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视野中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2018-01-23田鹏颖
田鹏颖
近年来,学术界研究和讨论“人类命运共同体”问题的学者和成果日益增多。有的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外交的全新理念;有的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带一路”倡议的理论基础;有的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天下情怀……凡此种种。深入地而不是肤浅地、全面地而不是零碎地考察“人类命运共同体”,我们发现,“人类命运共同体”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逻辑和现代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逻辑的辩证统一,是人类社会实现现代化的“中国模式”与人类共有价值的辩证统一,是以中国共产党人为代表的人类探索21世纪世界治理方案,实现共生、共担、共建、共享的伟大实践智慧,是人类逐渐实现从“虚幻共同体”向“自由人的联合体”的历史跨越的战略策略。
一、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逻辑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现代社会体系所围绕旋转的轴心—— 资本与劳动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9页。—— 辩证发展的产物。作为一种描述和把握人类终极关怀的思想理论,则是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合乎逻辑的延伸和发展。
马克思一生紧紧围绕“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马克思全部理论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立足点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归宿点是以“每个人自由发展”为条件的“一切人的自由发展”。这一出发点、立足点、归宿点无不彰显马克思关注人类命运的博大天下情怀和解放全人类的崇高哲学旨趣。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是为全人类谋福祉的主义,因而是真正的“普世价值”。正是马克思身居欧洲但却放眼世界的理论格局,让他批判、审视、发展黑格尔世界历史理论,密切关注19世纪民族史向世界史的转变这一社会现实,在唯物史观这个新世界观框架下创立了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历史理论,为21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论创新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从19世纪四五十年代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问世,到人类进入了21世纪,尽管世界上战争、博弈、对峙不断,但和平、合作、共赢的潮流却不可遏制,人类对共同命运的期待、渴望、探索的“思想图谱”一直成为广袤宇宙中这个“小小寰球”的精神图腾。尽管人类文明诞生之初被时间和空间所分割,因而不同文明产生于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空间地域,各自遵循发展轨迹,承担各自的历史命运。但是随着人类进入现代社会,日益加深的全球化和日益紧密的文明交往,开启了21世纪人类文明演进的新纪元。习近平作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科学判断,提出了“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构想,创立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哲学理论,使170多年前的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和“共同体”思想得到了伟大时代的新诠释。
首先,“人类命运共同体”生根于马克思“民族史向世界史转变”的基本理论。与以往一切哲学家的哲学不同,作为一种“新的世界观”,马克思唯物史观已经从以往的“世界何以可能”转向了“解放何以可能”的哲学关注。因而,马克思哲学本质上是关于人的解放和全面发展的学说。支撑马克思这一哲学转向,解释“解放何以可能”的理论中介恰恰是人的解放与世界历史的真正形成的辩证统 一。
马克思认为:“随着分工的发展也产生了单个的利益或单个家庭的利益与所有互相交往的个人的共同利益之间的矛盾;而且这种共同利益不仅是作为一种‘普遍的东西’存在于观念之中,而首先是作为彼此有了分工的个人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存在于现实之中。”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63页。马克思认为:“正是由于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的这种矛盾,共同利益才采取国家这种与实际的单个利益相脱离的独立形式,同时采取虚幻共同体的形式,而这始终是在每一个家庭集团或部落集团中现有的骨肉联系、语言联系、较大规模的分工联系以及其他利益的联系的现实基础上。”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84页。只有随着生产力的这种普遍发展,人们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来;普遍交往使每一民族都依赖于其他民族的变革;最后,“地域性的个人为世界历史性的、经验上普遍的个人所代替”③同上书,第86页。。
我们引证马克思“新的世界观”的奠基之作—— 《德意志意识形态》—— 中的这几段文字,意在表明:其一,马克思在理论和理想上追求人的解放和全面发展,这也是他一生的终极关怀,正因为如此,马克思站到了人类道义的制高点上;其二,马克思运用“人体解剖即猴体解剖的钥匙”的思维方法,通过对“资本和劳动关系”的解剖,揭示了人类社会分工与共同体的辩证关系,承认“差别利益”与“共同利益”并存,因而“共同体”是存在的,尽管是“虚幻的共同体”;其三,“虚幻的共同体”的基础不是虚幻的,而是现实的和真实的,即现实的“骨肉联系”、现实的“语言联系”、现实的“利益联系”;其四,“世界性的个人”和世界性的历史的生成是一致的,现实的个人的解放和全面发展与历史从民族史向世界史的转变过程是统一
