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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子夏故里归属研究的反思

2018-01-23张雁勇

地域文化研究 2018年3期
关键词:子夏卫国晋国

张雁勇

子夏姓卜名商,位列“孔门十哲”,是先秦时期著名思想家。子夏故里归属是近年来子夏研究中学者讨论的一大热点。关于这一问题,按照观点提出的先后顺序,主要有卫国人、温国人、魏(晋国)人三种认识。就目前史料来看,与其他两说相较,郑玄的子夏为温国人说最具严谨性。子夏出生时其故里在春秋末期的温国故地,卫国人说和魏(晋国)人说都没有充分的证据。笔者力求厘清诸家争论要点且分析其论证过程的得失,不妥之处,敬祈方家教正。

一、古人的三种观点

大体而言,除清人顾成章和陈玉澍外,古代学者关于子夏故里的认识基本上只有观点而没有太多具体论证。为便于后文讨论,我们先将古人的三种观点按照提出的先后顺序罗列如下。

(一)卫国人说

目前所见文献中,子夏为卫国人说的记载最早。《春秋繁露·俞序》有“卫子夏言”①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160页。云云。《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卜商,卫人,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①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济南:齐鲁书社,2013年,第434页。关于《孔子家语》的成书问题,目前学界尚未形成一致的看法,参见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代前言:〈孔子家语〉的成书与可靠性研究》,济南:齐鲁书社,2013年,第1-43页;邬可晶《〈孔子家语〉成书考》,上海:中西书局,2015年。唐代陆德明、司马贞皆承续其说。《经典释文序录》:“卜商,字子夏,卫人,孔子弟子,魏文侯师。”②吴承仕著、秦青点校:《经典释文序录疏证》,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36页。司马贞既赞同卫国人说,也同意温国人说。《史记索隐》:“按:《家语》云卫人,郑玄云温国人,不同者,温国今河内温县,元属卫故。”③(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2662页。

(二)温国人说

温国人说由东汉经学大师郑玄提出。裴骃《史记集解》引郑玄语谓“温国卜商”④(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2662页。。

(三)魏(晋国)人说

魏人说由孔颖达根据所见《史记》版本提出。孔颖达《礼记·檀弓上》疏引《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曰:“子夏,姓卜名商,魏人也。”又曰:“子夏,魏人也,居在西河之上,姓卜名商。”⑤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282页。春秋末,晋国郤至曾占有温邑。清人顾成章《论语发疑》曰:“后郤至灭,魏氏盛,温邑谅归魏氏。至三家分晋,温仍属魏。溯其初则本是苏子之故国也。郑云温国卜商,孔云魏人(孔颖达《檀弓疏》,又唐赠魏侯,宋封魏公),两说正协。”顾氏还根据《孔子家语》和《吕氏春秋》的记载作了进一步考证⑥转引自钱穆《先秦诸子系年》,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73页。。《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卜商,卫人,字子夏……尝返卫,见读史志者云:‘晋师伐秦,三豕渡河。’子夏曰:‘非也!己亥耳。’读史志者问诸晋史,果曰:‘己亥’。于是卫以子夏为圣。孔子卒后,教于西河之上。魏文侯师事之,而谘国政焉。”⑦杨朝明、宋立林主编:《孔子家语通解》,济南:齐鲁书社,2013年,第434页。《吕氏春秋·察传》亦载:“子夏之晋,过卫,有读史记者曰:‘晋师三豕涉河。’子夏曰:‘非也,是己亥也。夫己与三相近,豕与亥相似。’至于晋而问之,则曰‘晋师己亥涉河’也。”⑧陈奇猷:《吕氏春秋新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537页。顾氏认为:“过与返其义大相异。返,归国之词。过,越国之词。”于是说“返卫是返魏之误”,将《孔子家语》中的“返卫”改成“返魏”⑨转引自钱穆《先秦诸子系年》,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73页。。可见顾氏是通过改字来调和文献记载之间的矛盾以成己说。清人陈玉澍《卜子年谱》曰:“温为晋地,子夏在春秋时为晋人,三家分晋,温属魏,故子夏又为魏人。”“使子夏为莒父宰,以晋人备晋。”“《礼记·檀弓·正义》引《仲尼弟子列传》:子夏姓卜名商,魏人也。复云:子夏魏人也,在西河之上。然则唐本《史记》有魏人也三字,而今本脱之。”⑩陈玉澍:《卜子年谱》,《丛书集成续编》,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年,第468页。

