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翰《与妻书》:侠骨柔情英雄心
2018-01-22王越
王越
亲爱的夫人钧:
同志们常说世上唯有家钧好,今日里我才觉得你是巾帼贤。我一生无愁无泪无私念,你切莫悲悲戚戚泪涟涟。张眼望,这人世,几家夫妻偕老有百年。抛头颅,洒热血,明翰早已视等闲。“各取所需”终有日,革命事业代代传。红珠留作相思念,赤云孤苦望成全。坚持革命继吾志,誓将真理传人寰!
1928年3月18日,由于叛徒出卖,夏明翰在武汉被捕。在阴暗潮湿的监狱里,他用敌人给他写自首书的半截铅笔,给妻子郑家钧写了这封催人泪下的家书,这也是夏明翰的遗书。写完后,年仅28岁的他抑制不住对妻子、对女儿的强烈爱恋和思念,用嘴唇和着鲜血,在遗书上亲吻下一个深深的吻印。这生离死别前的一个血吻,彰显出了夏明翰作为一个伟大的革命者的侠骨柔情、深情厚意和忠贞不渝的革命爱情。两天后,夏明翰在武汉市鹦鹉洲被国民党反动派枪决。
“世上唯有家钧好”
“同志们常说世上唯有家钧好,今日里我才觉得你是巾帼贤。”家书的开头,夏明翰毫不掩饰地称赞了自己的妻子。
1920年秋,夏明翰来到长沙,面见仰慕已久的毛泽东。第二年冬天,他经毛泽东、何叔衡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在长沙从事工人运动。也就是在这时,湘绣女工郑家钧在掩护领导罢工斗争的夏明翰时,右臂中弹受伤,夏明翰经常来看望她,两人在接触过程中畅谈理想,交流革命体会,互生爱慕之情。
爱的时光飞快逝去,几年的相恋使这对革命情侣感情日深。1926年4月的一天,毛泽东来到夏明翰的房间,见他在洗衣服,颇有感触地说:“明翰,该找个伴侣啦!郑家钧对你不是很好吗?”夏明翰回答:“家钧好!家钧好!”毛泽东高兴地说:“你们俩情投意合,志同道合,早点成家吧!”
经毛泽东挑明,1926年农历九月初四,郑家钧和夏明翰在一间简陋的民房里举行了婚礼,洞房就在长沙市清水塘4号。当时,婚礼虽然简朴,但高朋满座,何叔衡、李维汉、谢觉哉、郭亮、易礼容、龚饮冰等都前来参加了婚礼。他们还向这对新人送了礼物,何叔衡送的是一个墨盒和一个钢笔架,李维汉送的是一对精巧的小壶,易礼容送的是一个上面剪贴着大红喜字的金鱼缸。同时,李维汉、何叔衡、谢觉哉等还给他们送了一对婚庆对联:世间唯有家均好;天下谁比明翰强。
1927年春节前夕,两人搬到长沙市望麓园一号,与毛泽东、杨开慧同住一个院子。从那个春节开始,夏明翰跟郑家钧约定:工作之余,不走亲,不访友,一心一意帮郑家钧补习文化。从阿拉伯数字到常见汉字,从作诗填词到马列主义,夏明翰在家里教妻子学文化,也像在湘江中学、工农夜校上课一样认真,充分地备课,详细地解释,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据郑家钧回忆:“光是讲‘一字,就讲了一个晚上。”在夏明翰尽心地言传身教下,郑家钧迅速成长。后来,大革命失败,在白色恐怖的逆境里,她陪伴夏明翰坐机关、送机密、会同志,甚至扮作名门之女、高贵太太,巧与敌人周旋,并最终制服对手,成为夏明翰的得力助手。
一天晚上,夏明翰一进家门,便高兴地对妻子说:“家钧,我给你买了一样好东西。”看到丈夫安全地回家了,郑家钧心里非常高兴,又听说还给她买了好东西,更是高兴不已。夏明翰神秘地逗她说:“你猜猜看啊!”见她着急的样子,夏明翰便笑着打开了手里的纸包,原来是一颗闪闪发光的红珠子。郑家钧虽然很高兴,但不明白為何送她这个,便笑着问:“买这个东西干什么?”夏明翰风趣地说:“给你镶个戒指,让你戴在手指上,满意吗?我还在纸上写了两句诗呢!”郑家钧听了,忙把包红珠子的纸展开,发现上面真的写着:我赠红珠如赠心,但愿君心似我心!
