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树

郑凯应

一棵两千元进货的怪树，卖了三年没人要，可某天居然有人出价八十万买走了！有这等奇事？真有！

话说孝德市西河镇是中原地区有名的苗木之乡，家家户户都以种植绿化苗木为业。现在刚入秋，又到了销售旺季，各种树都卖得很火，全镇人都忙着挖树、装车、收钱，美乡苗圃的老板秦忠清也忙得团团转。可他赚再多钱，只要一见苗圃里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怪树就愁得连连叹气。

为啥叹气？愁货卖不掉呗——这树砸在他手里三年整，他也被老婆骂了整三年！

这棵树是三年前一个叫老谢的供货商卖给秦忠清的。树的长相很奇特，三棵大海碗粗的树底部连在一起，近看像一根树兜上长的三个丫杈，远看像一座香炉里插的三炷香。这三个丫杈的品种还不一样，分别是黄连木、刺冬青、坡籽树。秦忠清看这棵树的第一眼就觉得它是个怪胎，肯定难出手，就不想要。但老谢说，怪树是自家弟弟园子里的，因建设新农村要修路，这棵树挡道了，弟弟好说歹说让他帮忙把树卖了，看着给点儿钱就行。现在的人喜欢“新、奇、怪”，说不定就有人肯出大价钱买这种稀罕物呢。

秦忠清一来觉得老谢的话有道理，二来也拉不下面子拒绝，只好花两千块钱将怪树买下。可三年时间过去了，来苗圃买树的苗商络绎不绝，苗圃的树也快换了三轮，这棵怪树却一直无人问津。偶尔有人觉得它的怪模怪样挺有趣，可盘算半天，放在哪儿都不合适，也只得罢手。

为了尽快出手，秦忠清想过锯掉两棵较小的坡籽树和刺冬青，只留中间最大的黄连木。但锯掉两棵小树后原本饱满的冠幅就变成偏冠了，偏冠树是没人要的。再说，那两棵小树的长势一直很好，他也有点不忍心。就为这棵无人问津的怪树，他被老婆骂了无数次。

秦忠清正对着怪树发愁，他的远房表弟郑大炮来了。

“老表，看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定是又被嫂子欺负了吧？”郑大炮向来没个正形儿，一看到秦忠清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忍不住打趣起来。

看到郑大炮，秦忠清的眼前一亮：这位表弟有点歪才，没准能解决自己的难题！

说起郑大炮，还的确是个人才，当年是市一中小有名气的才子，尤其喜欢钻研历史，如果不是接连出现家庭变故导致辍学，考上重点大学不是没有可能。他辍学后干起了苗木代销的无本买卖，因为说话喜欢引经据典，经常有人听不懂，慢慢开始有人叫他郑大炮，时间一长，他的本名反倒被人忘记了。

秦忠清指着眼前的怪树把来龙去脉告诉表弟，然后拱拱手说：“大炮，你要有本事帮我把这棵树出手，哥请你喝酒！”

郑大炮听罢，眯起眼，围着怪树左转三圈右转两圈，又伸出手拍了拍每棵丫杈，然后仰头望天，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这一连串动作把秦忠清弄迷糊了：表弟素来神神叨叨，行事做人出人意料，这又是整的哪出戏？

“就这点儿小事把你愁这样？呵呵……”郑大炮拍拍手，满不在乎地说，“放心，这事儿包在兄弟身上了！说说，你想卖多少钱？”

“三年前买的时候花了两千，算上养护三年的费用，总成本在三千左右，能保本就行！”

“呵呵……三千？你也太没追求了，三千块钱愁这样？”

“这三棵树大小不一，平均胸径在二十五公分左右，以目前植苗的行情，每棵树也不过两千块，三棵树最多值六千。可一分开这树就活不了，谁买？要是整体卖，不要说六千了，三千都难找到买主！”

“呵呵，我要是能将它卖到三十万呢？”

“啊？”秦忠清愣了一下，随后苦笑着说，“得得得，我可不听你闲扯了，这棵树，我还是另找能人帮我卖吧！”

“不是闲扯，哥，我说能卖三十万就能卖三十万！要不咱俩打个赌？”

“赌就赌！你说赌什么？”秦忠清还在苦笑。

“如果不能将这树卖到三十万以上，我免费到你苗圃干一年活！如果卖价超过三十万，你咋谢我？”

“别说三十万了，只要你能将这树卖到三万，多的钱哥与你平分！”

“哎呦！哥，这话被嫂子听见了可得让你跪搓衣板哦！”秦忠清怕老婆，所以郑大炮将了他一军。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秦忠清被表弟戳了痛处，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样吧，先小人后君子，我俩签个代售协议，约定卖树款扣除三万后，剩下的一半归你！”

“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很快，哥俩在苗圃办公室签订了代售合同，约定了双方的责权利。

合同签订后，郑大炮一连很多天都没动静。秦忠清有些担心，发微信不给回，打电话总是被转到服务台。他找亲戚打听，得到的消息是郑大炮不在家，谁也说不上他去了哪儿。

“郑大炮啊郑大炮，你这绰号可真不是白来的！看看，牛皮吹大了吧？”秦忠清听到郑大炮“消失”的消息后自言自語道，“树卖不了就卖不了呗！我也没指望这棵树真能卖掉，也没打算真让你来苗圃白干一年，你哪犯得着跑路呢？唉！”