二、今人观点辨析

今人在讨论子夏故里问题时,大多默认了郑玄所言温国即温邑,争论的焦点集中于子夏出生时温邑归属卫国还是晋国的魏氏。

(一)卫国人说

今人持卫国人说的以匡亚明、李零、袁传璋、马银琴、步如飞等为代表。匡亚明说子夏是“卫人”①匡亚明:《孔子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323页。,李零谓子夏是“卫温县人”②李零:《简帛古书与学术源流》,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第313页。。袁传璋认为卫国人说“毋庸置疑”。他说:“当卫全盛时,温邑遂成为卫国的附庸。子夏生自温邑,自可称‘卫人’。”“子夏师事孔子时,三家尚未分晋,魏氏更未立国,怎能称子夏为‘魏人’?”“《礼记》孔《疏》定子夏魏人,自称系引据《仲尼弟子传》,但其引文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的叙次全然不同,足证孔颖达作《疏》时并未查核《史记》原文,又本子夏曾为魏文侯师的先入之见,且‘卫’‘魏’同音,就想当然地给子夏安上魏国国籍,实徒滋棼乱而无资考证。”“董仲舒上距子夏时代未远,他在《春秋繁露·俞序篇》中有大段推崇《春秋精义》的文字,明确宣称全系‘卫子夏’的宏论。”③袁传璋:《子夏教衍西河地域考论》,《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6期。

袁先生的论证存在可商之处。第一,他并没有为所言“当卫全盛时,温邑遂成为卫国的附庸”提供相关证据,似由先验的“卫国人说”而进行的推测。第二,反对“魏人”说的逻辑不成立,因为“魏人”和“魏国人”这两个概念还是存在差别的,倘若晋国魏氏真占有子夏出生时的温邑,是可称之为“魏人”的;况且从后世追溯的角度看,“魏国人”说也是可以成立的。第三,袁先生推测孔颖达之误,未免将孔疏说得比较粗糙。第四,文献时代较早,可信度虽较高,但也并不绝对,故以《春秋繁露》时代较早为据,论证尚显薄弱。因此,袁先生所谓“卫国人说”“毋庸置疑”的判断仍待进一步考察。

马银琴也力主董仲舒“卫子夏”的说法。其理由是:“‘卫子夏’是西汉早期就流行的说法,由汉代至唐初均无异说;而且,在子夏出生时,三家尚未分晋,何来‘魏人’之说。因此,‘魏人说’很可能是因子夏被尊为魏文侯师,而‘卫’‘魏’读音相同而出现的一种误说。”④马银琴:《子夏居西河与三晋之地〈诗〉的传播》,《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5期。此外,其以山东巨野的《卜氏宗谱》和江苏丰县的《卜氏大宗谱》明确记录子夏为卫人为据,“确认子夏为卫人这种说法的准确无误”⑤马银琴:《子夏居西河与三晋之地〈诗〉的传播》,《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5期。。马氏前面的认识与袁氏类似,不同的是增加了卜氏家谱的材料。家谱自然有一定学术价值,但其局限性也是明显的⑥葛剑雄:《家谱:作为历史文献的价值和局限》,《历史教学问题》1997年第6期。,因可信度有限,故不宜当作确凿的证据。

步如飞和郑晓华在肯定子夏为“温人说”的基础上,推测子夏出生时温地属于卫国。步、郑二人直接支持卫国人说的理由有四:第一,时代最早。董仲舒《春秋繁露·俞序》是记载子夏国别时代最早的文献,且其主治的《公羊春秋》,传自于子夏弟子公羊高。第二,可信度较高。裴骃《史记集解》只有温、卫二说,司马贞《史记索隐》也不采用孔说。孔颖达魏人说出现晚,所见《史记》“魏人也”三字无法证实,怀疑是假的。还认为司马迁“曾亲自向董仲舒学《公羊春秋》,因此要见到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也并非难事……自然更不会无视‘卫子夏’这一说法而径自在《史记》中造出‘魏人也’三字”⑦步如飞、郑晓华:《子夏里籍考》,《管子学刊》2006年第4期。。并指出高适孙为孔颖达辩解时出现两个“盖”字说明是猜测而没有证据。第三,从地理沿革来看,书缺有间,温地在春秋末期的归属并不安分。步、郑二人提供了几条重要的史料予以证明。《左传》成公二年(前589)记载,卫国叔孙于奚有军功,“卫人赏之以邑”,而贾谊《新书·审微》则曰:“卫于是赏以温。”晋平公十九年(前539),赵文子曰:“温,吾县也。”《左传》昭公五年(前537):“(楚子)以屈生为莫敖,使与令尹子荡如晋逆女。晋侯送女于邢丘。子产相郑伯会晋侯于邢丘。”杨伯峻注曰:“据桓三年《传》,各国嫁女,国君皆不自送。又据《仪礼·士昏礼》,父母送女不下堂。今晋侯亲送女出国境,想亦是敬楚之故。邢丘,今河南温县东北。”步、郑二人据此指出:“晋在北,楚在南,晋侯嫁女只送到邢丘就已经出了国界,说明位于邢丘西南位置的温地并不在晋国范围内。而这一时期,距离子夏生年,公元前507年已经很接近了,所以较早的史料都记载子夏是卫人,应该说是很可靠的。”①步如飞、郑晓华:《子夏里籍考》,《管子学刊》2006年第4期。第四,李启谦《孔门弟子研究》谓孔子的卫国弟子如子夏等思想比较活泼②步如飞、郑晓华:《子夏里籍考》,《管子学刊》2006年第4期。。