的。
在这种“新的世界观”框架下,马克思透视了作为“一个自然史的过程”的“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这一“社会生产过程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他发现,就是在这“最后一个对抗形式”的人类世界中,“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04页。。如果说“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8页。,那么我们自然可以得出三个基本结论。
第一,既然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成为了世界性的生产方式(物质生产和精神都如此),那么人类的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过程就应当具有世界性,人类的责任、利益、使命、担当就必然具有世界性、共通性、共同性,甚至可以说,在世界一体化或世界历史已经形成了的时代背景下,人类(不管什么国家、什么民族、什么肤色)必然具有共同利益、共同价值、共同责任,这个结论是符合马克思唯物史观的基本逻辑的。
第二,既然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而是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而社会存在即“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那么对世界性现代生活过程的反映—— 人类对“终极关怀”的价值关切、利益关切,进而命运关切就应当具有世界性、共通性、共同性,甚至可以说,在世界一体化或世界历史已经形成了的时代背景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思想、理论无疑是符合马克思唯物史观的基本逻辑的。
第三,既然“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一种理念、一种理论符合马克思唯物史观的基本逻辑,那么如果不把“人类命运共同体”当作“感性直观”来理解,而是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那么“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非常合乎马克思“新的世界观”的伟大实践创造了。
其次,“人类命运共同体”孕育于马克思关于“三大社会形态”的基本判断。马克思哲学实现了从“世界何以可能”向“解放何以可能”的转向。19世纪50年代,马克思以人的存在方式变革为基本维度,对社会发展进程(轨迹)进行了深入考察:“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小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这种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个阶段为第三个阶段创造条件。”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页。按照马克思的思维理路,当今世界,人类正处于“第二大社会形式”—— “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 之中,人类在这种存在形式里,创造、实现、经历着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从自然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从民族史向世界史的转变。这种“社会转型”“经济转向”“历史转变”仿佛三个螺旋相互交织,使处于这种存在形式中的人类陷入尖锐的现代性悖论之中:现代化所实现的史无前例的自然人化的过程,既为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创造了空前的物质财富,又造成了严重的环境污染、生态失衡、粮食紧张、能源危机以及核战争威胁等“全球性问题”;“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既支撑了“现实的个人”的主体性、独立性、创造性,强化了人的主体意识、自我意识,形成了自我实现的基本条件,又“把宗教的虔诚、骑士的热忱、小市民的伤感的种种情感的神圣发作打破在利己主义的冰水当中”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03页。,使人类处于一种“物化”的生存状态。然而这却是“人的独立性”存在状态的本来逻辑。正如马尔库塞所说:“发达工业文明的内在矛盾正在于此:其不合理成分存在于其合理性中。”③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刘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版,第17页。这种人类无法拒斥的现代性基因渗透进人类世界生活的各个角落,使人类面临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双重矛盾的裹挟和挤压之中。除了协力,人类世界难以抵御全球问题,难以应对各种挑战。所以人类从农业社会,经由工业社会,到“互联网+”时代所逐渐形成的价值共同、责任共同、命运共同,本质上是任何国家—— 不管发达的、欠发达的,还是发展中国家—— 都无法摆脱的“命运”安排。对这种无法摆脱的“命运”安排实现一种理论自觉、文化自觉,明确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是中国共产党人既为中国人民谋,又为世界人民谋的博大胸襟和天下情怀。“现在是共产党人向世界公开说明自己的观点、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意图并且拿党自己的宣言来反驳关于共产主义幽灵的神话的时候”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99页。,是马克思向全世界发出的时代呼唤。
