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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学者眼中的《桃太郎》

2018-01-23乌日古木勒

民间文化论坛 2018年3期
关键词:芥川民间故事日本

乌日古木勒.

一、中国学者眼中的《桃太郎》

笔者目前看到的中国学界研究《桃太郎》的论文有二十三篇,译文一篇,其中从文化史与跨文化交流的视角研究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的论文九篇,研究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根据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改写的作品《桃太郎》的论文七篇。

1.中日文化交流视野下的《桃太郎》

宋协毅的论文《<桃太郎>故事新探——从文化史与跨文化交际的视角出发》通过对《桃太郎》与《西游记》进行比较研究,探析桃太郎与孙悟空特异诞生母题的相似性与人物个性的相异性,探讨了《西游记》对《桃太郎》故事的影响,并且对桃太郎的故事进行了文化史与跨文化交流层面的分析,大胆推测桃太郎的故事是中国的古代桃文化与土家族的民间传说传入日本之后逐渐交叉形成的。我国土家族有一则族源传说与日本桃太郎的诞生极其相似。传说中土家族远祖婆不能生育,她吃了河里漂来的八个桃子和一朵桃花,就生了八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后来繁衍成了土家族。远古时代的桃崇拜、桃的驱邪作用、桃文化所具有的性意识和土家族文化的影响,形成了《桃太郎》故事的原型。后来桃太郎的故事被军国主义利用、改写,成了宣传侵略战争的思想武器。①宋协毅:《<桃太郎>故事新探——从文化史与跨文化交际的视角出发》,《日语学习与研究》,2004年第1期。

韩若冰在论文《日本民间童话故事“桃太郎”的文化解读》中指出,日本桃太郎故事的原型很可能就是我国土家族族源传说。桃具有多产的意喻和辟邪的作用。因此,桃太郎故事的原始母题在于生育,具有祈福多子的意义。作者认为,关于桃太郎出生方式由“回春说”变成“果生说”是为了儿童教育的便利。桃太郎作为生育崇拜的故事,象征成年人以桃禳灾避邪,祈求安产、多子的美好愿望,同时,包含着“女阴崇拜”习俗。当这个故事由成年人讲给儿童听的时候,生育的意义就被淡化了。故事的母题也就由生育的意义转移到针对少年儿童成长教育上了。①韩若冰:《日本民间童话故事“桃太郎”的文化解读》,《民俗研究》,2008年第2期。

所谓“回春型”,即老奶奶将河里漂来的桃子带回家后与老爷爷一起吃下去,俩人都返老回春,生下了桃太郎;而“果生型”,即老奶奶将桃子切开时,从桃子里跳出一个小男孩——桃太郎。据日本民俗学家研究,在江户时代前期的文献中,桃太郎的出生多为“回春说”。明治之后,桃太郎的出生形式之所以出现由“回春说”向“果生说”转变这种现象,主要是为了适应故事的对象开始由成年人向儿童的转变,考虑了儿童的教育作用。

作者认为,作为桃之精灵的桃太郎去讨伐鬼岛上的鬼魅,无疑是传统驱鬼逐疫“大傩”民俗活动在民间故事中的反映。故事中桃太郎要去打鬼的年龄正好是日本人认为孩子已经成熟的年龄。“魔鬼”在桃太郎故事中,可以理解为日本男孩成年礼中必然经历的困难的具象化。桃太郎讨伐鬼岛时带领的几个部下(狗、猴子和山鸡)则体现了传统朴素的集体主义意识。因此,桃太郎讨伐鬼岛的故事原型体现了日本男孩成年仪式民俗。后来,桃太郎的故事被军国主义利用,原始的象征意义被异化,成了煽动日本人发动对外侵略战争、鼓舞士气的工具。

作者从民俗文化与跨文化交流的视角探讨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的原型及其象征意义,为国内学界认识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的民俗文化价值提供了参考。但没有关注到日本著名民俗学家关敬吾早已提出了桃太郎的民间故事体现了成年仪式民俗的观点。关敬吾在论文《关于日本民间故事的社会性研究》中提出了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反映了成年仪式民俗的观点。②[日]关敬吾:《关敬吾著作集1:民间故事的社会性》,同朋舍,1980年,第134页。