步、郑二人的以上论证也存在一些问题。第一,笔者同意谢耀亭的观点,不能因为《春秋繁露》时代早就视其为不刊之论③谢耀亭:《子夏故里温邑考——兼与“卫国说”者商榷》,《社会科学评论》2009年第2期。。第二,司马迁见到《春秋繁露》很容易,但并未认同子夏卫国人说,这有两种可能。或者按照《史记》今本,如谢耀亭所言,“在司马迁时代卫国说就不是定论”④谢耀亭:《子夏故里温邑考——兼与“卫国说”者商榷》,《社会科学评论》2009年第2期。,或者确如孔颖达所见《史记》版本,司马迁修改了董仲舒的说法也未尝不可。孔颖达的魏人说虽出现较晚,但《礼记正义》颇具权威,可能是详考后提出的新说,不能由此指其作假。至于对高适孙两个“盖”字的质疑,谢耀亭也已指其“引述偶误”⑤谢耀亭:《子夏故里温邑考——兼与“卫国说”者商榷》,《社会科学评论》2009年第2期。。第三,根据《左传》昭公五年(前537)的记载,并不能得出邢丘西南的温地不在晋国的结论。第四,李启谦所言孔子卫国弟子思想活跃,最多是子夏为卫国人的一个旁证,并不是具有支撑作用的重要证据。

综上,卫国人说的共同点是倾向于运用理证法,而没有使用更多可靠的史料来详考温邑在春秋战国之际的归属情况,所以无法证成其说。步如飞和郑晓华所言卫国人说“有更多的史料依据,也更为可靠”确实难以成立,而其所承认的“并非铁案”⑥步如飞、郑晓华:《子夏里籍考》,《管子学刊》2006年第4期。则是事实。

(二)魏(晋国)人说

今人持魏(晋国)人说的以张继峰和王建忠、高专诚、谢耀亭、高培华等为代表。张继峰和王建忠说:“《史记》上说卜子夏卫国温人,《温县志》说卜子夏晋国温人,实际上春秋时温属晋,而从未属过卫,只不过靠近卫地罢了。”⑦张继峰、王建忠:《卜子夏故里考》,《中州古今》2001年第6期。正如步如飞和郑晓华所言,“这两位作者为温县卜商故里联谊会人员,所以很认同《温县志》的说法,这无可厚非。但是说温‘从未属过卫,只不过靠近卫地’,却是站不住脚的”⑧步如飞、郑晓华:《子夏里籍考》,《管子学刊》2006年第4期。。高专诚和谢耀亭都梳理了春秋时期温邑具体的归属变化情况,我们也将在后文进行再次详细梳理。高专诚说:“从温邑的历史变迁来看,当子夏出生之时,温邑严格来讲尚属于晋国;而当子夏成年之后,韩、赵、魏‘三家’正式瓜分晋国,温邑就归属于魏国了。所以,当魏文侯聘请子夏作老师时,子夏实际上是返回了自己的故里。”①高专诚:《子夏故里温邑的历史历史变迁》,《沧桑》2003年第2期。高先生所言“当子夏出生之时,温邑严格来讲尚属于晋国”有待进一步考察;至于子夏后来是否返回故里,则是另一个问题,这里暂不讨论。谢耀亭考察了子夏出生前后温邑的归属状况,特别是根据《左传》所载公元前518年和公元前502年的史料,得出了“子夏出生时温邑归晋,三家分晋后属魏,大致不误”②谢耀亭:《子夏故里温邑考——兼与“卫国说”者商榷》,《社会科学评论》2009年第2期。的结论。“大致不误”的表述,说明仍有讨论余地。高培华力主晋国人和魏国人说,他认为“温邑从未有过‘属卫’的历史”,“唐朝追封子夏‘魏侯’、宋朝加封‘魏公’,既是对孔颖达‘魏人’说的认可,也是对郑玄‘温人’说的肯定”③高培华:《子夏家乡地望与国籍归属考》,《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又见高培华《卜子夏考论》,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53-54页。。高先生所言“温邑从未有过‘属卫’的历史”与文献记载不符,而且唐宋时对子夏的追封只具有政治上的意义,并不代表着根据无误。高培华还指出:“‘卫人’说的产生原因大抵有三:一是魏、卫同音而致误;二是有论者把子夏退居“河济之间”误作“河济之间为兖州,卫也”;三是《韩诗外传》记子夏任卫国行人的英勇事迹影响甚广,导致一些汉儒将其为官之国误作籍贯。”④高培华:《子夏家乡地望与国籍归属考》,《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又见高培华《卜子夏考论》,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54页。此番言论不足以彻底否定卫国人说。