再次,“人类命运共同体”趋向于马克思“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最高命题。马克思认为“第二阶段为第三阶段创造条件”,第二阶段必然发展为第三阶段,亦即“人的独立性”为“自由个性”作准备,“人的独立性”必然发展为“人的自由个性”。这是马克思“新的世界观”的归宿点,即通过“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为一切的自由发展创造条件”,实现“自由人联合体”的崇高社会理想。马克思从人的存在方式变革,科学把握人类社会形态的演进轨迹,揭示了从物的依赖性、人的独立性,到自由个性的发展(演进)的逻辑,与之相对应,也揭示了民族史向世界转变过程中,人类不同性质的共同体的演进规律。虽然“人类命运共同体”与“自由人联合体”的逻辑标准、现实条件、价值指向不同,但“人类命运共同体”趋向于“自由人联合体”,启示于“自由人联合性”,更有待于发展到“自由人联合体”的趋势不可逆转。
马克思认为:作为“自由人联合体”,“共产主义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些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运动”②同上书,第166页。。显然,“自由人联合体”既是未来的社会理想,又是改变现实的实践运动。作为未来的社会理想,“自由人联合体”“只有在世界历史意义上才能存在”,“只有作为‘世界历史性的’存在才有可能实现”③同上书,第167页。。作为改变现代的实践运动,“自由人联合体”启示人类为其真正实现而作好历史准备。习近平指出要“通过迈向亚洲命运共同体,推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④习近平:《迈向命运共同体开创亚洲新未来—— 在博鳌亚洲论坛2015年年会上的主旨演讲》,载《人民日报》2015年3月29日第2版。,就是把人类文明看作一个整体,并试图通过进一步推进人类文明的普遍交往,促进世界范围内生产方式的大变革,从而创造出巨大生产力,为促成人类迈向共产主义提供历史动力。
概括地说,习近平关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是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社会形式理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理论合乎逻辑的运用、延伸和发展,是21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重要理论成果,是人类克服现代性桎梏,实现人类自我解放事业的高度理论自觉。
二、现代人类文明发展样式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历史逻辑
“人类命运共同体”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样式和结果。“人类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创造和发展了多姿多彩的文明。从茹毛饮血到田园农耕,从工业革命到信息社会,构成了波澜壮阔的文明图谱,书写了激荡人心的文明华章。”①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国外文局编:《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258页。文明作为国家和民族的集体记忆,因国家、民族千差万别而多元;文明作为人类创造的产物,因劳动和智慧的结晶而平等;文明作为互鉴和交流的成果,因“海纳百川”而包容。
历史学家汤因比曾从人类近6000年的历史发展中,划分出26种文明,并认为各种不同的文明之间相互交流碰撞而互动。其实,无论是古代的中华文明、希腊文明、罗马文明、埃及文明、两河文明、印度文明等,还是现在的亚洲文明、非洲文明、欧洲文明、美洲文明、大洋洲文明等,都在相互吸纳有益成分,使人类创造一切文明中的优秀文化基因与当代文明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进而展现其跨越时空、跨越国度和地域的永恒魅 力。
必须指出的是,文明虽然多元,但“共同体”的趋势未变。如果说在前现代社会“有时候与邻近部落的关系实在太良好,最后就结合为一,而有了共同语言、共同的神话、共同的规范和价值”②尤瓦尔·赫拉利:《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林俊宏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45页。,那么起源于数百年前的现代社会的“共同体”样式便已经成为常态,尽管是“抽象的”或“虚幻的”。
实际上,马克思从历史的可以经验的事实出发,在创立唯物史观伊始,就关注人类文明的“共同”性,试图揭示人类文明演进的历史逻辑,认为人类的生产活动从来就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而社会关系的真正内涵即许多个的“共同”活动。马克思认为:“一定的生产方式或一定的工业阶段始终是与一定的共同活动方式或一定的社会阶段联系着的,而这种共同活动方式本身就是生产力。”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60页。马克思把“共同活动”“共同利益”提到了社会生产力的高度,认为:“个人的力量(关系)由于分工而转化为物的力量这一现象,不能靠人们头脑里抛开关于这一现象的一般观念的办法来消灭,而是只能靠个人重新驾驭这些物的力量,靠消灭分工的办法来消灭。没有共同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有可能有个人的自由。”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99页。人类历史的发展证明,尽管除原始社会之外,一切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但“共同体”却是人的存在方式。从前现代社会的自然共同体,“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阶段的“冒充的共同体”以及未来的真正的“共同体”—— “自由人联合体”,构成了人类文明史上“共同体”演进的几个基本形态(阶段)。
