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音乐节的群体互动仪式研究
2018-01-19冯灿
冯灿
摘要:户外音乐节已经成为当代青年的主要音乐活动,而音乐节的参与者因其特殊的、具有群体性的方式而形成了特殊的声音“景观”,音乐节所具备的文化特征、空间特征等多方面因素共同造就了这一场青年人的仪式。本文从两个关系,即音乐与身体、文化与身体两个方面来说明户外音乐节的群体互动仪式。一方面,主体通过对音乐多层次的接受来获得体验,进而演变到身体上的行为;另一方面,在这场仪式中,文化所带来的群体无意识的行为更是引发这场狂欢的重要因素。
关键词:音乐节 仪式 音乐接受 集体无意识 现象学音乐美学
中图分类号:J63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18)22-0065-04
近年来,国内的户外音乐节呈现井喷式的发展,自2007年第八届北京迷笛音乐节开始盈利之后,各种以城市为中心举办户外音乐节,音乐产业开始以户外音乐节的形式发展,甚至变成了旅行行销和城市宣传的手段。
户外音乐节的开放的环境决定了主体的参与方式,开放环境下的互动模式与室内音乐会相比有着很大的区别,这种区别包括音乐题材的选择和主体的参与方式,两者决定了户外音乐节的性质特点与观众群体,特定群体所形成的情感能量,引发集体无意识的参与,进而形成了“仪式”。本文以2018年5月的太湖迷笛音乐节为例,从音乐文化、空间特征、身体行为三方面来说明户外音乐节群体互动狂欢“仪式”的形成。
一、特征解读
户外音乐节的兴起与摇滚乐的发展有着很深的渊源,最初的户外音乐节都是以摇滚乐队为主力军,因此,户外音乐节也被赋予了摇滚乐所具有的符号象征。摇滚乐产生之初就代表“批判、斗争”的精神,崇尚平等自由的文化参与,具有一定的“革命”性质,这种“革命”性质象征了户外音乐节所具有的反传统性。
摇滚乐的发展与社会心态的变化密不可分,甚至能够反映社会思想的转变。在一个社会之中,青年人在心态上表现的叛逆往往是由于社会各方的矛盾所帶来“压迫”,致使年轻人和外界在交流之间出现了障碍,摇滚乐则成为了年轻人宣泄情绪的载体。在西方,摇滚乐现场能够使年轻人逃离现实世界,展现平时被现实生活遮蔽的一面,进入一种狂欢模式,形成一种群体“意识”,年轻人将生活中无法实现的理想主义色彩的情结寄托到摇滚乐现场之上,赋予了音乐节更为特殊的含义。
户外音乐节开放的空间特点满足了摇滚乐所追求的精神。它不同于室内的音乐会,它为公众提供了更低的观看门槛,不同阶层、教育背景的人都可以加入音乐节中。它没有座位的分级和约束,所有人都能够在同一个环境之下与音乐和他人进行互动。
环境对音乐活动有着重要的作用,户外音乐节开放的场地构成对群体互动仪式的形成也有着重要影响。户外音乐节的场地多设置在江边、海边、公园等开阔的环境,多是设置在贴近自然的场所,这种开放的交互方式,能使听者和乐队的实现即时互动,户外的空间使得参与者能够最大限度地做出包括身体、声音的即时反应。户外音乐节的观众区没有固定的座位,这使得人与人之间的空间界限被打破,激烈的碰撞,使得人群越来越密集、兴奋,观众也可以尖叫呐喊、大声同表演者进行互动。“节奏的律动、音响的震荡和体能的消耗融合在了一起,表演者和观众共同用身体叙事的方式在实现生命的燃烧”①。这满足了表演者对于音乐交流与反馈的需要。同时,户外音乐节还设置休息区、露营区和“跳蚤市场”等相关区域,参与者可以在音乐节周期内搭帐篷野营,认识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也是青年人为逃离城市的压力,通过音乐的宣泄来“找回自我”。