三、西周以来温邑归属的变化

温邑在历史上的归属情况是考察子夏故里的重要问题,以下我们根据史料记载就西周以来温邑的归属变化情况作一较为详细的梳理和分析。

西周分封时,温邑被定为温(苏)国之都。《尚书·立政》:“周公若曰:‘太史!司寇苏公,式敬尔由狱,以长我王国……’”⑤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32页。《左传》成公十一年(前580)载周王室刘子和单子曰:“昔周克商,使诸侯抚封。苏忿生以温为司寇,与檀伯达封于河。”⑥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854页。《诗·小雅·何人斯·序》:“苏公刺暴公也。”郑笺:“暴也,苏也,皆畿内国名。”⑦王先谦撰、吴格点校:《诗三家义集疏》,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710页。《尚书·立政》孔《传》:“忿生为武王司寇,封苏国,能用法。”孔疏:“忿生为武王司寇,封苏国也。‘苏’是国名,所都之地,其邑名‘温’。”⑧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32-233页。《左传》隐公三年(前720):“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杨伯峻注:“温,周王畿内之小国,当在今河南省温县稍南三十里之地。”⑨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27页。据此,苏忿生为周武王时的司寇,受封采邑,定都于温邑。梁晓景说:“苏国建都于温,故亦可称温,犹如战国时期魏国都梁,亦称梁国一样。”⑩梁晓景:《苏国史迹考略》,《史学月刊》1985年第1期。吕文郁指出:“采邑就是王畿之内的诸侯国,故典籍中常称采邑为国,而称采邑为寰内诸侯或直称内诸。”⑪吕文郁:《周代的采邑制度》(增订版),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12页。可知苏忿生虽受封王畿之内采邑,但仍可视为诸侯而称国。据陈隆文的研究,古温邑在今温县西南二十六里上苑村和古城村一带①陈隆文:《古苏国地望及其疆域问题》,《史学月刊》2002年第9期。。

从《左传》等史料来看,春秋时期温邑地处周、晋、卫交界地带,是战略要地。因各种势力角逐,其归属情况存在着很大的变动。

公元前712年,周桓王将一部分温国之田与郑国进行了交换。《左传》隐公十一年(前712):“王取邬、刘、蔿、邘之田于郑,而与郑人苏忿生之田——温、原、絺、樊、隰郕、欑茅、向、盟、州、陉、聩、怀。”②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76-77页。由此可知,温国除了包括温邑外,至少还包括以上11邑的部分田地。虽然温国是苏氏采邑,但其与畿外诸侯国不同,“周王可以根据需要把畿内的采邑收回、取缔或改封”③吕文郁:《周代的采邑制度》(增订版),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15页。。邑和田不能混淆④袁林对邑和田作了较为明确的区分,邑“用以表示居民点”,“必然包括土地、住房等内容,但核心内容是居住于其中的人”,而田的基本内容是“作为物的耕地”。参见袁林《两周土地制度新论》,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79页。,如《左传》僖公元年(前659):“公赐季友汶阳之田及费。”⑤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279页。这里的所赐之物,“前一为‘田’,后一为‘邑’”⑥袁林:《两周土地制度新论》,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80页。。对于温邑来说,公元前712年周桓王只是将部分温邑之田与郑国进行了交换。杨伯峻说:“依庄公十九年《传》观之,温于庄公十九年仍为苏氏邑。”“此所谓温田者,亦王田之在温者耳,非以其全邑与郑,故温仍得为苏氏邑。”⑦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76-77页。高专诚也指出:“郑庄公得到的只是苏国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而且,从《左传》以后的记载来看,割让给郑国的12邑,也不是这12邑的全部,而是与郑国接壤的12邑中的部分田地。”⑧高专诚:《子夏故里温邑的历史历史变迁》,《沧桑》2003年第2期。需要指出的是,温邑之外的樊等邑也并非完全属于温国。《左传》庄公二十九年(前665):“樊皮叛王。”庄公三十年(前664):“春,王命虢公讨樊皮。夏四月丙辰,虢公入樊,执樊仲皮,归于京师。”杨伯峻注:“樊皮,周大夫。周宣王有卿士仲山父,封于樊……樊皮保有樊,王与郑之樊田,为樊邑田之一部分。”⑨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245页、第247页。

公元前675年,五大夫奉子颓伐周惠王失败而出奔温邑,苏子奉子颓而出奔卫国。《左传》庄公十九年(前675):“秋,五大夫奉子颓以伐王,不克,出奔温。苏子奉子颓以奔卫。”杨伯峻曰:“隐十一年《传》叙桓王夺苏忿生十二邑之田以与郑,苏氏或因此不满王室。”⑩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212-213页。可知此时温邑属于温国,温国与卫国关系密切。

公元前650年,狄灭温国,温子出奔卫国。《春秋》僖公十年(前650):“狄灭温,温子奔卫。”《左传》僖公十年(前650):“春,狄灭温,苏子无信也。苏子叛王即狄,又不能于狄,狄人伐之,王不救,故灭。苏子奔卫。”杨伯峻注:“狄虽灭温,仍不能有其地,如楚灭萧,不能有,而地入于宋。温仍为周有。二十五年以赐晋……”⑪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332-333页。这说明苏子奉子颓出奔卫国之后,又返回了温邑;狄灭温国而温子出奔卫国,也再次证明温国与卫国关系密切。