马丹丹在硕士学位论文《桃太郎故事的产生与桃驱魔文化》中概述了柳田国男和关敬吾等日本著名民俗学家对桃太郎故事的研究成果,为中国学界认识桃太郎故事的研究概况提供了参考。该论文通过对比不同时期的《桃太郎》的三个文本,即江户时代最古老的赤本《桃太郎》故事的文本、岩谷小波改写的《桃太郎》文本和明治二十年《寻常小学读本》中载入的《桃太郎》故事文本的比较研究,梳理了桃太郎故事的情节结构形成过程。通过比较上述三个文本,文章总结和分析了《桃太郎》故事的要素和结构,在此基础上对《桃太郎》故事的三个文本的情节结构进行了比较研究,考察了《桃太郎》故事的产生与桃驱魔文化的关系。通过探讨《桃太郎》故事产生的桃文化背景,提出了《桃太郎》故事反映了日本桃驱魔文化的观点。③马丹丹:《桃太郎故事的产生与桃驱魔文化》,外交学院2011级硕士学位论文,第35页。通过考察《桃太郎》故事反映的桃驱邪除魔文化与中日共通的关于桃的民俗文化,探析桃驱邪除魔文化在日本民间广为流传,成了桃太郎民间故事形成的桃文化背景。作者依据文献记载,考证了中国桃驱魔文化比日本桃驱魔文化的记载早,并指出日本桃驱魔文化受到了中国桃文化的影响。该文为中国学界深入认识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提供了重要参考。

魏雅榕的论文《桃太郎故事与孙悟空故事新探——通过故事比较研究文化表象下的文化内核》,通过对日本传统的桃文化和桃太郎的故事与中国的孙悟空故事的比较研究,探讨了中日两国在相同或类似的文化表象下的不同文化内核。①魏雅榕:《桃太郎故事与孙悟空故事新探——通过故事比较研究文化表象下的文化内核》,《湖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第34卷第2期。该文通过分析日本人塑造的桃太郎性格与中国人塑造的孙悟空性格的表象特征,透视这两个人物身上反映的日本国民性格与中国国民性格,将其总结为以桃太郎为代表的尚武的日本人海洋性格与以孙悟空为代表的尚文的中国人大陆性格,认为中日都是崇尚集体主义的民族,但是日本具有在协同合作基础上突出个人主义的民族性格特征,中国则有突出个人能力但以集体主义为最高利益的民族性格特征。

王秀文的论文《论中日“桃”文化的性象征》②王秀文:《论中日“桃”文化的性象征》,《外国问题研究》,1997年第4期。、方志娟的论文《浅议日本的桃信仰》③方志娟:《浅议日本的桃信仰》,《商业文化》,2011年第6期。、刘立善的论文《日本“桃”文化史》④刘立善:《日本「桃」文化史》,《日语知识》,2012年第8期。、刘晓峰的论文《中国桃信仰民俗在日本的传播与影响》⑤刘晓峰:《中国桃信仰民俗在日本的传播与影响》,《广西民族大学学报》,第33卷第3期,2011年5月,91—94页。和蔡春华的论文《民间故事中的日本——说说桃太郎和蟹猴大战》⑥蔡春华:《民间故事中的日本——说说桃太郎和蟹猴大战》,《中华读书报》,2007 年4 月4 日,第18 版。中从桃信仰民俗的视角研究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并提出《桃太郎》是中国桃驱邪除魔文化传入日本之后形成的观点。

2.对芥川龙之介小说《桃太郎》的评价

张应林在《芥川龙之介对<桃太郎>故事的改写》中指出,芥川的小说《桃太郎》基本套用了原故事的结构,但完全改变了《桃太郎》民间故事的象征意义,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小说开头增加了原故事没有的“神鸟”意象,桃太郎是从神鸟啄掉的果实里诞生。神鸟象征天皇。芥川对原故事开头的改写不仅批判了侵略者们行为的非正义性,还把讽刺的矛头指向了天皇。(2)民间故事中桃太郎是被歌颂的英雄少年。然而,在芥川笔下的桃太郎是不讨人喜欢的、与随从关系不和谐的形象。(3)芥川描写的鬼们热爱和平,鬼岛是一片美丽的天然乐土。芥川把《桃太郎》故事中善恶关系特意作了颠倒处理。这不仅说明了桃太郎征伐鬼岛的行为是野蛮的侵略,也表现了作者对人性的思考。(4)芥川对鬼岛的孩子们充满了同情。(5)芥川对原故事的结尾作了改写,表达了他对日本军国主义未来走向的忧虑。⑦张应林:《芥川龙之介对<桃太郎>故事的改写》,《怀化学院学报》,第26卷第1期,2007年。