在“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第二大社会形式中,资本逻辑在人类历史上起了“非常革命的作用”,但“资本逻辑”的逻辑必将是作茧自缚。人类现代文明的交汇已走到由量变到质变的临界点,人类危机呼唤一场新的21世纪的文明复兴:继续推进人的解放,但必须把“物化的人”重新颠倒过来,成为“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实现各国相互尊重、平等相待、合作共赢、共同发展。必须保障人类的安全,但应该实现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安全。因而,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必然是人类的共同价值,同时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推进的价值准则。正如习近平所说:“当今世界,人类生活在不同文化、种族、肤色、宗教和不同社会制度所组成的世界里,各国人民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
体。”②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国外文局编:《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61页。
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逻辑与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逻辑相统一,让“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成为破解世界难题的实践智慧。马克思指出:“意识永远只能是意识到了的存在。”“人类命运共同体”并不是人们强加给“民族史向世界历史转变”进程的主观臆断,而是历史演进的真实逻辑。
三、“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自觉与世界历史意义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固然是我国外交工作的新理念,是“一带一路”倡议的思想基础,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天下情怀,但又不仅仅是这些。我们应当站在马克思“新的世界观”的理论制高点,从“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世界历史制高点,哲学地审视和把握“人类命运共同体”,洞悉其时代价值,提高理论自觉。
“人类命运共同体”丰富了马克思“真正共同体”思想。马克思没有对“共同体”下一个精确的定义,进而深刻阐释“共同体”的内涵与价值,但马克思在梳理人类社会的发展轨迹时,确实曾经提出并研究了自然形成的共同体—— “抽象共同体”“虚幻共同体”—— “真正共同体”。自然形成的共同体是基于血缘、地缘、语言、习惯等而形成的群体,表现为家庭、氏族、部落、原始公社等。马克思认为,不是因为所有制产生共同体,而是因为“共同体”才产生公有制。马克思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在自然形成的共同体中,人与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自然形成的共同体”这一概念本身却表达了马克思对这个共同体所持的中立态度。
在人类历史演进过程中,以私有制为基础的商品经济(关系)使“人的依赖纽带、血统差别、教养差别等事实上都被打破了,被粉碎了(一切人身纽带至少都表现为人的关系);各个人看起来似乎独立地……自由地互相接触并在这种自由中互相交换”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8页。。但“这种自由中互相交换”“只不过是错觉”,而是形成了“彼此漠不关心”的货币、资本等“抽象共同体”和国家、阶级等“虚幻共同体”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3页。。显然,“抽象共同体、虚幻共同体”,鲜明地表达了马克思对其所持的批判和否定态度,是“真正共同体”的异 化。
“真正的共同体”则是马克思所设想的“自由人联合体”。在这个共同体中,个人的自由以他人的自由为前提,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人的自由发展”是指人不受拘束、不受限制地从低级走向高级,是“人的主体性的发挥和完善”。而“人的全面发展”是指“‘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个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可以理解为个人间‘那种把不同社会职能当作互相交替的活动方式的全面发展的个人’的转化”。那时,社会生产力高度发展,物质极大丰富,人们的文化道德素质极高,劳动成为生活的第一需要,实现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分配制度。因此,马克思所设想的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才能实现,那时才形成自由人的联合体—— 真正的共同体。可见,马克思所言的“真正的共同体”是一个人人自主、平等、相互尊重的和谐社会。
如前所述,马克思的“真正的共同体”思想,是基于对自然形成的“自然共同体”的事实描述,对私有制为主体的市场经济背景下“抽象共同体、虚幻共同体”的批判,创造性地提出并论证了人类共同理想—— 人类在发展进程中努力去追求的终极目标。然而,正如“人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要“人的自由个性”作准备一样,正如“两个必然”必然推论出“两个绝不会”一样,“真正共同体”的实现也是需要条件的,没有必要而充分的准备,是绝对不会自动出现(生成)的。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在思想的逻辑上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的“共同体”思想,为人类从“抽象共同体、虚幻共同体”走向“真正的共同体”找到了逻辑和历史中介;对整个人类世界而言,国家之间、民族之间的“抽象共同体、虚幻共同体”的现阶段,通过“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打造与构建,消除共同体的异化,实现价值趋同、责任共担、成果分享,逐步走向“真正的共同体”。因此,“人类命运共同体”历史地“扮演”了人类从“虚幻共同体”向“自由人联合体”过渡的历史纽带角色,为实现马克思人类崇高理想找到了一个可感知和触摸的“桥”。