公元前636年,大叔(王子带)居温邑。《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前636):“秋,颓叔、桃子奉大叔以狄师伐周,大败周师,获周公忌父、原伯、毛伯、富辰。王出适郑,处于氾。大叔以隗氏居于温。”①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426页。

公元前635年,周室将温邑之田赐给了晋国。《左传》僖公二十五年(前635):“夏四月丁巳,王入于王城。取大叔于温,杀之于隰城。戊午,晋侯朝王。王享醴,命之宥。请隧,弗许,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与之阳樊、温、原、欑茅之田。晋于是始启南阳。阳樊不服,围之。苍葛呼曰:‘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宜吾不敢服也。此,谁非王之亲姻,其俘之也?’乃出其民。”②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432-434页。阳樊人不服,晋国只好取其土地而放其民出走。温、原亦不服。《淮南子·道应》:“晋文公伐原,与大夫期三日。三日而原不降……遂降。温人闻,亦请降。”③何宁:《淮南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869页。晋国获得原、温,将其作为采邑分别赐给了赵衰和狐溱。《左传》僖公二十五年(前635):“赵衰为原大夫,狐溱为温大夫。”④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436页。

公元前632年,温邑归属不明,盖属晋国。《春秋》僖公二十八年(前632):“冬,公会晋侯、齐侯、宋公、蔡侯、郑伯、陈子、莒子、邾子、秦人于温。”《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前632):“冬,会于温,讨不服也。”杜注:“讨卫、许。”⑤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450页、第472页。

公元前626年,温邑归属不明,盖属晋国。《左传》文公元年(前626):“晋文公之季年,诸侯朝晋,卫成公不朝,使孔达侵郑,伐绵、訾、及匡。晋襄公既祥,使告于诸侯而伐卫,及南阳。先且居曰:‘效尤,祸也。请君朝王,臣从师。’晋侯朝王于温。先且居、胥臣伐卫。”⑥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512-513页。

公元前621年,温邑属于晋国。《左传》文公六年(前621):“六年春,晋蒐于夷,舍二军。使狐射姑将中军,赵盾佐之,阳处父至自温……”杨伯峻注:“温为阳处父之采邑。”⑦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544页。

公元前589年,温邑至少有一部分属于卫国。《左传》成公二年(前589)载卫国叔孙于奚有军功,“卫人赏之以邑”⑧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788页。。《新书·审微》则曰:“卫于是赏以温,叔孙于奚辞温。”⑨贾谊撰,阎振益、钟夏校注:《新书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74页。这两条材料说明,赏赐之前温邑在归属晋国和卫国上存在变化,此时即便不是全部也至少有一部分属于卫国。《左传》成公二年(前589)载“晋与鲁、卫,兄弟也”⑩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790页。,成公六年(前585)又说“卫唯信晋”⑪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827页。,表明这个时期晋国和卫国之间的关系比较缓和。

公元前580年,温邑属晋国,其别邑鄇邑属于周室。《左传》成公十一年(前580):“晋郤至与周争鄇田,王命刘康公、单襄公讼诸晋。郤至曰:‘温,吾故也,故不敢失。’刘子、单子曰:‘昔周克商,使诸侯抚封。苏忿生以温为司寇,与檀伯达封于河。苏氏即狄,又不能于狄而奔卫。襄王劳文公而赐之温,狐氏、阳氏先处之,而后及子。若治其故,则王官之邑也,子安得之?’晋侯使郤至勿敢争。”杨伯峻注:“鄇,温别邑,在今河南武陟县西南。”又注:“温为郤至采邑,故十六、十七年《传》又称郤至为温季。郤至以为温邑本为郤氏所有,鄇为温之别邑,自应归其所有。”①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854页。以上材料说明,温邑虽为晋国郤至的采邑,但其别邑鄇邑尚未被其控制。

公元前565年,晋悼公复霸而会诸侯,温邑盖属晋。《左传》襄公八年(前565):“五月甲辰,会于邢丘……尊晋侯也。”②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956页。

公元前557年,温邑当属于晋国。《左传》襄公十六年(前557):“晋侯与诸侯宴于温。”③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026页。

公元前541年,温邑属于晋国。《左传》昭公元年(前541):“十二月,晋既烝,赵孟适南阳,将会孟子馀。甲辰朔,烝于温;庚戌,卒。郑伯如晋吊,及雍乃复。”杜注:“孟子馀,赵衰,赵武之曾祖。其庙在南阳温县。”④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225页。

公元前539年,温邑属于晋国。《左传》昭公三年(前539)载文子(赵武)曰:“温,吾县也。”⑤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239页。