看完这两句诗,郑家钧恍然大悟,一下子理解了丈夫为何送给她这颗红珠的心意。她明白丈夫是希望她永远怀着一颗红心,忠于人民,忠于党,忠于共产主义事业,在严峻的考验面前永不变心。她既高兴又激动,慎重地把红珠包好,用坚定而又无限深情的眼光注视着丈夫,许久没有说话。夏明翰牺牲后,这颗红珠便成了她纪念丈夫唯一的珍贵遗物。
“坚持革命继吾志”
革命同志、人生伴侣,从相识、相知、相爱到喜结连理,如今却要阴阳两隔,怎能让人不痛心?!信中,夏明翰强忍着悲痛,劝慰妻子:“切莫悲悲戚戚泪涟涟。张眼望,这人世,几家夫妻偕老有百年。”1928年3月20日清晨,当执行官问夏明翰还有什么话要说时,他大声说:“有,给我拿纸笔来!”于是,写下了一首大义凛然的就义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夏明翰饮弹倒下时,口中还念着他的就义诗。诗如其人,一字千金,字字是血,笔笔是心!
在得知丈夫遇难后,郑家钧怀着极度的悲痛,写了一首祭夫诗:“赤胆红心交给党,毕生精力献人民。昂首刑场洒热血,忠魂犹绕汉阳城。吊祭来迟悲更深,鹦鹉洲前日色红。不存白骨精神在,革命还有后来人。”
夏明翰英勇就义后,郑家钧谨遵丈夫遗言,一方面坚持从事革命活动,同时含辛茹苦地把女儿抚育成人。1930年,郑家钧从长沙远赴上海,给一户大户人家当佣工,因为有一手湘绣的绝活,受到雇主的欢迎。其实,郑家钧在当佣工的同时,还是一名地下交通员,主要是为上海的地下党收藏和保管文件,然后在指定的地点交给所指定的人,一切工作都是单线联系。她以惊人的勇气和胆识继承着丈夫的事业。
夏明翰夫妇为女儿取名夏赤云,意为红色的云彩,寄托了夏明翰“子子孙孙,一代接一代,永远赤化下去”的愿望。夏明翰牺牲后,郑家钧将女儿的名字改为郑忆芸(后又改为夏芸),一直跟随外祖母在乡下长大。
抗战期间,无论是长沙市里的小吴门、高桥,还是长沙周边的东乡、望城,甚至郴州、耒阳等地,郑家钧和女儿都因避难住过。郑家钧不分白天黑夜地绣花缝衣,换取微薄收入以维持生计。抗战胜利后,夏芸回到长沙,并考入湖南私立周南女子中学。1949年,夏芸考入武汉大学,仅仅读了半年书,因为交不起学费,不得不转入北京农业大学。此时的郑家钧随着年岁的增长,眼睛渐渐看不清细小的东西做不了刺绣,常年以糊纸盒为生,她清贫、低调,从未向组织提过任何要求。夏明翰生前的战友李维汉、谢觉哉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每次到长沙,都要去看望郑家钧,亲切地称她为“老嫂子”。夏芸从北京农业大学毕业后,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先后在江西的赣南、宜春、九江等地工作,始终践行“淡泊名利”的人生格言。她所从事的工作大都条件艰苦、环境恶劣,曾一年四季扎根深山,吃住在溶洞里,但鲜有人知道。退休后,夏芸深居简出,默默生活在九江市。“生活不能奢侈,我和我的子女们也没什么特殊的,他们都是靠自己的能力生活。”夏芸从小就教育子女要低调行事,不要因“烈士后代”感到与众不同,要凭自己的劳动去工作生活。她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后来人”的身份!
在无数中华英雄儿女踏着烈士的足迹继续前进中,革命事业终于迎来了胜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郑家钧专程到汉阳凭吊丈夫,作七律一首:“闻君就义汉江城,慷慨高歌‘主义真。气吞山河遗篇在,血溅沙洲浩气存。白骨推波卷巨浪,丹心永照‘后来人。喜见今朝乾坤赤,英魂含笑看朝晖。”这是她对丈夫的怀念,也是她向丈夫唱出的胜利的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