作者通过分析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在小说《桃太郎》中对民间故事《桃太郎》的象征意义的重新建构,高度评价了芥川龙之介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敢于创造批判日本当时军国主义思想的作品的勇气、觉悟和责任心。

李慧婷在《芥川文学中的反战意识——以<将军><桃太郎>等6作品为中心》中,通过对芥川龙之介来中国旅行后所写的《桃太郎》等作品的分析,探讨其反战意识及其反战思想与其中国旅行的关系。该文第四章概述了《桃太郎》的故事在不同时代的改变以及被军国主义利用、成为日本侵略战争的思想武器的过程。作者从以下三个方面分析了芥川的反侵略战争思想:

首先,在芥川的小说《桃太郎》中,对鬼的描述与民间故事相反,芥川把鬼描写成被侵略的受害者。其次,小说把桃太郎和随从描写成了为利益而勾结的侵略他人的团伙。再次,芥川塑造了不愿意靠自己的劳动谋生、为了掠夺财宝而征伐鬼岛的桃太郎的形象。⑧李慧婷:《芥川文学中的反战意识——以<将军><桃太郎>等6作品为中心》,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5月,第37—41页。

杜文倩在《论作家文学对民间童话的创造性继承与建构——以芥川龙之介的<桃太郎>为例》中指出,《桃太郎》的民间故事引起众多日本作家的关注和改写。在持续被改写的过程中,桃太郎的叙述母题一再演变,原始的象征意义被层层剥离置换为与时代相契合的现实意义,甚至成为武士道精神和军国主义的代言人。然而,芥川龙之介创作的小说《桃太郎》的颠覆性改写与当时的日本政治背景大相悖离,不啻大正文坛的一枚重磅炸弹。这篇小说以民间故事原型为基础,对原有的人物形象、主题思想、文本内涵等予以创新,赋予民间故事以全新的社会功能,成为日本文学中极度大胆又富于个性的存在。①杜文倩:《论作家文学对民间童话的创造性传承与建构——以芥川龙之介的<桃太郎>为例》,《民俗研究》,2013年第3期。

芥川小说《桃太郎》以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为底本,创造性地塑造了与传统的民间人物勤劳、勇敢、正直的形象完全不同的懒惰、贪婪、邪恶、凶残的桃太郎形象。小说中桃太郎侵略鬼岛完全是出自贪婪和懒惰。作者指出,芥川一方面沿袭与传承《桃太郎》民间故事的“诞生——成人——寻宝”三段式叙事模式。另一方面在人物刻画、情节安排和思想内涵方面进行了改编与重新建构,赋予桃太郎故事以新的寓意。芥川的创作给文人作家提供了传承民间文学的一个成功范例。

赵铭在《试论芥川龙之介<桃太郎>中的反军国主义思想》②赵铭:《试论芥川龙之介<桃太郎>中的反军国主义思想》,《安徽文学》,2011年第1期。和林啸轩在《战天皇制禁忌的<桃太郎>》③林啸轩:《战天皇制禁忌的<桃太郎>》,《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第34卷第2期,第115—118页。中,研究芥川龙之介创作的小说《桃太郎》对原故事的巧妙改写和艺术表现手法,探析作品背后的隐喻意义,指出作品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批判,并探讨作家反军国主义思想的形成因素。

林岚和吴静的《近代中国文化人对一个日本作家的影响——评芥川龙之介的小说<桃太郎>》④林岚、吴静:《近代中国文化人对一个日本作家的影响——评芥川龙之介的小说<桃太郎>》,《东北师大学报》,1998年第6期。和邱稚芬的论文《章炳麟对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创作之影响》⑤邱稚芬:《章炳麟对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创作之影响》,《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1期。中论述了中国近代思想家章太炎对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的深刻影响。作者认为,小说的创作动机, 或者说芥川对民间故事《桃太郎》的精神实质的认识直接来自于中国近代思想家章太炎。

3.多重视野下的《桃太郎》

秦刚在《“漫画电影”中的桃太郎——对外战争的动画光影》中,通过分析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制作的《日本第一桃太郎》《空中桃太郎》《海中桃太郎》《绘本1936年》《桃太郎之海鹫》《桃太郎海之神兵》等以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为主人公的六部动画电影,论述了这些动画片采用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的战争题材,并夸大桃太郎的神力,把桃太郎塑造成具有上天入地、战无不胜本领的好战英雄。动画片的制作者们利用日本人家喻户晓的桃太郎的故事,塑造了日本军神形象,对日本民众灌输军国主义思想,并煽动日本民众积极参与战争。本文选取战前日本拍摄的以桃太郎为主人公的“漫画电影”作为分析对象,从中探寻这些作品的创编与各时期日本的对外关系、他者想象等外部因素及社会心理等对应关系。⑥秦刚:《“漫画电影”中的桃太郎——对外战争的动画光影》,《日语学习与研究》,2016年第3期。