公元前537年,温地之邢丘的归属情况不明。《左传》昭公五年(前537):“(楚子)以屈生为莫敖,使与令尹子荡如晋逆女……晋侯送女于邢丘。子产相郑伯会晋侯于邢丘。”杨伯峻注:“据桓三年《传》,各国嫁女,国君皆不自送。又据《仪礼·士昏礼》,父母送女不下堂。今晋侯亲送女出国境,想亦是敬楚之故。”“邢丘,今河南温县东北。”⑥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265页。《左传》宣公六年(前603):“秋,赤狄伐晋,围怀及邢丘。”杨伯峻注:“邢丘即今河南省温县东二十里之平皋故城。”⑦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688页。亦即邢丘在今温县东北方向赵堡镇北平皋村。庞小霞认为在公元前635年周襄王就将邢丘赐给了晋国⑧庞小霞:《先秦“邢”地考辨》,《文物春秋》2003年第5期。。学者对于公元前537年温地邢丘的归属情况理解不一。步如飞和郑晓华说:“晋在北,楚在南,晋侯嫁女只送到邢丘就已经出了国界,说明位于邢丘西南位置的温地并不在晋国范围内。”⑨步如飞、郑晓华:《子夏里籍考》,《管子学刊》2006年第4期。庞小霞则认为此处的邢丘“易理解乃晋国之邑”⑩庞小霞:《商周时期邢都、邢国、邢地综合研究》,郑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120页。。《春秋》桓公三年(前683):“九月,齐侯送姜氏于讙。”杨伯峻注:“讙音欢。鲁国地名……”⑪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97页。以此类推,晋侯送女所至的邢丘有可能不属于晋国,但也并不确定。邢丘后来的归属情况也充满变数。据庞小霞考证,公元前368年,邢丘属韩,之后一段时间隶属东周王室,公元前353年后复归于韩,战国中期属魏,公元前266年后又归属秦⑫庞小霞:《商周时期邢都、邢国、邢地综合研究》,郑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121页。。即使在王纲解纽的战国时代,东周王室尚有收回邢丘之时,可见问题十分复杂,考察公元前537年温地邢丘的归属情况也不应简单化。

公元前520年,温邑属于晋国。《左传》昭公二十二年(前520):“冬十月丁巳,晋籍谈、荀跞帅九州之戎及焦、瑕、温、原之师,以纳王于王城。”杜注:“焦、瑕、温、原,晋四邑。”①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438页。

公元前518年,温邑属于晋国。《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前518):“冬十月癸酉,王子朝用成周之宝珪沉于河。甲戌,津人得诸河上。阴不佞以温人南侵,拘得玉者,取其玉。”杜注:“不佞,敬王大夫。晋以温兵助敬王,南侵子朝。”②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452页。

公元前507年,子夏出生于温国故地。

公元前502年,温邑属于晋国。《左传》定公八年(前502):“晋师将盟卫侯于鄟泽,赵简子曰:‘群臣谁敢盟卫君者?’涉佗、成何曰:‘我能盟之。’卫人请执牛耳。成何曰:‘卫,吾温、原也,焉得视诸侯?’……乃叛晋,晋人请改盟,弗许。”③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566-1567页。谢耀亭就此分析道:“此时温仍属晋,且成何之语气,似温、原属晋时间长矣,而此年距子夏出生只过了五年。”④谢耀亭:《子夏故里温邑考——兼与“卫国说”者商榷》,《社会科学评论》2009年第2期。成何之言颇具挑衅性,对于“卫,吾温、原也”这句话,我们既可以理解为“似温、原属晋时间长矣”,也可以理解为温曾有过属于卫国的历史,成何故意以此刺激卫侯的神经。

公元前493年,温邑属于晋国。《左传》哀公二年(前483):“郑人击简子中肩,毙于车中,获其蜂旗。大子救之以戈。郑师北,获温大夫赵罗。大子复伐之,郑师大败,获齐粟千车。”于鬯认为“此赵罗盖范氏之党羽”⑤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617页。。此为铁之战,子夏时年十四岁。

四、对子夏故里归属的进一步思考

通过前文对史料的梳理和分析可以发现,关于子夏出生时故里的讨论至少还存在两个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第一,公元前507年温邑归属情况不明;第二,“温邑”和“温国”概念不同。

(一)公元前507年温邑归属情况不明

学者对于子夏故里的讨论多基于一个基本前提——子夏是温邑人。而事实上,若以子夏出生时温邑的归属情况为准来考察子夏的国籍,则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探究清楚公元前507年温邑究竟属于卫国、晋国,抑或他国。

