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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塘村看话剧《方志敏》

2018-01-21钱玉贵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8年12期
关键词:方志敏故居话剧

钱玉贵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观看那幕地地道道的几乎原汁原味的“江西老表”——方志敏故乡的农民出演,也是方志敏故乡人根据真实史料编排的话剧《方志敏》,完全不在原参观瞻仰的内容安排之列。

六月的江西弋阳,骄阳浓烈,花草葱郁,田间更是青绿一片。由《海外文摘》和《散文选刊》杂志社组织的“革命老区红色之旅”采风活动的大巴车从弋阳出发,载着作家诗人们穿过熙熙攘攘的小镇,绕过村舍四周的稻田,便到达了漆工镇的湖塘村。村边有三个小池塘,像三面映照的镜子,湖塘村因此得名。方志敏的故居就坐落在这里。故居原是一幢普通的四榀木瓦房。1899年8月21日,方志敏就诞生在这个世代务农的普通家庭。方志敏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1916年秋,方志敏离开家乡进了县城,后又到南昌、九江等地求学,但每逢假日和后来从事革命活动,回家均居住于此。

跨进故居,恍若一下子置身于那个仿佛并不久远的灾难深重的年代。那些老物件,那些挂在墙壁上的一幅幅老照片,诉说着日常的起居、成长、亲情和已经凝固了的岁月,也记载着那个特定时代的云诡波谲和风起云涌。在故居里参观,神情是凝重的,脚步也是轻踏的,你会感到时间,不,是一切仿佛都是静止了,有一种见不着却可以触摸的历史回声在与你对话和交流着。我抬起头,灿烂炫目的阳光,正从一扇扇狭窄破旧的窗棂间透射进来,在狭小简陋的屋子里形成阴阳分割的色彩效果,这光芒好像穿越了那一段峥嵘历史。差不多寻遍了故居的每个角落,我走了出来,站在大门前的阳光里,回望着这个已成为历史遗址的老屋子,我在想,那个最终坚定了信仰、投身于腥风血雨并将一腔热血和头颅献给了中国革命事业的人,当初是怎样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地从这间老屋子里走出去的呢?

他从这里走出去后,所做的一切已经永载史册。

故居的参观瞻仰行将结束,我们将前往葛源县的“闽浙赣省委机关旧址”,那是当年方志敏作为闽浙赣政府主席,从事早期革命斗争的机关所在地。这时候,一行乡人将我们围住,邀请我们去村部坐坐,喝口水,歇歇脚,于是,我们穿过屋后小巷,其实就在方志敏故居的后面,百十米距離,走进了一座新建的小礼堂。这里尚未来得及粉刷和油漆,里面的舞台、门柱,包括屋脊、桁梁都还是原木本色。那种在乡镇村部里常见的连排长条桌椅排着座位,前面的舞台高约一米五许,面积约四十平方米的样子,舞台后墙上挂着一面当年苏区的镰刀与斧子的红旗。看得出,这个小礼堂是经常办活动的,而且活动显然都与早期这里的革命斗争有关。大家进来后,热情的村民又送来了矿泉水和西瓜解渴,这才告诉我们,留下我们就是要请我们在这里观看村里编排并演出的话剧《方志敏》——不是整部戏,只是其中一场。于是,大家啧啧有声,这乡村人能演话剧,而且是演方志敏?至少在我看来,是闻所未闻。大家既疑惑也好奇,左等右盼,演出总也不能开始,一打听才知道演方志敏的是个农民厨师,这会儿在村路边的饭店里还有几个菜没给客人炒完呢。而演两个国民党官兵的农民演员,倒是早早地换上了有模有样的戏服,也有模有样地把道具手枪和步枪也分别挂在了腰间和肩头,就在礼堂人群里晃动着,一脸肃穆,嘴唇默默翕动,显然在默背着台词。又过了一会儿,礼堂里出现一阵小骚动,我扭头看上去,那个演方志敏的厨师终于来了,一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脸上和头发上闪亮着油乎乎的汗水。就在舞台边换上了戏服,不多时,一个披着大衣、手脚被镣铐缠绕、凛凛然一身正气的“方志敏”终于走上了舞台中央,戏就这样开始了。