李常清的《“桃太郎”在各时代的讲授方式探析》一文,通过分析《桃太郎》故事在室町末到江户初期、明治时期、大正时期、昭和期以后等不同历史时期的讲授方式的不同,指出室町末到江户初期的桃太郎朴素而又粗犷, 没有后世以各种形式追加的桃太郎讨伐鬼之理由,对桃太郎的描写“力大无穷”的一面尤为凸显;到了明治期,有些作品继承了前一时代朴素的一面,也有作品反映了当时的民族主义风潮;大正时期,受大正自由主义的影响,出现了以童心主义为宗旨、充满牧歌情调的作品。其代表作有楠山正雄的《桃太郎》。该版本中桃太郎被描写成了一个对珍奇事物充满强烈好奇心、童心十足的孩子。实际上,桃太郎对珍奇事物的好奇心象征着当时日本积极吸收欧美文化的大正自由主义。而进入昭和期,桃太郎曾一度被刻画成侵略者之子,侵略者们试图把当时的侵略思想和排他思想正当化。在和日本的侵略思想相结合创作出的《桃太郎》作品群中,佐藤红绿的《桃太郎远征记》颇具代表性。作者通过概述和分析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在不同时代的被改写、被重新解释的过程,阐释了《桃太郎》故事在不同语境下所起的不同社会功能。①李常清:《“桃太郎”在各时代的讲授方式探析》,《周口师范学院学报》,第31卷第4期,第56—58页。

李广和高山达雄的《从“樱花魂”到“桃太郎精神”——日本昭和初期小学国语课程价值取向剖析》,研究了被选入日本昭和初期小学国语教科书第一册中的两篇课文《樱花》与《桃太郎》的价值取向和社会功能。作者认为,《桃太郎》一课旨在塑造学生的“爱心”“勇气”“孝行”与“海外发展”的品格与精神。这两篇课文在日本国语教育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其课程价值取向具有浓重的军国主义思想色彩。该文对日本昭和初期小学国语课程价值取向中的军国主义思想进行了深入的剖析,无论是对日本还是对中国都具有重要的历史与现实意义。②李广、高山达雄:《从“樱花魂”到“桃太郎精神”——日本昭和初期小学国语课程价值取向剖析》,《外国中小学教育》,2008年第10期。

梁爱露在《从文化内涵的角度看<浦岛太郎>和<桃太郎>故事》中,比较了《浦岛太郎》和《桃太郎》故事的文化内涵,认为不同时代、不同背景下形成的《桃太郎》和《浦岛太郎》故事,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关联,如果仔细推敲我们不难发现这两个故事都是借助神仙的力量, 表达了人们在不同时期的不同愿望,也反映出人们对美好事物的向往。③梁爱露:《从文化内涵的角度看<浦岛太郎>和<桃太郎>故事》,《科技信息》,2010年第31期。

张暄在《桃太郎的传人——日本国民特性探究》中深入分析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的主题,认为日本人的桃太郎的精神信念向我们揭示了如下的国民特性:(1)尚武与对外扩张;(2)强者崇拜和现实主义的生存态度;(3)恃强凌弱的两面性;(4)以小为美、以小为上,日本凭着以弱胜强、以小搏大这种精神信念,在适当的时机可以创造奇迹,滥用这种信念,则会造成灾难。历史充分证明了这一点。④张暄:《桃太郎的传人——日本国民特性探究》,《消费导刊》,2006年12月,第146—148页。

贾平在《中日“ 怪异儿” 故事比较——以中国<豆囝>、<枣孩>与日本<桃太郎>为例》中,通过比较中国“怪异儿”故事《豆囝》《枣孩》与日本“怪异儿”故事《桃太郎》的异同, 探究民间故事的共同性, 以及故事背后隐藏的两国文化的特色。它们在叙事技巧、叙事心理、听众接受方面具有一致性;在故事所体现的道德诉求、时代及文化背景方面有着鲜明的差异性。⑤贾平:《中日“怪异儿” 故事比较——以中国<豆囝>、<枣孩>与日本<桃太郎>为例》,《湖北民族学院》,2005年第2期。