谢耀亭说:“子夏生于周敬王十三年,即公元前507年,是年为卫灵公二十八年。《史记·卫世家》载:‘灵公五年朝晋昭公。’则此时晋、卫实力似可想象。其后,卫国又发生了‘蒯聩之乱’,卫国更是集内忧外患于一身,国力日见其损,以至到了敬、昭时,‘是时三晋强,卫如小侯,属之。’”他结合公元前507年前后温地归晋的事实,推测“卫国在此时占据温似不大可能”⑥谢耀亭:《子夏故里温邑考——兼与“卫国说”者商榷》,《社会科学评论》2009年第2期。。这一说法存在两个问题。第一,没有直接的史料证据。在公元前507年之前,《左传》明确记载温邑属于晋国的是公元前518年,时隔十一年;公元前507年之后,明确记载温邑属于晋国的是公元前502年,时隔5年。因此两个时间段仍然存在很大变数。第二,温邑归属何国会有很多影响因素,并非全然取决于具有强大国力的一方。

关于第一个问题,以戚、原二邑在历史上的归属情况为例。《左传》文公元年(前626):“五月辛酉朔,晋师围戚。六月戊戌,取之,获孙昭子。”“秋,晋侯疆戚田,故公孙敖会之。”杨伯峻说:“戚,卫邑,在今河南濮阳县北。”①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513页、第509页。《左传》文公八年(前619):“春,晋侯使解扬归匡、戚之田于卫。”②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565页。《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前547):“孙文子在戚……孙林父以戚如晋。”“卫人侵戚东鄙,孙氏愬于晋,晋戍茅氏。”“六月,公会晋赵武、宋向戌、郑良霄、曹人于澶渊,以讨卫,疆戚田。取卫西鄙懿氏六十以与孙氏。”③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113-1116页。《左传》昭公七年(前535):“(晋)宣子说,使献子如卫吊,且反戚田。”④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294页。可以发现,从公元前626年到公元前619年有七年时间,从公元前547年到公元前535年有12年时间,戚邑的土地都经历了从卫国到晋国再到回归卫国的历程。《左传》昭公七年(前535):“子产为丰施归州田于韩宣子……宣子受之,以告晋侯。晋侯以与宣子。宣子为初言,病有之,以易原县于乐大心。”杨伯峻注:“乐大心,宋大夫……此盖以州田与乐大心换取原县。原本晋邑,不知何时属宋乐氏。”⑤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291页。这也说明春秋时采邑的归属变化频繁,具体情况十分复杂,《左传》等文献尚有很多事件没有记载。因此,从公元前518年到公元前507年的11年时间,以及从公元前507年到公元前502年的5年时间,温邑的归属情况并不确定。诚如谢耀亭所言,“由于资料的短缺”,温被狄人灭后在归属问题上有可能“更为复杂”⑥谢耀亭:《子夏故里温邑考——兼与“卫国说”者商榷》,《社会科学评论》2009年第2期。。

关于第二个问题,我们以邢丘在历史上的归属情况为例。前文已经提到,公元前368年,邢丘属韩,之后一段时间隶属东周王室,公元前353年后复归于韩,战国中期属魏,公元前266年后又归属秦⑦庞小霞:《商周时期邢都、邢国、邢地综合研究》,郑州大学2007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21页。。虽然国力是夺取城邑的重要因素,但是在王纲解纽的战国时代,东周王室尚有收回邢丘之时,可见变数很大。因此,会有很多因素影响公元前507年温邑的归属情况,不宜作简单化处理。

(二)“温邑”和“温国”概念不同

“温邑”和“温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温邑为温国都邑,附近的鄇邑,甚至邢丘等小邑也属于其辖地;西周以来的温国为畿内诸侯国,其疆域至少包括温邑及原、絺、樊、隰郕、欑茅、向、盟、州、陉、聩、怀十一邑的全部或部分土地。

学者在讨论时没有对“温邑”和“温国”这两个概念的区别给予足够的重视。如步如飞和郑晓华认为,郑玄所言“温国”实指温邑,需要解决的问题在于“这个‘温地’在子夏出生时,到底是属于卫国,还是在魏国”⑧步如飞、郑晓华:《子夏里籍考》,《管子学刊》2006年第4期。。高培华说:“春秋地名之‘温’,有温国、温邑两层含义,温国包括所有的‘苏忿生之田’,温邑是温国的都邑、治所。温国除温邑外,至少还有原、樊、向等十一个城邑。”⑨高培华:《子夏家乡地望与国籍归属考》,《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高先生虽然注意到了温国与温邑含义不同,但对温国疆域的认识不尽确当,对温邑的归属情况也只是作了大体的讨论,更没有深入探究温国土地变迁的复杂情况。

温邑所辖鄇邑等地归属不明。《荀子·大略》:“子夏贫,衣若县鹑。”①王先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荀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606页。子夏家境贫寒,衣服短小而破烂。既然子夏出身于社会下层,那么他既可能生长在温邑,也可能生长于诸如鄇邑甚至邢丘等温邑的边邑,亦即边境地区的居民点或鄙野聚落。今温县有子夏祠、子夏墓、家谱、后世子孙等②高培华:《子夏家乡地望与国籍归属考》,《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在子夏出生之时,温邑及其所辖的鄇邑等地皆在今温县周边,若子夏出生于这些地方,则根据史料记载,无法确定其归属何国。

