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问渠侬马打球
2018-01-22付善民卫京伟
付善民+卫京伟
【摘 要】宋朝在历经五代战乱之后,社会趋于稳定,经济得到充分发展。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大和商业繁荣,促进了体育休闲活动的广泛开展,民众的体育休闲诉求得到较好的满足。但现代中国体育接受西方体育理念的进程中,中国传统体育文化却逐渐淡出大众体育的视野,以至出现“盂八”之类的体育术语错讹。正视民众体育休闲的身体需求,在身体教育事业中少些功利性的追求,才能促进中国体育事业的全面健康发展。
【关键词】马球;宋朝;体育;休闲
1 “盂八”一词的戡误
近读宋人笔记,见吴处厚所撰《青箱杂记》十卷,多记五代及北宋朝野掌故,并对北宋名臣及文人诗文逸事有所记载,虽然记述评骘偶有失实,但其所记典章旧制,杂议社会风俗用度,颇多可取佐证史实之处,使千年前的社会万象灵活再现,一幅宋人生活画卷可以藉此而鲜活起来。但读至卷三“韩魏公应举时,梦打球一棒盂八。时魏公年仅弱冠,一上登科,则一捧盂八之应也”[1]处,百思不解“盂八”一词所指,如同电影图片到此卡住,精彩再难为继,只得多方搜罗史料,力求还原这一历史画面。
据宋史卷二百一十一记载: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闰五月戊辰,韩琦自门下侍郎兼兵部尚书、同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魏国公加尚书右仆射”[2],可知韩魏公当指韩琦无疑。韩琦生于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仁宗天圣五年(1027)19岁中进士,“时魏公年仅弱冠,一上登科”,当指韩琦少年一试高中,则“一棒盂八”当有一发中的之意。宋朝休闲运动盛行,用棒击球的运动虽有驴鞠和步打球,但以打球为最盛,“打球”在中国的传统体育休闲活动中是“打马球”之意,与现代体育中的“马球”运动相类,由此可推测“盂八”当为打球术语。打球活动多被宋朝文人关注,颇多诗词笔记述及打球场景。沿着这样的思考方向,很快便在宋朝重要笔记文本《东京梦华录》中找到关于打球运动场景的生动记录,“驾登宝津楼诸军呈百戏”条中有“左朋击毬子过门入孟为胜”一句,伊永文笺注同引吴处厚《青箱杂记》中记载则为“韩魏公应举时,梦打球一棒孟入。时魏公年仅弱冠,一上登科,则一捧孟入之应也”,并引朱胜非《秀水闲居录》中句:“京师里巷作打球戏,以一击入窠者为胜,谓之‘孟入”[3]。由此可知,上海古籍出版社所辑之《宋元笔记小说大观青箱杂记》中的“盂八”乃手民错误,但“孟入”一词之生僻疏用,“打球”这项曾在中国广泛开展的体育运动已经不见踪迹,史学界对中国传统体育也缺乏足够的关注,而体育学界又没有相应的研究深度,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现这类失误也就不足为奇了。
2 宋朝马球运动的开展情况
“盂八”之疑已解,行文至此却不免生出诸多感慨,几千年前的奥林匹克赛会还能复活,中国传统体育休闲活动曾经开展得如此活跃,现代体育大家族里却难觅其踪影,不禁让人唏嘘。“打球”这项传统体育休闲活动在中国兴盛如此之久,几乎伴随了整个中华文明史,宋朝“打球”运动更是空前普及,皇室贵胄内苑宫侍自是个中高手,“内苑宫人学打球,青丝飞控紫骅骝”(王珪((1019-1085)),“昨日传宣唤打毬,星丸月杖奉宸游。上阳宫女偏骄捷,争得楼前第一筹”(宋白(936-1012)),军队中延续唐朝以打球练兵旧习,更是筑球不坠,“忆参元帅古襄州,几度沙场马打毬。鞍辔闹装都一样,野夫不着皂貂裘”(陈郁(1184-1275)),陆游在远大抱负难以实现的宦途中除了热爱蹴鞠,也是打球场的常客,“打毬筑场一千步,阅马列厩三万匹”(陆游(1125-1210)),连出家的和尚也有诸多描述打球场景的诗句,“二月春光景气浮,少年公子御街游。银床踞坐倾杯乐,三个孩童打马毬”(释法忠(1084-1149)),足可证明这项运动的普及程度。元蒙入侵后体育休闲活动盛况不再,但这些中国传统体育活动方式仍不至于湮灭,明清两朝仍然有打球运动的开展,直到民国时期商震任河南省主席时还曾培训了一支马球队,在开封的华北体育场进行表演比赛[4]。只是到了解放后,在强劲的西风东进的势头下,中国这一传统体育图式才完全淡出中国人的视野。
