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都是下雪天
2018-01-22凤萧蓝黛
文/凤萧蓝黛
或许谁都没有对错,世界的精彩正是基于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因为不同,针对同一件事就才有了不同的决定。所以有些人成功,有些人败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是在朋友的婚礼上认识他的。他们被司仪安排在同一桌。去得有些早,宾客稀稀拉拉,他们先是各自刷手机,然后忽然抬头同时看了对方一眼。
就是那一眼,带着尴尬、带着偶然,又带着探询,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顺着那一眼,开始交谈。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以前竟未曾见过。关于母校的回忆又增添了许多话题,一下子竟聊得收不住。
服务员踩着婚礼的节奏拖拖拉拉地上菜,宾客陆续入场,婚礼庆典开始,新郎新娘露出幸福的笑,把明黄色的香槟酒倒进玻璃杯。他们坐在台下,视若无睹,顾自天南地北地聊了一箩筐。
那天晚上下了雪,婚宴结束时,细雪铺满整条街。酒店门口落了很多红色的鞭炮屑,风灌过来,她拍拍黑色毛呢裙上的雪,嚷嚷着冷,他问:“刚才吃饱了吗?”
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答:“没。”
他笑:“我也是。”
于是他邀约着她,踏着碎雪一起去找吃的。他带她拐进一条巷子,里面有一家老菜馆,能做地道的竹荪鸡汤火锅。
风雪被关在了门外,鸡汤熬得很慢,他们不介意等待,等待能让他们拥有更多的时间。刚刚相识的一男一女从喜宴到了火锅店,烟雾缭绕间,情愫悄然滋生。
那个夜晚太过美好,她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像梦一样,极具不真实感。可现在的他就在眼前,深黑浓密的头发下面是带着笑意的眼睛,还有宽阔的肩膀,温热的掌心,让她飘摇的心有了想要停泊的港湾。
她没有什么背景,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挺不容易。毕业两年,苦头尝了许多,最近新找了一份工作,薪酬不高,但总算能养家糊口。
他在一个矿业公司做测量员,三天两头要去矿山做测量,风吹日晒灰头土脸,但收入还不错。现在,她有了他,事业与爱情,她都站在了新起点上。休息的时候两人经常踩着单车去旧时学校,拦住一脸青春的师兄妹们,付费借饭卡打上两荤三素。
他们坐在校园的长廊里肩并肩地吃饭,以此弥补青春时期没有遇见的缺憾。
“我大二的时候胖得要死,现在我都不敢相信那是我。”她一边给他夹了块鸡肉,一边说。
“我也胖,每天下了自习都跟个饿鬼似的,必须要吃饱才睡得着。”
“那时你有女朋友是吗?”
“那时你也有男朋友?”
哈哈哈,他们同时大笑,然后握住对方的手:“幸好现在没有。”
她爱他爱得越来越深切,那个雪夜里他的眼神,像一双滚烫的手,一直探进她的心窝里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周末加班时她就煲了汤去矿山找他。矿山离他的公司总部很远,在郊区,恶劣的天气里,山上尤其冷。
大巴开了一个半小时,只能停在路边,她一个人走上去,小白鞋挂满了泥灰,她没有告诉他她要来。他戴着安全帽,脸上有灰尘,鼻子被冻得通红,但脸庞依旧俊朗。
光秃秃的矿山上结了冰棱,他站在那里,背影孤独。她喊他,他回过头来,惊喜地咧开嘴笑,她莫名地觉得心疼,赶紧打开保温桶,炖了一上午的排骨汤,已经不太烫了。
他下班了,拉着她的手说“我背你”。几个同事在旁边吹口哨,她羞得脸都红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她下山,风声渐紧,她伏在他的背上,把围巾拉长,围住他的脖颈。
“你爱我吗?”她问。
“傻瓜。”他笑。
“到老了你也这样背着我吗?”