王晓丽、李留芳在《桃太郎与日本国民印证》中对《桃太郎》的故事进行了文化史以及跨文化交际方面的挖掘,对“桃太郎”的原型及故事所反映出来的日本文化作了探讨。作者首先探讨了日本喜欢小巧玲珑的缩小意识,其次探讨了日本人尚礼好斗且爱敛财的性格,最后探讨了日本人能够从容面对失败、并迅速战胜困难的优秀品质。另外,夏宇继译介了日本民俗学家伊藤清司的论文《桃太郎的故乡》。

总结上述内容,中国学界主要从文化史与中日文化交流的视角研究《桃太郎》的故事,并提出《桃太郎》的民间故事是中国桃驱邪文化和中国土家族族源传说传入日本之后形成的观点。中国学界通过研究芥川龙之介根据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改写的小说《桃太郎》,指出芥川龙之介作品虽然套用了原故事的结构,但完全改变了《桃太郎》民间故事的主题和象征意义,体现了作者反对军国主义的立场,并且称赞芥川龙之介的反对军国主义思想和立场,高度评价他对日本侵略战争的尖锐批判。

二、日本学者眼中的《桃太郎》

日本民俗学界公认柳田国男的《桃太郎》研究开启了日本民间故事真正意义上的民俗学研究。下文将概述柳田国男、关敬吾和野村纯一等日本代表性民俗学家对《桃太郎》的研究成果和主要观点。

1.柳田国男眼中的《桃太郎》

柳田国男选择从江户时代到近代作为童话故事被改编的《桃太郎》的故事为研究对象,追溯其原型,并与类似的日本民间故事进行了多层次多角度的比较研究,指出作为童话的《桃太郎》故事中寻求妻子的母题脱落,并提出民间故事不是独立的、固定化的东西,而是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而不断发生变异的观点。他通过比较研究,指出了日本五大著名民间故事之间的相互影响和相互重叠关系。柳田国男从日本人民间信仰的角度阐释和论述《桃太郎》故事的起源和发展,并提出了“小小人”的概念。《桃太郎》《瓜子姬》《一寸法师》和《力太郎》等日本著名民间故事的主人公都是作为特异诞生的小小人登场。“小小人”通常指无子女的夫妇通过向神灵求子、神灵赐给的具有神性的孩子。关于桃子的象征意义,柳田采取了与他前后的研究者很大不同的立场。柳田关注过去的研究者们,即江户时代的著名小说家曲亭马琴在这一民间故事中有关桃子的象征意义,柳田虽然认可桃子的独特性,但并不那么重视其意义,而强调“小小人”的主题表示几则民间故事之间的关联,在《桃太郎》的故事中明显构成核心部分。他把这个主题与日本宗教信仰体系相关联。总之,柳田的解读是,这则民间故事随着日本人生活圈的迁移得到了发展。柳田说,桃太郎从桃子诞生的情节反映了关于人与神界接触的民间信仰。

柳田国男为了寻求《桃太郎》故事的原型,从日本各地采集了《桃太郎》故事的几百个异文,其中包含屈指可数的桃太郎娶妻母题的异文。后来,经野村纯一经过考察,判断这几则异文是《桃太郎》与其他民间故事的混杂。那么,柳田为什么主张桃太郎为了寻求妻子而出征呢?从柳田著作《民间故事的采集手册》的排列中能够找到该问题的答案。柳田把《桃太郎》的故事排在最前面,把《桃太郎》的故事作为祖型故事,从诞生开始,经历儿童时代,面对人生所带来的各种难题,得到伙伴动物的协助,迎接结婚生子的幸福大团圆。这种排列暗示这些民间故事不仅仅是为了娱乐,而是反映了有关人生的深刻思想。①Ronald A.Morse、赤坂憲雄编:《世界の中の柳田国男》,菅原克也监译,伊藤由纪、中井真木译,藤原书店,2012年,第198—207页。

柳田国男认为,从河里飘来的桃子里诞生小男孩、并给他起名为桃太郎的民间故事在其他邻近的民族中没有发现,因此,《桃太郎》是以日本固有信仰为根源形成的民间故事。①[日]柳田国男:《柳田国男全集10》,筑摩书房,1990年,第31页。柳田国男认为,桃太郎从河里漂来的桃子里诞生这一母题与日本人祖先信仰有关。远离海的日本山地民众具有在高山和山峰上迎接和祭祀神灵的习俗。所以,相信沿着山涧水流,存在接近人间的精灵。②同上,第33页。