原温国所辖地归属不明。温国与卫国地域相邻,向来交好。传世有王室东迁前后的苏卫妃鼎,是温(苏)国之女嫁给卫君者③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年,第242-244页。,是温(苏)国与卫国有联姻关系。公元前675年,苏子奉子颓而出奔卫国;公元前650年,狄灭温国,温子出奔卫国。高专诚认为“或许还把部分苏国的土地也带到了卫国,这在当时亦属常事”④高专诚:《子夏故里温邑的历史历史变迁》,《沧桑》2003年第2期。。高培华则指其“显然没注意到卫国十年前几乎被灭,尔后三次东迁、河西版图丧失殆尽的历史”⑤高培华:《子夏家乡地望与国籍归属考》,《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其实高专诚先生的推测是有一定道理的。春秋时有权势者投奔他国,不乏携有土地者。《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前547):“孙林父以戚如晋。”⑥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113页。昭公元年(前541):“莒务娄、瞀胡及公子灭明以大厖与常仪靡奔齐。”杨伯峻注:“大厖与常仪靡,莒之二邑。”⑦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217页。定公十年(前500):“齐人来归郓、讙、龟阴之田。”杨伯峻注:“阳虎于去年以此奔晋。”⑧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579页。顾栋高《春秋大事表》有《春秋列国地形犬牙相错表》,谓“春秋列国之疆域繁然乱矣”⑨顾栋高辑,吴树平、李解民点校:《春秋大事表》,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609页。。春秋列国疆域犬牙交错,还存在不少“飞地”,所以卫国东迁乃政治中心的迁移,并不意味着完全失去原有地盘。如果再考虑到公元前589年至少有一部分温地属于卫国的记载,那么若子夏出生时原温国部分土地归属卫国,子夏出生于该地也不无可能。

结 语

在子夏故里归属研究中,学者的研究成果给予我们很大的启发,但不难发现,学界鲜有重视郑玄温国人说者,而是将其统一于卫国说或魏人说来考察,集中讨论子夏出生时温邑属卫或属魏(晋)的问题。学者在论证和得出卫国人说和魏(晋国)人说时,行文中多使用“可能”“应该”“大致”“似”等词语进行表述,这说明还没有足够的信心推断出确定的结论。总体而言,持卫国人说者,基本上忽略了温邑长期属于晋国的事实;而持魏(晋国)人说者,又无法彻底否定卫国曾经至少拥有部分温地的相关记载,进而排除子夏故里属卫的可能性。作为经学大师的郑玄,也许并不清楚子夏出生时的温国故地在当时究竟属卫还是属魏(晋),抑或属于其他国家,所以才使用“温国”这种比较模糊的历史地理概念进行表述,而这种模糊表述正是一种严谨的学术态度。退一步而言,即便郑玄没有此番考虑,与其他两说相较,在子夏出生时故里的归属情况尚不明朗的情形下,使用“温国”的提法在客观上也是最为符合事实的。钱穆说:“卜商,温国人。或说卫人,或说魏人。”①钱穆:《先秦诸子系年》,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72页。钱先生虽然拿捏不定,但将温国说置于诸说之首,想必也是倾向于郑玄的说法。

寻求历史真相历来被认为是历史研究的一个重要目的,甚至被视为历史研究者的职责,于是众多历史考证中往往有一种非要得出一个具体结论的情结。其实,“历史上的事情有可考与不可考之分”②常金仓:《从周公摄政的争论说到历史考证》,见《二十世纪古史研究反思录》,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48页。,故而历史考证不能囿于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非要得出一个具体结论。换言之,复原史实需要证据,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就不能强行考证而草率给出结论。1965年,美国控制论专家L.A.扎德(Zadeh,L.A)提出了“模糊集合”的概念,建立用模糊集合描述模糊事物的数学模型③[美]L.A.扎德著,陈国权译:《模糊集合、语言变量及模糊逻辑》,北京:科学出版社,1982年。。“使某个元素并不是要么属于、要么不属于,而是可以在不同程度上属于某一集合”④彭卫:《略谈历史研究的模糊性》,《安徽史学》1986年第3期。。模糊理论运用到历史学领域,即为模糊史学。彭卫指出,历史研究的模糊性由三个方面决定:第一,“是由史料存留的模糊性决定的”;第二,“是由研究对象的复杂性与模糊性决定的”;第三,“是由文字描述的模糊性决定的”⑤彭卫:《略谈历史研究的模糊性》,《安徽史学》1986年第3期。。因此,在历史考证中,当史料记载模糊,提出的证据不足以支撑某种观点时,不必一味追求精确结论,客观梳理史料并找出各种观点的问题所在,对结论进行模糊处理,也不失为一种可取的治学方式。正是基于这些考虑,笔者冒着骑墙之讥通过梳理史料以及前辈时贤的相关分析,就学者关于子夏故里归属的具体论证过程提出了一些看法,认为就现有史料而言,子夏出生时其故里为温国故地,由于变量较多而存在各种不确定性因素,所以具体归属国仍不可详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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