“只要我还没瘫,就轮不到别人。”他说得笃定。
她紧紧抱住他,心满意足。
生活总算有了点盼头
来年三月,他们搬到了一起住,她把出租屋收拾得干净整洁,像一个家。小区虽旧,但围墙外面种了几株樱花,四月份的时候就像有人沾了水粉颜料,把墙头涂得粉生生一片,他们站在窗口便能看见。
日子一下子活起来,像干瘪的海绵,吸取了充足的水分。只是还是穷,外乡人想在这个城市扎根,困难诸多,她在公司也没有什么话语权,存在感微薄,却成天忙得像陀螺。
他发了工资要给她买衣服。是一次逛街看到的,刚上的新鲜的春装,柳叶绿的薄衫,配着同色的折褶长裙。
她看了价格就拖着他往外走,她不愿意乱花他的钱,虽然他的收入比她高许多,但是她一想到他在矿山上灰暗的背影,赚钱如此辛苦,她就不忍。
他拗不过她,把工资卡交给她管,她细细地攒着,像一个小媳妇一样攒着一个瑰丽的未来。
在后来的两年里,她又换了两份工作,皆不如人意。上班忙,薪水低,付出的已得到的不成正比。为了攒钱,有一次经理让她去付货款,她厚着脸皮让人家多开了一百块的发票,回来心里打鼓了好几天。而磷矿行业市场萎蘼,他的收入也大打折扣。
她这才明白,未来并非是对过去的一种积攒,并非因你虔诚的投入和祈愿,就能收到你想要的回报。她对生活有了失望。
一晃快28岁了,她想嫁给他,和他有一个家,还要攒很多钱养一个小孩,这个愿望十分强烈。可怎么嫁呢?他们努力奋斗,节衣缩食,活得小心翼翼,在这个城市依旧一无所有。各自的父母也都不富裕,他们不能狠下心去啃老。
但她还是带他回家乡见了父母。父母催了好多年,终于见到她带回来的男朋友。那天父母高兴极了,家里也来了许多亲戚,大家挤在一张旧餐桌前吃饭,热闹非常,像过年似的。
他不会喝酒,但为了照顾长辈的情绪,还是硬着头皮喝了点。觥筹交错间,二叔突然问他:“打算什么时候买房子啊?”
他的脸已经被酒精烧红,挠挠头老实地回答:“房价太高了,暂时还买不起呢。”
父亲一听,脸冷下来,看了她一眼,她有些难堪,但在那样的情景下,她只能低下头,沉默着咀嚼一块排骨。
回来的客车上,他一直沉默,快到站时他拍拍她的肩膀说:“别担心,面包总会有的。”说的时候他并无底气,更像是安慰他自己。
后来她也想过要不裸婚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有爱情,就有过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可父母不同意,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更是愁苦地说:“闺女啊,我跟你父亲苦了一辈子,不希望你再这样下去啊。我们不是贪图富贵,只希望你找一个经济条件好点的男人,生活才能有保障,妈不希望你重复我的人生。”
她想了想母亲这一生,节俭勤谨,精打细算的操劳和委屈,以及那一到冬天就开裂的双手,她便犹豫了。
而他呢,并非没有想过未来。一周后,他把一张卡拿给她,是他父母这些年攒下的钱,十万块。他终是向家里开了口。
她拿着卡,感动地哭了。可加上她们这两年攒下的钱,付首付还差一大截。他们去看了城郊的新楼盘,选最小最便宜的户型,首付也要二十五万。但好歹有了这十来万,生活总算有了点盼头和希望。
人总得要有底线
他们过得更加拮据。她舍不得吃穿,什么都舍不得买。单身的女同事把大部分工资拿来买化妆品和衣服,她看着打扮一新的她们,虽然羡慕,却并不动摇。
相遇时那一锅美味的竹荪鸡汤,更是许久都没有去吃过了。圣诞节的时候他兴冲冲地约了她去,她却说家里不是还有剩菜的呀。
生活的乐趣被那个愿望钳制着,好像越过越苦。但她还是意志坚定,父母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终于松了口,说只要他能买房,就没意见。
每天睡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居然已经有了细纹,她觉得惶恐,她的幸福生活还没开始,他们还未白头偕老,她怎么能老呢。
也许是老天想帮他们,年终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个挣钱的好机会。负责矿山剥土的负责人跟他说,只要他在每一次的土方测量时多报一点数据,就私下给他可观的回报。
测量是他的专业,数据的多与少,在人工操作时也会存在一定的偏差,从一定程度上讲,这事可以做得不露痕迹,而他们的生活,却能大有改善。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她,面对行业潜规则,他心下犹豫,职业操守和现实困难在他脑子里打架。而她非常激动,在未来面前,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她要他牢牢抓住,答应对方。
那套她心心念念的房子在脑海里已然成型,床怎么放,厨房怎么装,阳台上要种什么花,都想得一清二楚。她觉得这不仅仅是房子的事,这关乎他们的幸福和未来,关乎他们能否在这个城市扎下根去。
她想他也定和她一样的想法,毕业数年,他们被社会教训得灰头土脸,已不再是当年懵懂单纯的人,在可以规避风险的情况下获取一定的利益,未尝不可啊。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不都是如此吗?
