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梁栋才 时命迥不犹—李方膺《虬松奇石图》

□ 高鹏

扬州八家虽艺术面貌不同且各有成就，但亦颇多共通之处。他们或出身知识阶层，或曾经科举从政。了解民生疾苦，痛恨官场腐败，笔墨力求创新，个性其强烈鲜明，遂成其为雍乾时期的艺术潮流。其中，李方膺弱冠之年“即思奋志为官，努力作画”，虽并未长期鬻画扬州，但因与“八怪”画风近似，且南通州隶属扬州府，后人遂亦视其为扬州画派之一家。

与八家一样，李方膺笔下最常出现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及苍松怪石等题材，尤其是他笔下的梅花，老干新枝，苍劲倔强，隐约透露出一种兀傲不平之气。本幅所写苍松蟠塞夭矫，饱经风霜，奇崛瘦硬，不与人同。笔墨则淋漓顿挫，汪洋纵恣，肆无忌惮，正所谓“得青藤之髓者”（本幅如山题语）。这种强烈的笔墨特色和象征意味，或许与其早年特殊的生活经历有关。作为贫寒家境出身的封建官吏，李方膺幼年半耕半读的生涯，使他能够较早接触到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了解他们的疾苦，并终其一生嫉恶如仇，关心民瘼，在这一点上，他与以画墨竹闻名的郑板桥几乎如出一辙。

与扬州八怪中的其他几位一样，李方膺的作品也特别讲究诗书画印的结合，尤其是题画诗，总能直抒胸臆，把画的意境提高升华到一个新的艺术高度。本幅右上方有题云：磥砢千万层，矗矗出云表。云影著地流，涛飞上天扰。此叟不支离，挺立何矫矫。施之大厦成，胜任原非小。托物言志，诗画相表。西晋和峤（？～292年）为政清简，甚得武帝器重，人称“峤森森如千丈松，虽磥砢多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乾隆十四年（1749年），李方膺已53岁，其时正由潜山知县调至合肥任上，这也是他人生最后一次为官。已过知命之年的画家，虽然历经不止一次的宦海沉浮，依旧表现出老当益壮、不懈进取的志向与抱负。而成为像和峤那样的国之栋梁，则是画家一直以来的理想与追求。作品中屈曲夭矫、昂扬云表的枯枝老干，无疑是作者高尚人格与执着精神的象征。不过遗憾的是，现实往往并不能尽如人意，仅仅两年之后，李方膺又因“不能事太守”而再次被弹劾罢官。空有一身才能抱负与胆识的画家，却不能得到当朝者的重用，反而屡屡遭到排挤嫉恨以致夺官，李方膺可以说是一个“失败的英雄”。“人夺山人七品官，天与山人一支笔”（袁枚《白衣山人画梅歌》），有才而不得补天，固然是一个封建官吏的可悲处，却也是他作为画家的可庆幸处。罢官之后，好友丁有煜曾作《寄李晴江》诗以慰之。其中有句云：颠踬何足怪，春风不久留。古来梁栋才，时命迥不犹。这最后两句，或可作为李方膺一生坎坷仕途的概括和总结。

此作完成130年之后，清末如山赫舍里氏为补顽石一尊于本幅右下，并题长诗以赞李氏其人其艺。松古石坚，夭矫直崛，不宜朝市宜林泉，抒发的皆是不为时用的郁勃不平之气，可谓李方膺的隔代知己。

跋者简介：如山（清），赫舍里氏，字冠九，号古稀男子，满洲镶蓝旗人。道光十八年（1838年）进士，官浙江按察使，四川布政使。书法雅近六朝。山水得力王鉴，笔意苍浑，墨色淹润。花卉竹石，亦古朴有致，尤善写生，设色淡冶，风雅嫣然。兼擅指画，古奇苍莽，直欲追踪高其佩。著秋轩诗存等。

李方膺 虬松奇石图

质地：纸本 立轴

尺寸：180.5×78.5厘米

创作年代：1749年

款识：磥砢千万层，矗矗出云表。云影着地流，涛飞上天扰。此叟不支离，挺立何矫矫。施之大厦成，胜任原非小。乾隆十四年夏五写，李方膺。

钤印：晴江（白文）

题跋：晴公画松树，人间尚无我。今我补画石，鬓霜生琐琐。安知一百卅年前，我不与公相周旋。公抱松心古，我状石骨坚。松自天矫石直崛，不宜朝市宜林泉。晴公有知应大笑，何物狂奴恣调啸。袍笏几见逢米颠，磥砢几人识和峤。会须投石东海水，世无髯苏谁袖尔。石顽一任松诋訾，临风甘拜游龙李。晴江先生画以奇胜，是得青藤之髓者，与扬州李鳝擅美后先。光绪六年八月，钱恕轩刺史出是帧，述芝岑亲家意属予补石，抚纸气缩，无措手处。比秋风乍寒，涂竟汗透袷衣，窘可知矣！赫舍里如山识于长芦盐署退斋，时年七十有一。

钤印：如山（白文）、冠九（朱文）、古稀外史（白文）、赫舍里氏（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