“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人类解决世界难题的“中国方案”。“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作为解决现代性所带来的世界(全球)问题的战略举措,它是解决世界难题的“中国方案”的重要内容。
“中国方案”的世界意义在于,它是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新探索,为世界特别是广大发展中国家提供了一种可资借鉴的新模式;成功改变了全球发展观念,证明了“单一发展模式与模式可输出理论的简单和偏颇”;成功打破了“现代性唯一”的神话,终结了西方模式主宰世界的线性史观;成功证明了通往现代化并非只有一个而是多个。所谓“全球化=西方化”“现代化=西方化”不过是西方编造的历史谎言;成功将西方的“普世模式”还原为区域性模式,开启了一个人类没有“普世模式”的新时代;成功向世界揭示了“走自己的路”、寻找适合本国国情的发展模式才是永恒的不变真理。
“中国方案”秉持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利互惠的发展理念,其目的在于构建一个政治互信、经济互融、文化互鉴的人类利益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向世界展示中国传统文化、传播中国价值观的时代最强音,向世界发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关于全世界人民共同进步、共同追求的时代呼唤。
“中国方案”固然不是简单延续中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的再版,也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但是,它却深深涵养于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资源,充分浸润了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资源,批判融通国外哲学社会科学资源,创造性地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五大发展理念谱绘成一幅人类文明发展的广阔画卷,以“人类命运共同体”展现了中国人民站在道义制高点,破解世界难题的中国方案。
“人类命运共同体”克服了“修昔底德陷阱”的历史宿命。随着中国迅速崛起,“陷阱”逐渐多了起来,诸如“中等收入陷阱”“塔西佗陷阱”“修昔底德陷阱”,等等。这些所谓“陷阱”是否具有“铁的必然性”尚需讨论,但即使真有所谓“铁的必然性”,人类也未必只能坐以待毙,无所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无论作为思想理论,还是战略策略,都是对这些所谓“陷阱”特别是“修昔底德陷阱”作出的具有哲学意义上的消解。
古希腊著名历史学家修昔底德认为,当一个崛起的大国与既有的统治霸主竞争时,现存大国必然会回应这种威胁,这样战争变得不可避免,双方面临的危险多数以战争告终,并认为这是国际关系的“铁律”。这种貌似铁律的“陷阱理论”让人感到窒息。2015年,习近平访美时指出:世界上本无“修昔底德陷阱”,但大国之间一再发生战略误判,就可能自己给自己造成“修昔底德陷阱”。①习近平:《大国如何避免“修昔底德陷阱”》,载《人民日报海外版》2015年11月27日。习近平针对有些人对中国迅速崛起必与美国、日本等国家发生冲突的担忧,在《世界邮报》创刊号的专访指出:“我们都应该努力避免陷入‘修昔底德陷阱’,强国只能追求霸权的主张不适用于中国,中国没有实施这种行动的基因。”
习近平“避免陷入‘修昔底德陷阱’”,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理论意在向世界表明,“实现中国梦给世界带来的是和平,不是动荡;是机遇,不是威胁”②习近平:《在中法建交50周年纪念大会上的讲话》,载《人民日报》2014年3月28日。。中国越强大,维护世界和平的力量就越大。中国的发展既改写了昔日大国霸权扩张的发展逻辑,也改写了大国崛起后称王称霸的历史宿命。中国的强大意味着国际霸权格局必将走向终结,意味着“强而不霸”将取代“国强必霸”上升为新的历史逻辑,意味着人类有望迎来一个没有霸权的新时代,意味着“人类命运共同体”完全可能将取代所谓“修昔底德陷阱”。
“人类命运共同体”将创造“解放何以可能”的现实条件。如前所述,“人类命运共同体”不是“自由人联合体”。但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却是人类走向“自由人联合体”的绿色通道。
人类进入21世纪,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体系的批判不但没有过时,反而以更为深刻和隐蔽的方式再现了出来,一个世界如果将资本逻辑视为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最高准则,必定是头足倒立的世界:一极是财富和奢侈的积累;另一极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尽管21世纪资本主义已经进化到更加文明的历史阶段,平等获得了与自由同等的资本主义价值体系的核心地位。尽管与马克思的时代相比,当代世界绝对贫困已经大大缓解了,过去30年世界的贫困率快速下降了,以至于我们可以乐观地设想人类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彻底终结贫困,但21世纪的世界两极分化已经骇人听闻:“全球最富有的85人的财富总额,相当于世界上35亿贫困人口所拥有的全部财产。”③乐施会:《为了少数人工作》,载《参考消息》2014年1月24日。“从长期看,资本的回报率总是高于经济回报率,这意味着,资本家和劳动者的收入差距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大,两极分化正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常态。”④参见鄢一龙等:《大道之行—— 中国共产党与中国社会主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81页。
从世界范围考察,人类正处在一个挑战频发的世界。世界经济增长需要新动力,发展需要更加普惠平衡,贫富差距鸿沟有待弥合。特别是地区热点持续动荡,恐怖主义蔓延肆虐,和平赤字、发展赤字、治理赤字等,已经成为摆在人类面前的严峻挑战。所有这些表明,人类与“自由人联合体”还相当遥远。