1934年11月初,方志敏奉命率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北上,任红10军团军政委员会主席。至皖南遭国民党军重兵围追堵截,艰苦奋战两月余,被7倍于己的敌军围困。他带领先头部队奋战脱险,但为接应后续部队,复入重围,终因寡不敌众,于1935年1月27日在江西玉山陇首村被俘。被捕那天,两个国民党士兵搜遍方志敏全身,除了一块怀表和一支钢笔,没有一文钱。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依稀记得,舞台上审问的对话台词,就是从方志敏身上除了一块怀表和一支钢笔而搜不出一文钱这个缘由展开的。方志敏,当时任闽浙赣(苏维埃)政府主席、红10军团军政委员会主席,这么大的官,身上怎么会没有钱呢?国民党官兵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当官不就是为了发财么?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么?当方志敏一一驳斥后,国民党军官又用高官厚禄来加以诱惑,结果同样被方志敏严词拒绝。由于没有任何音响设备,舞台上的对话完全靠演员原声,加之礼堂天花板上吊着数台吊扇呼呼转动着,台下座位和过道间那些活泼的乡村孩子们嬉闹地跑来跑去,台下听得并不清晰,效果并不好。然而这些并没有影响舞台上的演员对于演出的倾情投入;他们十分清楚这是正剧,必须是在严肃而庄重的氛围下进行表演,甚至不能有一点松懈。听得出,他们在尽量用标准的普通话(其实一点也不标准),可是我觉得倘若就用当地方言表演可能效果更好,更传神,也更接地气,就像弋阳腔那样既高亢嘹亮又抑扬顿挫,而这,也正是方志敏最真实的家乡语言啊!我注意到,从演出一开始,扮演方志敏的那个厨师就一直伫立舞台中央位置,他那一头乌黑的中分发型,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这会儿在舞台看上去,真的跟方志敏遗像上的那个中分发型神似,敢情这个演员平日就这么准备着的。而且,他目光仰视,正气凛然。他身侧是一个穿着国民党军服、挎着长枪扮演负责守卫的国民党士兵,模样有些尖嘴猴腮,他几乎也是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只是样子显得猥琐,不时给那个负责审问的国民党军官帮个腔。唯一在舞台上前后走动的,就是那个扮演负责审问的国民党军官,模样还算正型,他是以“方志敏”的中心位置为半径转动着,表情一会儿和颜悦色,一会儿面目狰狞,应该就是软硬兼施吧。就我的观察,这三个临时的当地农民演员,显然没有受过话剧专业的培训和教育,动作和语言表达都显得拘谨、笨拙,表演上也有生硬的痕迹,但必须承认,他们是极其认真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神态表现都是符合角色身份的,尤其是演方志敏的那个厨师,是对自己出演的这个伟人角色下过真功夫——从整个演出过程看,他身披那件破旧的沾染着硝烟和血迹的大衣,手腕和脚踝均被镣铐所缚,他始终昂首挺胸,从他脸庞上那种庄严凛然的表情,那种锐利刚毅的目光,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念白,都表现出了那个伟大的革命者应有的气节和大无畏的精神。我甚至认为,正是这个演员仅凭那样岿然的姿态、气度站在舞台中央,就抓住了戏魂,或者说,就成就了这部戏。我记得,在戏尾部分,舞台上的“方志敏”大声说道:“敌人只能砍下我们的头颅,决不能动摇我们的信仰!因为我们信仰的主义,乃是宇宙的真理!为着共产主义牺牲,为着苏维埃流血,那是我们十分情愿的啊!”那一刻,我怦然心动,因为我知道,那个伟人在说出那样的语言后不久,也就是1935年8月6日在江西南昌下沙窝便英勇就义了,年仅36岁。

我对话剧是门外汉,然而我还是觉得作为泥腿子的农民兄弟,能以这样一种缅怀方式来纪念和宣传自己家乡的伟人、英雄,而且似乎并不讲究舞台装饰及其灯光音响等设施配套效果,只是凭着那样的热爱和敬仰,便把英烈的精神和魂魄表现了出来,真是了不起,真是令我感动!

演出结束后,我们全体起立,为他们鼓掌。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乡村看到的话剧,是在如此简陋的设施条件下,且又是非专业演员出演而居然获得如此感动的话剧演出,如此特别而又令人难忘。

离开湖塘村时,我看到晴空白云飘逸,阳光依旧灿烂炽烈。时空仿佛跨越了两重天,从暗无天日、刀光剑影到山河锦绣、万象更新。在如今江西这片革命老区的红土地上,那个伟大的革命者的事迹及其名字已成为最具感召力和影响力的地理标识,更是一面不朽信仰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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