柳田国男推测,《桃太郎》的故事不仅是征伐鬼、获得财宝的故事,而且是通过征伐鬼获得配偶、成家立业、过上幸福生活的故事。柳田国男认为,《桃太郎》的故事中娶妻的母题脱落。从日本全国各地搜集到的《桃太郎》故事的众多文本中有几则桃太郎娶妻母题的文本,柳田国男把此类故事文本当作《桃太郎》的原型。

笔者认为,野村纯一的著作《新桃太郎的诞生》和外国学者亨利写的一篇论文《乡土研究与柳田民俗学中的桃太郎塑像》对柳田国男桃太郎研究进行了较好的评述。

野村纯一说,日本人尽管人人皆知《桃太郎》的故事,但真正懂它的人极少。日本学界对《桃太郎》的故事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他认为,关于《桃太郎》故事的常识和共同的观念实际上极其暧昧含糊。③[日]野村纯一:《新桃太郎の诞生》,吉川弘文馆,2000年,第2页。野村纯一认为,日本真正意义上的民间故事研究始于柳田国男的《桃太郎的诞生》。他在《新桃太郎的诞生》中高度评价柳田国男关于《桃太郎》的起源和发展研究的同时,对柳田国男选定的《桃太郎》故事标准文本以及对《桃太郎》故事结构的推测和故事起源的论述提出了质疑。野村纯一认为,柳田国男为揭示日本人的国民性而选择民间故事作为研究对象,并按照自己的构想建构了理想的桃太郎形象。他认为,柳田国男对日本各地区《桃太郎》故事异文的考察略微不够,并过分重视“小小人”的理念,即桃太郎从桃子里异常诞生母题,忽略了关于《桃太郎》诞生的另一种说法,即老奶奶吃了河里漂来的桃子,返老回春怀孕生桃太郎的“回春型”母题。然而,实际看江户时期的画卷,“回春型”诞生图案占绝大多数。④同上,第5页。

西方学者亨利在《乡土研究与柳田民俗学中的桃太郎塑像》⑤R·A·モ-ス,赤坂宪雄编《世界の中の柳田国男》,藤原书店,2012年,第189—214页。中说,柳田国男把桃太郎的故事当作日本国家认同和文化认同的民间故事来进行研究,对此故事倾注了极大的关注。柳田之前的日本民俗学者则仅仅把桃太郎当作代表地域文化的传说来阐释和研究。这篇文章高度评价了民间故事研究在柳田国男民俗学思想中的重要地位,认为对《桃太郎》的研究意味着柳田民俗学理论基础的形成。柳田国男强调日本民间故事与欧洲民间故事的比较研究和日本不同地区、不同时代民间故事的比较研究,可以说柳田国男对《桃太郎》的研究开创了日本民间故事的比较研究方法。

2.关敬吾眼中的《桃太郎》

关敬吾质疑《桃太郎》故事是否像柳田国男认为的那样以诞生问题作为中心理念。关敬吾在《桃太郎的乡土》中探讨桃太郎的乡土究竟在何处,并能够追溯到什么时代。关敬吾认为,不应该把桃太郎的故事看作单个的母题来分析,而应该当作整体来比较研究。桃太郎从桃子里诞生只是诞生母题,而不是桃太郎的故事。⑥[日]关敬吾:《关敬吾著作集4:日本昔话の比较研究》,同朋舍,1980年,第209—210页。显然,关敬吾在批评柳田国男的过于注重桃太郎的诞生母题的研究视角和方法。

关敬吾认为,构成《桃太郎》故事的母题主要有三个:(1)主人公特异诞生;(2)主人公神奇的伙伴;(3)解救姑娘并与她结婚。①[日]关敬吾:《关敬吾著作集4:日本昔话の比较研究》,同朋舍,1980年,第212—214页。关敬吾很重视柳田国男根本不重视的“神奇的伙伴”这一母题,并探究这个复合型民间故事的原型。他推定日本《桃太郎》的故事是以第二母题为核心的《力太郎》型故事中派生出来而又独立了的故事,特别是在海外找到了类似的故事。于是,他认为,《桃太郎》的原型并不是在日本产生的,而是从海外传来的“归化民间故事”。关敬吾认为,《桃太郎》故事类型最古老的记录当属公元前7世纪的希腊英雄传说《阿耳戈船的英雄们》。他认为,与这个传说类似的故事,在以小亚细亚为中心的世界各地均有分布,东部的土耳其、印度以及东南亚诸岛都可见到。经由中国、朝鲜半岛传到日本,这是流传路线之一,传入时期要比《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成书还早。关敬吾认为,《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的《神武东征》就是《阿耳戈船的英雄们》故事的类型,并将《桃太郎》故事与《神武东征》传说进行比较,判定《神武东征》是《桃太郎》的类型。②同上,第220—225页。对于关敬吾的观点,日本民俗学界持赞成和反对态度的人都有。伊藤清司认为,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客观性的比较资料。