当今世界正处在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之中。新一轮科技和产业革命正在孕育,新的增长动能不断积聚,各国利益深度融合,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成为时代潮流。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世界各国秉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携手应对世界经济面临的挑战,开创发展新机遇,谋求发展新动力,拓展发展新空间,实现优势互补、互利共赢,不断朝着人类命运共同体方向迈进,无疑也是向“自由人联合体”的方向接近。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各国共处一个世界,利益交汇、命运交织、休戚与共,为“自由人联合体”创造着条件。
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战略和现实策略
人类文明发展史告诉我们,社会本身就是人们交互作用的产物,是无数个“共同”使人类从野蛮走向文明。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本来就是命运共同体,而且已经是命运共同体。但是从马克思“解放何以可能”,进而人的全面自由发展这个崇高社会理想考察,人类命运共同体还需要进一步构建,以实现世界命运应该由各国共同掌握,国际规则应该由各国共同书写,全球事务应该由各国共同治理,发展成果应该由各国共同分享的良好愿景。从本质上说,通过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可以让世界人民“命运相连,休戚与共”,物质、精神、制度等求同存异、聚同化异,开创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世界大同的人类新文明。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正确处理自觉坚持与自我发展的关系。“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首先是“中国话语”,而作为已经和正在为世界所普遍认同的价值理想,又是世界话语。从19世纪40年代到21世纪,从欧洲到中国,从中国到世界,从马克思到习近平,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人类发展史上最为宏大而独特的理论和实践创新,没有现成的教科书。从“中国话语”转向“世界话语”,从理念转向活动,从思路转向方案,从战略转向战术,从理论转向实践,没有现成的构建模式。因此,必须在坚持与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上作文章,这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基本方法论和基本政治前提。“坚持”就是指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文化,以展现中国话语体系的独特世界魅力。“发展”就是指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文化,以永葆中国话语的独特世界历史魅力。在坚持和发展中,让“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全新理论成为世界话语,让“构建人类命运共体”这一全新实践成为开创人类文明的新纪元。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正确处理民族主体与人类主体的关系。人类命运共同体由“人类”“命运”“共同体”所构成。“人类”超越国家身份,体现天下担当;“命运”升级合作共赢,体现命运与共;“共同体”超越地球村庄,塑造共同身份。这就需要处理好民族主体与人类主体的辩证关系,倡导从人类共同体利益出发,积极承担共同责任,合理对待和处理各个民族国家之间关系。既不必刻意为“中国特色”而特色,又不狭隘地将人类现代文明的共同成果拒斥为“西方文明”。既要客观上承认世界各国维护自己利益的合理性,又要高度警惕和防止民族主义的鼓噪,以“最大的诚意、最大的耐心、最大的努力”维护世界和平和地区和平,在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框架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 体。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正确处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关系。在“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社会发展阶段,存在着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种社会制度、社会文明、社会价值的竞争和博弈。在资本主义占据、垄断、“掌管”世界话语演化方向和发展态势时代背景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需要“团结—— 斗争—— 团结”的战略策略,即从团结、和平的愿望出发,经过各种形式的斗争,达到新的团结与和平,以服从“构建命运共同体”的思维底线。任何以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漠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差别,甚至即刻消除两种制度(价值)对立的想法和做法都是十分幼稚和可笑的,对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都是十分有害的。
总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习近平治国理政思想重要组成部分,是有源之水,有本之木,既来源于马克思,又超越了马克思,实现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新发展;既来源于正发生变化的世情,又超越了正在变化的世情,实现了对正变化世情的理论自觉;既需要人类追求共同价值、承担共同责任、规避共同风险,又需要我们以合作、共赢的目的出发,通过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达到新的合作与共 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