大约一个月后的黄昏时分，一辆越野车开进了美乡苗圃，轻车熟路地直奔那棵怪树而去。车到近前，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郑大炮，一个是留着长头发、头顶扎个辫子却满脸络腮胡的人。

他俩围着怪树指指点点一番后，从树的各个角度拍了几张照片走了。得知消息的秦忠清赶紧往回赶，但只看见他们上车的背影。

又过了十几天，秦忠清突然接到表弟的电话，说有市长来考察他的苗圃，请他做好接待准备。秦忠清猜郑大炮又是胡扯，就没把他的话当真。当他不慌不忙地从外面回到苗圃时，却见一长溜车队正离开。工人说，刚才郑大炮带着一大帮人来苗圃看那棵怪树，据说其中还有位领导是襄川市主管城市建设的副市长呢！

“隔壁市的头头来我这苗圃干什么？”秦忠清不觉有些后悔，心想，“看来这郑大炮把事情搞大了！大炮啊大炮，我们不过是做苗木生意的小商人，哪犯得着跟政府官员扯上关系？自古以来都是民不与官斗，你做了不靠谱的事儿可别把我搭进去呀！”

立冬这天早上，秦忠清正站在树上指导工人修剪树枝，突然看见一长溜车队直奔苗圃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辆奥迪轿车，紧跟着的是一辆自带吊车的长货车，后面还跟着一连串小轿车。“莫非郑大炮真的把这棵怪树卖出去了？”想到这里他连忙从树上爬下来，刚下地就看见从奥迪车里走出几个人，领头的正是郑大炮，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领导模样的人，想必是那位副市长了。接着车都停下了，人们纷纷下车，人群中也有上次来过的那位留着长发、梳着辫子的古怪男人。endprint

郑大炮向秦忠清逐个介绍，说：“这位是襄川市黄副市长，这位艺术家是景观设计大师叶赛飞先生，这位是襄川市旅游开发管理公司董事长刘先军先生……”见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突然造访，唬得秦忠清小心脏扑腾扑腾地乱跳。事已至此，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逐一握手问好。

一番寒暄后，郑大炮拿出一份合同请秦忠清签名。秦忠清快速扫了一眼，当他看到来人将以八十万元的价格从自己苗圃购买一棵特选树时，脑子轰的一声陷入了空白。随后，他在郑大炮的指引下，哆嗦着手紧挨着“郑文正”（郑大炮的本名）三个字之后写下“秦忠清”三个字，接着盖上苗圃公章。

见秦忠清在合同上签了字，刘董事长让手下向他交了二十万现金作定金，然后，一帮人跟在长货车后面向怪树走去。随后，工人们开始了开挖、起吊、装车工作。不到两个小时，这棵怪树就被起出来，五花大绑地安放在货车上了。随后，喇叭一声长鸣，货车开走了。

秦忠清看着货车和车队走远，才梦游般回到办公室。他把合同看了又看，把钱数了又数，最后使劲儿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大叫一声：“妈呀！发财了！”

树卖出去后又过了几个月，秦忠清接到一个自称是某旅游开发公司的陌生电话，请他与郑文正先生亲临某主题公园参加开园仪式。

这天，秦忠清和郑大炮作为特邀嘉宾来到襄川市某主题公园开园仪式现场。会场人山人海，气氛热烈，主席台上坐着从省到县市的各级领导，台下坐满喜气洋洋的市民。

盛大的开园仪式后，漂亮的女解说员带领他们走进了主题公园。经过几个主题景点后，讲解员说：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我们下一个要去的景点是桃园。桃园是我们三国主题公园最重要的景点，没有之一。因为桃园是传说中刘关张结义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最神奇的亮点，这个亮点是由一棵黄连木、一棵朴树和一棵柞木组成的神树！这棵神树寓意深远，下面我向各位简单讲解一下。

第一种说法是，这棵树象征着三足鼎立的三个国家。分别是：黄连木代表魏国，柞木代表蜀国，朴树代表吴国。

但是更恰当的说法是，三棵树代表桃园三结义的三个人。

黄连木，黄与皇同音，寓意皇家血脉，当指皇叔刘备。三棵树中，黄连木最粗壮，也与刘备居首的身份匹配。所以，黄连木代表刘备是最合适的。

柞木又名刺冬青，这是一种四季常青的树，寓意生命之树常青。桃园三结义的三人中，关羽以忠心、勇武和义气著称，被后人尊为武圣，与文圣孔子比肩，受到歷代推崇，真正做到了流芳百世、精神之树常青，这与不畏严寒的刺冬青正好匹配。另外我要特别说明一点，那就是这三棵树中刺冬青最小，恰恰暗合着刘、关、张三人中关羽最早离世。

朴树，有些地方也叫坡籽树。三国演义中的张飞性情直率，勇猛无双，他敢爱敢恨的率真性格格外朴实可爱，所以朴树代表张飞最合适。

说着话，大家来到了那棵神奇的树旁，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秦忠清一看，那果然是自己卖掉的怪树，树旁还立着刘关张三兄弟的塑像呢！

秦忠清回味着刚才解说员的话，想起了郑大炮精通历史掌故，突然间脑洞大开：原来郑大炮卖的不是树，人家卖的是文化啊！

见游客赞叹不绝，纷纷和那棵树合影，秦忠清对郑大炮充满了崇敬之情，便冲着表弟伸出了大拇指。郑大炮眨眨眼，朝他报以一个不无得意的微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