关敬吾说,以《桃太郎》和《一寸法师》为代表的民间故事在日本广为流传的同时,在世界其他民族中此类民间故事也广为流传。他认为,从众多《桃太郎》故事的异文分析,《桃太郎》不是通过征伐鬼完成婚姻大事的故事,而是体现了成年仪式中考验年轻人的勇气和胆量的民间故事。③[日]关敬吾:《关敬吾著作集1:民间故事的社会性》,同朋舍,1980年,第127—128页。

3.野村纯一眼中的《桃太郎》

野村纯一在《新桃太郎的诞生》中探讨日本各地区流传的《桃太郎》故事文本,并且分析了把民间故事作为旅游资源利用的日本远野市对《桃太郎》故事的造型、塑造、建构以及实际效果。他认为,远野市建构“民间故事路”吸引旅客的构想和尝试都很好,既有创新又有经济效益。但他对这种尝试是否能充分发挥预期的作用存在质疑。④[日]野村纯一:《新桃太郎の诞生》,吉川弘文馆,2000年,第22—35页。野村纯一深入分析了主题为“我们在等待”的远野市“民间故事路”上的桃太郎故事的雕塑。雕塑中间有个很大的桃子,左右两旁有骑着狗的猴子和野鸡三只动物,目不转睛地守护着即将来临的决定性的瞬间。他认为,基于桃太郎故事创作的这个雕塑是目前最具卓越力量的作品。雕刻者的手法是象征性的、大胆的、高格调的,周围则表现出宁静的氛围。该作品的意义在于突破传统,力图开拓独特的世界。该作品的想法非常有趣。我们该把这些动物理解为主人公的随从还是把主人公从危难中解救的“援助者们”?可以说,对“三个伙伴”的认识和对桃太郎故事的理解和解释徘徊在两个决定性的岔路。在这幅作品中,主人公出生前赋予三只动物“我们在等待”的物理性的时间和位置实际担负着非常重要的意义。⑤同上,第22—24页。雕刻者对《桃太郎》民间故事赋予了新意和想象空间。

伊藤清司比较《桃太郎》故事与中国的桃太郎类型的故事《枣孩儿》《苹果郎》《八兄弟》《金龙报仇》和《桃李哥和魔法师的女儿》等,提出中国也有从桃里出现的“小小人”的故事的观点。并且指出,中国自古以来把桃视为仙果,相信它有驱邪除魔的功能,把桃作为传宗接代的一种象征而加以崇尚。因此,他把中国大陆称为关于桃中诞生的神童故事的发源地,将中国视为《桃太郎》的故乡。伊藤清司的观点与中国学者相通。

当柳田国男力图把《桃太郎》作为代表日本人的民间故事来研究时,日本有些乡土研究者试图把《桃太郎》的民间故事作为地方传说来推广。在今天的日本,与桃太郎的故事相结合的著名的地方之一是冈山市。在冈山市火车站前引人注目的地方摆放着桃太郎的青铜像。该地方学者难波金之助和志田义秀考证桃太郎是《古事记》中登场的传说性人物,并探讨桃太郎与冈山市的关系。

日本一些地方学者力图把《桃太郎》的故事作为传说,把桃太郎与地方历史联系起来。他们试图把桃太郎的故事与地名相结合,并且利用《桃太郎》的故事发展当地的旅游业。而柳田国男把《桃太郎》的故事作为日本国家的象征,超越地域文化,从国家和民族的高度加以阐释和分析。这是柳田国男与地方学者们的差距。