宋朝商业经济的繁荣和都市行业分工的细化,曾经出现了运动休闲的历史高峰,打球蹴鞠成为风尚,下层百姓也能在众多的节日里参与整个都城的假日欢娱休闲,坊市制度的开放促进了勾栏瓦舍的繁兴,为都民提供了丰富的休闲资源。这与西方工业化以来形成的现代体育不同,仍然以农业为支撑的宋代社会,并不一定要以身体的参与来进行休闲娱乐,观赏或者激烈程度不高的秋千踏青的轻体力活动作为劳动补偿更适合下层劳作人民的休闲。从唐朝开科举以来,虽然唐宋明清均有武举科以选拔低层人才,宋朝澶州乡民为抵抗辽金边侵而自发组成“弓箭社”,与民间尚武以自保乡邻的一样,从来没有进入庙堂的政治视野,在更大程度上仍是乡野村民自娱自乐的休闲活动。虽然这样的功用从来没有被强调,却因是出自人类娱乐自身的需要,从来没有灭绝过,只不过每种文化背景下的表现形式存在着差异而矣。
3 对中国传统体育项目式微的思考
宋朝这种不是出于政治功用目的的身体运动类的休闲活动广泛开展起来,是摆脱了物质限制之后的身体意识的唤醒,休闲活动只是单纯的用肉身的运动来娱悦它的承载的灵魂。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也许宋代的运动性休闲真正超越了政治、宗教和教育的牢笼,不再作为工具的身体才有达到与灵魂合一的可能。对这个层面上的运动休闲的认识还没有得到足够程度的重视,历史评论里所留下的只是对耽玩误国的批判,却不能对生命个体的身体休闲需求给予正面的评价。中国历史上对“声色犬马”的放纵恐怕也就在宋朝这两三百年里昙花一现,等到南宋朱子理学定于一尊,以及元蒙异族的入侵打破了中国近代化的进程,身体运动性的自我发展与认知逐渐被排斥到主流文化的边缘,整个社会民众的身体运动休闲诉求从此再没有得到积极回应。
19世纪以来倍受西方凌辱的中国不免要对自己的文化传统产生怀疑,在全盘接受西方体育思想的同时,选择性地将自己的体育传统丢弃。虽然现代西方体育竞赛体制的灵魂里有古希腊竞技精神的影子,竞技总与政治有着或隐或现的联系,体育与政治的这种密切关系在现代体育中仍然在延续。但是西方体育是以对身体认知基础上的发展,正在逐渐脱去身体的工具性功用,更多的运动参与者是在运动中体验运动所带来的身体和心理的放松与娱悦。至于那些职业的运动員们,虽然其个体在运动竞技中有着超越凡人的身体能力,将竞技运动之美进行了史上最高层次展现,给人们提供了与音乐以及其他艺术形式相区别的视觉盛宴,却无法代替常人在身体运动中娱悦感受。
中国体育在主动追求融入西方体育体制的过程中最大问题是将体育的竞技目的无限放大,在国际赛场上不断摘金夺银的现代,国民运动休闲的需求远未得到应有的关注。广场舞成为民众街头休闲方式的暴发式兴起,不必非要去界定广场舞是体育运动还是舞蹈,它的出现只是直观地反映了大众对身体性运动的认知和强烈需求,说明我们还没有提供出更为充足的运动休闲基础设施。不只如此,片面追求竞技结果也造成了学校体育的“误入岐途”,以竞技的标准衡量身体教育的成绩成为学校体育的通病,只重视比赛成绩造成整个学校体育的尴尬地位。学生体质下降的整体趋势难以遏制,只有试图通过将体育纳入考试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地来解决这一难题,正是以应试教育的方式来解决应试教育造成的问题,不能不说学校体育的改革仍然在死胡同里转悠,想要走出去恐怕不是路远近的问题,而是要找到那堵需要打掉的墙,那堵压抑大众身体娱乐需求的墙。
4 结语
也许中国体育这棵大树已经被拦腰截断,嫁接上的西方体育枝干已经遮天蔽日,我们自身的体育文化基因却仍然在史籍中存活着,挖掘其价值也具有让中国乃至世界体育文化生态多样化的的意义,我们传统的运动方式仍然有其存活的丰厚土壤,龙舟赛已经在中国大地上全面复活,虽然也在采用现代体育竞赛的体制,并有追求竞技结果的倾向,却在自发地满足着人们对运动性娱乐的需求。
“夜深自倚蒲团困,谁问渠侬马打球”,眼看着中国男足在争夺世界杯决赛圈参与权的游戏中不断失利,不仅让人无限地怀念宋朝人打球的热火场面,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能在娱乐自己身体的游戏中快乐玩耍了!
【参考文献】
[1]吴处厚.青箱杂记宋元笔记小说大观(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653.
[2](元)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5.
[3]孟元老撰;伊永文笺注.东京梦华录[M].北京:中华书局,2006:720.
[4]萧乾.中州钩沉[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7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