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马归槽

童燕金

钱江最大支流是兰江，而它上游有个大埠头，故称游埠。一条溪流穿镇而过，至裘家码头汇入兰江，是为游埠溪。

镇子循水而建，两旁木质房子紧挨着，似一家子亲兄弟般。一些街路巷道穿插其中，像渔夫的网。尽管镇子在十乡八里算是中心，但人们的活动大多集中在溪水一线。镇内的溪上建有四座木桥，算是连接两岸的通道，根据场所功能的特点，分别叫太平桥、猪栏桥、柴市桥、大街桥。和镇外的邮车桥合称为“五马归槽”。木桥建成后，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人们看见木桥，就好像心中有了依靠，晚上睡觉也踏实了。

每到天气转暖，溪水逐渐上涨，特别是开夏的第一波雨，雨急水也急，浑浊的溪水似乎要把经一个春秋的污浊全部冲走。之后，溪水便是妇女和孩子的天下。清晨，殘夜还未消亡，东方只带着些亮，溪水冒着白气氤氲而起，好一条如真似幻的银河。姊妹们你唤我，我应你，一手挎木盆，一手拿着捣衣棰，三三两两，前前后后到达木桥底下的埠头。有些埋头干活，有些慢慢做着准备，还有一些索性放下伙计，到自己的姐妹那里聊聊家常。不时可以听到争论声、嬉笑声，夹杂着捶衣声。这时，不知是谁大喝一声：“老婆，洗好衣服做饭啦！”每到这个时候，大家也便偃旗息鼓，自干自的事。可没过多久，又会听到阵阵笑声。

而下午，就该孩子们登台了。他们的活动往往是从一位叫星河的孩子开始的。只见他先在众孩子中间耍几下舞狮技，翻几个筋斗，热身之后大喝一声：“跳！”随之“通——”的一声传来，这便是冲锋号呀。于是孩子们各展神通，玩着花样地跳下。几个胆子大的女孩子受不了这诱惑，也趁大人不注意，混杂在男孩中间，跟着跳了下去。这时，所有孩子都成了水中小龙，把寂寞的溪水都搅活了。

每当这两个时段，在木桥的尽头，石板上，总坐着一位老先生。鹤发白须，手持烟杆，或凝思或微笑。星河和妈妈们也经常和他打声招呼，先生总是摆摆手，以示回应。

特别是那天，老先生正准备小憩。忽闻上游有轻轻歌声传来，待转过一个弯来才发现，不知是哪来的打鱼户。只见渔者站在船尾，手持竹篙，左右撑支。小船晃晃悠悠，缓缓下行。其媳妇坐在船首，不时和丈夫说着什么，而他总是唱着自编的小曲，逗着媳妇笑。两人似水中的鸳鸯，又似巢中呢喃的春燕，好不逍遥。先生被这情景吸引，不知船行远去，竟还自顾微笑着。发觉之后，怅然若失。

老先生可是镇子上的名人。读书出仕，如今在江阴为官，算是小有成就。每年的这个时节他都会回来小住。用老先生自己的话说：家乡才是有梦的地方。待三两月后离开，老先生全没有先前的神闲气定，上船的那一刻总是泪眼婆娑。

可今年的天气不同以往，原本疏浚溪道的第一波雨没有如期而来。干旱一下子把镇子上的百姓烤混了，大家忘记了给溪流清理清理。而当人们觉出异样的时候，上天又开玩笑般地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雨。上游的山洪一下子把溪中的淤泥翻卷了上来，木桥支撑不住了。在一个中午，一户人家从桥上过时，木桥被冲垮了。其中一个老妈子一直寻找了个把礼拜，才从下游的码头处找到。对于小镇而言，木桥是有特殊意义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各种言语纷纷蹦出。老先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决定修建石拱桥的。聚议筹款、设计施工等，无不在老先生的关照之下完成。

越明年，待石桥落成之后的四月，老先生又如约而至。这次随老先生来的还有另一人，瞧去与老先生一般神色。但老先生对他十分恭敬。这在小镇上是很稀罕的事情。在启用典礼上，有人提出给桥重新命名。先生呵呵一笑，转头对着客人行礼。只见那客人微微一笑，也不推迟。他踱着方步，慢慢道来：“此镇为觳西重镇，又是七省通衢之地，男分女归，百姓安康和乐。然世事如棋，无所定法，现送你字一副，名就在其中！”说完，书就“平安福济”四字。老先生和众人纷纷称赞，遂将镇内四桥分别命名为太平桥、永安桥、永福桥、永济桥。后来，老先生将邮车桥改成了潦溪桥，与前四桥合称为“新五马归槽”。

再后来，星河问：“先生，那位和您一起来的老者为谁？”

“他是江阴振之先生！”

自此以后，即便烽火连天，朝代更迭，乃至天灾不断，镇子都偏安一隅，静谧千年。而横跨小溪的石桥，虽斑驳了记忆，却静好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