第二天傍晚,她奢侈地买了空运的竹节虾,还有一盒车厘子。他回来时,鲜虾刚下了锅,它们在锅里不再动弹,由青灰变成橘红。
他洗了一把脸,但脸色已不太好,她倒了海鲜酱油在碟子里,剥了一只虾给他,他没有吃,说:“那事,我已经回绝了。人总得有底线,不能违反规则。”
她的心一下子就凉了,所有的希望像气球一样胀大,却被一根尖锐的针,戳破了。
是的,她没底线,她为了和他在一起费了多少心力,她省吃俭用不敢乱花一分,她心疼他处处为他着想。她的底线她的原则又在哪里?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吵得天翻地覆,一向温柔的她变得凶狠,然后哭得很难看,经年的委屈也化成恶语冲口相向。
她始终还年轻,对爱情还存在某种浪漫的幻想。因为年轻,对于很多事情都无所畏惧。她之前看过东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献身》,男主人公为了一个暗恋的女邻居,甘愿杀人顶罪,那样的爱情让人震憾。可他呢,有了为她获取美好生活的机会,却连随波逐流都不愿。
那天她跟他说了分手,他露出失望的眼神气咻咻地冲出家门。她站在窗前,看他狂奔的背影,泪流了一脸。她终是在日复一日看不到希望的生活里,对他灰了心。
爱情何需拷问
他们正式在老菜馆做了告别。还是下雪的天,还是竹荪鸡汤锅,她在雾气腾腾之间清算他们的财物,把属于他的钱悉数还给了他。
他保持着失望的受伤的表情,而她却坚持自己的判断,他太迂腐保守,他太爱自己,他不会为她做出一丁点儿牺牲,未来也会如此。或许谁都没有对错,世界的精彩正是基于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因为不同,针对同一件事就才有了不同的决定。所以有些人成功,有些人败北。
一顿饭之后,她还是说服自己谅解了他。看得出来他也是,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眼底还是透出了一丝遗憾。出门时,他又问了一句:“我们,真的分手了吗?”
“是的。”她吐出这两个字,顿时觉得轻松。她要的不仅仅是有情饮水饱,或许母亲说得对,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路走得艰难,又何必要去走呢?
在白雪茫茫的十字路口,她最后抱了抱他,他说:“不要换电话。”
她说:“好。”
他又说:“希望你遇到一个让你过得不这么辛苦的男人。”
她不想去体会这句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带着嘲讽,她拉了拉围巾说:“谢谢,你要幸福。”
“嗯。”
他们转身,背道而驰。她还是在红绿灯口回了回头,而他已没入了人群,再也看不见了。
想起她曾问过他:“到老了你也这样背着我吗?”
如今,已不再需要任何臆想与回答。爱情何需拷问,等真的过到老,便知道到底是谁还在身边,到底是谁背着谁了。
她站在街头,泪流满面。第一天的遇见,这一天的分别,竟都是雪天。嗯,挺好的,前后呼应,有头有尾,一场爱情,就如此这般偃旗息鼓,再不需要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