘蔭,絶無絲毫自治自立能力,非到水窮山盡、前不把村、後不把巷、托庇無所時候,不知自治自立之可貴。古人所謂憂危困苦,玉汝於成,未必非剥復之機。所貴各地中堅人物,因地制宜,先保持得此身不墮落,勿爲習染所移,勿動於客氣,各各保持得本地方治安,無黨不偏,任是政潮如何波沸,地方秩序總是維持得秩然,能維持得一分,即休養得一分民力,爲國家培留得一分元氣,以静待天心之回,人事之復,方是死中求活的法,所期與諸同志共勉之耳。硜硜之見,感書不覺累幅。張季老文章風概,自是江南有數人物,博雖未獲瞻荆州,然心儀已久。承惠《詩録》并大著《潮災書》并《灞客吟》各種,俟返舍盥誦後再行奉報可也。另,拙著《中國文法説例》似較市行文典有些子不同處,中間“分段落”“審篇法”兩段大爲愜心,兹奉兩册,一以塵察,一請轉贈貴處圖書館。館中書目未識能覓得一册相貽否?博近撰《記李合肥手杖》,載《中華小説界》三卷一號,自謂婉而多諷,先生以爲何如?尊復請寄無錫城内大河上敝寓,因寒舍已徙居故也。草復,即頌冬祉,不一。 小弟錢基博謹上。 舊曆臘月十三日燈下。

範九先生有道:

殘臘拜到筆箋并惲函,匆促不報,奄忽三閲月,乃承朵雲重賁,歉何如之。博生小好弄柔翰,積以歲月,此中甘苦遂亦粗有所喻。去夏承乏麗校,竊不自揣,遂攄其平日記誦所得,一知半解,以與二三子相商榷,其中剌謬之處知所不免,乃蒙張季老評其精晰,或是前輩宏奬後進,誘之而至於道之至意,匪所敢信。我公雖未謀面,然神交已久,或者繩糾愆謬,不吝匡我乎?企予望之。張季老《詩録》并尊輯《潮災書》《灞客吟》各一本,俱已浣誦一過。季老人中麟鳳,不厪以文字論優絀,即雅什清新樸摯,不作乖亂之音,所謂温柔敦厚三百篇之遺也。此次下邑政潮所迫,軒波大起,博以地方一部分人士之招,桑梓所關,不得不回里作一魯仲連,於兩軍(指澄軍駐防無錫軍)領袖均有所關説。其中闇幕之離奇,禁衛軍之不耐戰,非可言喻。(尤奇妙者,舊曆三月二十日之夕,澄軍兵抵城下,四關堅閉,澄軍派人縋城入詢。城人意思先與博接洽,博一口咬定不論南北軍,有傷地方寸草尺木者,錫人便視爲公敵。方與邑中諸老先輩籌請蘇軍以武裝維持地方中立,保安秩序,詎意防軍領袖已以電話請諸紳入謁,邀求地方獨立。而其爲獨立軍司令者,則軍峰派委犒軍之高級副官某也。蛛絲馬迹,於此可尋。)要之吾蘇此次上二馬當不淺。澄、錫之戰,吴江之役,疑是二馬有意向黨人放松口氣、誘撥使然,然後不恤兵力、財力買收平定之,以增長自己威望,爲向中央説話地步,而不顧吾儕小人之驚嚇不起也,居心不可問矣。前數日讀季老致上海某黨人書,不覺怦然有動於中也。社會亦既墮落若此矣,則亦惟有求吾儕之不自墮落耳。尊諭治人者必先自治,與鄙懷極合,願共勉之。草布,即頌近祉,諸惟亮察,不一。 博手奏。 五月三日燈下。

貴縣圖書館書目如增訂竣事,仍希代乞一份爲叩。又及。

範九先生有道:

本月三號暑假返里,得讀手教,衹以人事栗六,致遲作答。比審先生家居養晦,益懋進脩,甚盛甚盛。皇祖武烈已爲草創一傳,未經潤色,不敢草草報命,八月中必能呈政也。拙文蕪陋何足算,乃承先生過愛,一再揚詡。語云士爲知己用,女爲悦己容,其敢忽諸?此其所以不敢草草報命也。新撰《南國杏壇記》拓本(楊太守書頗不俗惡,惟鎸工頗劣),自謂撰文頗雄傑有奇致,謹以塵鑒。拙著上石文字頗有十數通可讀者,徐當檢乞誨政也。時局横流,正如片舟浮大海,莫測其趨勢,吾輩措大,既無力斡旋國運,即欲如顧寧人之救時以言人,亦且以“書生之見”四字了之,吾輩亦不欲嘵嘵徒亂心曲矣,感慨奚如。草草,即頌道祺。 博啓事。 七月十七日。

範九先生有道:

前拜九月十六日手教并《水利總會章程》《水利建議呈》各乙通,具審爲地方賢勞,百世之利也,衹以事冗久稽裁答,幸勿爲過。《皇祖家傳》乙通比草就,愧弱筆不足以揚武烈,然自謂規格尚謹嚴有矩矱也。賢弟近日學業孟晉如何?至以爲念,乞并以此示之。草復,即頌近祉,不既。 弟博啓事。 十月六號午後八時。

範九先生有道:

久疏箋候,接教又以事冗羈裁答,死罪死罪。拜讀《皇祖家範》,樸實説理,鄙意不必過事芟潤,轉失老輩崇實黜華之意。祗遵寵命,點定一二處,奈點金成鐵何,乞高明裁之,主臣主臣。明年戊午,家君年七十矣,老人素性方嚴,又不欲偁觴資侈費,愚兄弟故不敢重違親志,而深慚修名不立,無以顯親之懿,戚好後進能文如葉恭綽輩,又素爲老人絶不與通,德門孝友傳家,如能惠賜一文,何幸如之,未識肯玉諾否?先此奉凟,遲日具狀。承惠《鐵雲藏陶》,先承劉氏相貽,吕隆惠之不可以虚,敬以貽此間圖書館矣,並聞。去臘草一吴大澂傳上史館,頗自謂平心,敬檢出舊稿奉詒,《顧賢母杜太君墓碣詺》並政。草復,即頌近祉。 弟錢基博手奏。 三月十日晚八時。

範九先生道察:

接教,事冗久不復,幸勿爲過,歉歉。家君七十徵文事略已印寫好,即以求正。《民法大意》遵教塵覽。致賢季一書並作文乞代致爲荷。引領鴻文,爲老人開懷,曷勝盼切。此頌公綏。 弟博手奏。

範九先生有道:

日前復一箋,奉太公哀思册子并拙纂《文最》兩册,寄平潮市,諒達覽。此次雲林來蘇,寔非吾蘇之福,若不先事預防,將來直接受賜,悔之晚矣。因念貴縣與下邑駢稱江左六十州縣弁冕,而珂鄉尤人文淵藪,得張季老總持宏綱,而諸君子承將其間,未識對於此事意思若何?下邑昨有電赴寧,并以私人函詢彈鋏客意思,如得貴縣挈擕,集衆策之力,爲三吴消弭隱患,則拜賜宏多矣。據鄙意,雲林來蘇全出秀實拔趙幟易漢幟之計,而彈鋏客此次躐干神器,寔亦不能忘情於吴,欲以作狡兔之窟。能窺透此中消息,納約自牖,轉移於敬通自身解決最妙。如倡言排拒雲林則非計,以雲林或成事實,恐脩怨爲衣冠禍,不能不瞻顧也。貴縣人士意如何,即請賜示一二爲叩。此頌近祺。 博白。

一〇

範九先生有道:

不通箋候久矣,然千里神交,固無日不依馳左右也。南通改組後益加粹美,博常舉以告下邑人士相勗勵,頗亦有憬然自失者。博以爲今日山西之爲模範省,官治之力也;南通之爲模範縣,紳治之力也,惟下邑地方號稱開明,官既無法治,紳又不能治,虚譽日高,而地方不免日墮落,斯則可歎耳。 近日吾國科學漸萌芽發達,惟與社會事實不相切合,於是醉心歐化之士不能深究其所以,輒以爲中國社會無可改革,或激而出於鹵莽滅裂之破壞,或流於厭世而爲不事事之消極,其實所貴乎科學家者,在能發見社會事實之真相,而籀繹其公理原則也。科學之真理即寓於社會事實之中,而舍社會事實亦無科學可言,蓋社會事實者,科學之原材料也。近發一癡,願辦一日報,重研究社會事實,不重記載社會事實,先從下邑做起,糾合同志,就社會之形形色色而觀察分析,以科學之眼光發爲言論,指導社會以馴入於正當上進之軌道,必能福利社會,爲報紙開一新紀元。此博近日思潮所及,惟博德薄能尠,一牽於校課,二羈於縣志,惟日不給,恐一時難成事實,所望貴報社諸君宏覽卓識,闢我先路耳,不勝馨香以祝之。靈華先生一書係致同縣華君,屬轉貴報登載者,其中因緣詳華君書中。(華君係下邑先覺,行輩視博差長,乃十餘年前醉心維新人物,亦君子也。附注。)另,拙撰《小學作文成績審查意見》塵教,或者可充餘幅乎。敝縣新碑拓本三種聊以伴函,知不值大雅一哂也。拉雜布懷,書不盡意,即頌道安。 弟博上言。

一一

範九先生足下:

承示凌君墓誌,僭易數處,以副虚懷。近人之學桐城文者,大率聲希味淡,劣弱不能自振,或者又謬爲高古,托於章太炎派,如林琴南所稱“嵌砌以古子之斷句,塗堊以《説文》之奇字”者。不知太炎之文古奥之中别具婀娜之致,故爾古趣盎然,今襲其貌而遺其神,砌奥字僻句以爲文,號爲復古,曾無才力氣勢以驅策之(以此學太炎,猶以薄弱學桐城耳),有若附贅懸疣,此胡爲者。獨張嗇公之文,乾而能腴,瘠而能勁,措詞遣意,同此人人習見之尋常字句,而别有一種倔强不平之致行乎字裏行間,爲人人所不能,幾及於古,惟王荆公差似之,然才氣不如嗇公之旁薄。尊文勁峭似學嗇公,惜能乾而不能腴,博僭易處似較腴也。愚直之見,尚乞教之。即頌撰綏。 弟基博手奏。

一二

範九先生有道:

去臘承以孫謹臣先生篆書兩聯分賜下走兄弟,謹臣先生文章節概久深欽遲,乃推君子之愛以法書寵逮不走,何幸如之。貴社諸君不以下走爲不才,委月撰評論二期,下走文質無底,當勉竭駑思,以答盛恉。博寒假後專任上海約翰課,三師方面不過每月有一次國學講演而已。一切書籍用具統移回寒舍,倘有賜書,請寄無錫城内新街巷錢繩武堂某收,或上海梵王渡聖約翰大學均可。博於正月十三日到上海,昨日回里,乃由三師交到貴社函,較遲稽答,幸勿爲過,委撰件須到上海後報命。匆復,即頌撰綏。 弟博手奏。 夏、新曆正、三月廿七、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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