三、中日学者眼中《桃太郎》的区别

民间故事不是单纯地说给儿童听的故事。看似简单的民间故事寓意深刻,所产生的社会功能也巨大。以成年仪式民俗为原型的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在日本流传过程中,受到日本各个时代作家和文人的广泛关注,不断地被改写,改变原初的主题和象征意义,赋予新的寓意,赋予全新的社会功能。由于中日两国学者们的学术立场、研究视角和关注点的不同,他们对《桃太郎》故事的研究存在较大区别。尤其是柳田国男对《桃太郎》故事的研究与中国学者们的研究存在很大区别。

1.学术立场不同

中日学者从各自民族国家和历史文化认同出发,探讨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的起源问题,提出了不同的观点。柳田国男把《桃太郎》作为国家认同和文化认同来关注和研究,力图建构理想的桃太郎形象。他首先把关注点集中于桃太郎的诞生问题,并与《瓜子姬》《一寸法师》和《开花爷爷》等日本其他特异诞生型民间故事进行比较,提出从河里漂来的桃和瓜里特异诞生型的民间故事与日本人祖灵信仰有关的观点。柳田国男认为,在《桃太郎》和《瓜子姬》的故事中,吸引听众的情节不是从河里漂来的桃子和体积大的瓜,而是非人类生的小男孩或小女孩诞生后迅速成长。远离海的日本山地民众有着在高山或山峰上迎接和祭祀祖先神灵的习俗。他们相信山涧水流存在接近人间的精灵。此类民间故事中特异诞生的主人公异常小是对神灵的尊崇和认可。

尽管柳田国男提到《桃太郎》的故事中狗指挥猫、猫驱使老鼠找回丢失的宝物的情节与《西游记》中唐僧在具备一半人性的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和尚等的协助下经历各种危险的考验完成取经任务的情节相比较,并指出主人公接受动物的援助、完成极其艰难的事情的情节不仅仅局限于日本民族的传承,但他没有进一步深入、细致地比较研究《桃太郎》和《西游记》等类似的民间故事文本。柳田国男的《桃太郎》研究主要是一国民俗学思想基础上的起源探讨。柳田国男从一国民俗学的立场出发,断定《桃太郎》是在日本形成和发展的民间故事。

中国学者们站在中日文化交流和影响比较的学术立场上,探讨《桃太郎》的起源问题,提出了《桃太郎》是在中国桃驱邪除魔文化和中国土家族族源传说的影响下形成的观点。

2.研究视角和关注点不同

中国学者们的关注点主要聚焦于以下三个问题:(1)中国桃驱邪除魔文化和土家族族源传说对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的影响;(2)民间故事《桃太郎》被军国主义利用,成了军国主义的思想武器;(3)对芥川龙之介根据《桃太郎》故事改写的小说《桃太郎》的高度评价。

相比之下,日本学者更加关注《桃太郎》民间故事本身及其文化内涵的研究。关敬吾对《桃太郎》故事的原型进行了探讨,指出《桃太郎》是主人公特异诞生、迅速成长之后,去鬼岛征伐鬼、凯旋的故事。他认为《桃太郎》故事中的桃太郎征伐鬼的情节象征克服成年仪式当中的各种难题考验。关敬吾认为,《桃太郎》的原型体现了成年仪式民俗。

笔者认同关敬吾的日本民间故事《桃太郎》原型反映了成年仪式民俗这一观点。《桃太郎》中桃太郎从桃子里诞生之后,吃一口长一节,吃两口长两节,很快就长成一个力气过人、教一会十的聪明伶俐的孩子这一情节与蒙古族史诗中英雄诞生后,一天一张羊皮裹不住、两天两张羊皮裹不住、三天三长羊皮裹不住、迅速长大成人的情节很相似。《桃太郎》中桃太郎长大成人之后去鬼岛讨伐鬼、获得很多宝物凯旋的情节象征故事主人公通过危险的考验,完成成年仪式民俗。蒙古族也有一部分反映成年仪式民俗的史诗。此类蒙古史诗中主人公迅速长大成人,不顾父母亲的劝说,去遥远的他乡寻找有婚约的姑娘,通过摔跤、射箭和赛马好汉三项比赛或征服凶猛的公牛、公驼等动物,娶妻返回家乡。桃太郎迅速成长后去鬼岛征伐鬼的情节结构与反映成年仪式民俗的蒙古史诗很相似。

野村纯一探讨不同时代不同地区桃太郎故事的特征,并关注当代日本人生活中对桃太郎故事的运用及其重新塑造和阐释。

伊藤清司的观点与中国学界相通,他以比较民俗学的视角比较研究《桃太郎》的故事与中国类似的民间故事,提出桃太郎的故乡在中国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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