当今社会,西方社会的文化价值观正在想国内传播,在青年群体中,对自由平等和个人价值实现的追求正与传统价值观发生冲突,摇滚乐的“反叛性”在西方社会本就是对于传统和自我的深刻反思,是摇滚乐与生俱来具有的精神。
二、音乐理解过程
在户外音乐节的发生过程中,接受者作为音乐呈现过程的重要环节,其行为来源于听者对音乐现场的理解与接受,音乐理解作为听者对音乐最直接的反应,源于听者对音乐本身的感性(perceptual)、知性(understanding)、理性(reason)的认知。感性认识源于对节奏、旋律最为直接的认识,而知性和理性对于户外音乐节的听者而言,更多是源于语言、文字的思考,进而抒发一种对社会、自我的反思。
(一)感性认识——音乐音响的直觉感受
对于户外音乐节的听者而言,多是不具备音乐基础的爱好者,不同的职业决定了对音乐接受程度的不同,对于音乐的接受多是偏向于直觉聆听,旋律和节奏是他们音乐接受过程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因素,这导致不同的音乐类型有着不同的受众对象。
在户外音乐节现场,听者对音乐音响的感性认识源于直觉感受。以崔健的《混子》为例,崔健的《混子》具有blues风格,主音吉他、吉他和小号承担了blues风格的旋律。谱例1是主音吉他的旋律,连续的二度级进、附点和休止、弱拍进入共同增添了旋律的blues摇摆感。
谱例1:
小号是崔健的音乐中的一个颇具特点的元素,谱例2中的小号吹奏出了反复的、连续的长音,配合崔健豪迈的“啊……嘞……”全场进入了呐喊似的宣泄情绪。
谱例2:
在感性认识这一环节中,听者对音乐的理解和接受在于节奏和旋律,摇滚乐的节奏大多较为快速而强烈,不同节奏型带给听者不同的摇摆状态,这一过程对听者的行为也有着较大的影响。
(二)知性活动——语言与音乐语言的理解
知性作为摇滚乐理解活动中的知性中项,“它向下通向感性,向上通向理性。”②歌词在国内摇滚乐的创作和接受中作为构成音乐整体的一部分,歌词承担了抽象旋律的表意功能,使得听者能够更加直接地理解创作者所表。相对于旋律和节奏的情绪带动作用,歌词能够将听者带入到音乐理解的理性思考层面,然而语言到音乐语言作为音乐理解的过程,两者是否能够达成统一?
知性活动在音乐理解的过程中是处于过渡的位置,“知性阶段,表象已经从局部上升到整体,在此基础上,才有可能建立抽象概念;同理性相比,它的抽象概念只是理智的初级阶段,它仅仅是对现象材料加以罗列后的概括,只代表现象的静止的总和,只是认识过程中的一个片段、环节、现象”③。因此,在知性活动过程中,对歌词的接受进入了理智的初级阶段,从对旋律和节奏的直觉接受上升到了音乐意义的理解。
在知性活动的环节中,听者从抽象的音乐接受中进入到文字的理解,歌词在摇滚乐的接受中具有着重要的作用。摇滚乐歌词多涉及到对社会和人性的批判,但在我国摇滚乐发展的近三十年间,歌词的变化能够反映出社会价值观的变化,从早期对时代变迁与个体生存状态的反思、追求个性、号召反叛转变为在年轻人群体中颇为流行的“丧文化”风格,其实都是反映了不同时代年轻人的生存状态。
2018年5月的太湖“迷笛音乐节”的阵容表中,传统的摇滚类型已是逐年减少,这并非是年轻人的刻意选择,而是符合了他们的需要,这些需要也是源于社会的选择,摇滚歌曲已经从传统意义上的“批判与斗争”变为年轻人宣泄“丧”的渠道,他们将年轻人的迷茫、悲观无不例外地展现出来。例如台湾新人乐队“康士坦的变化球”,2017年发布的第一张专辑中《搁浅的人》获得了摇滚乐迷偏爱,歌词中的“麻痹的人生习惯我讨厌的生活,麻痹的人习惯你自己很烂啊……麻痹的人习惯每个月都把钱花光……我甚至习惯我讨厌自己的样子”。赤裸裸的歌词获得了年轻人的最直接的认同,将他们对生活状态的无力,努力无用的状态全然揭示。在B段中,女声以说唱方式陈述“没关系了我其实习惯讨厌的生活,没关系了我其实习惯了自己很烂”。以一种自我暗示的叙述方式强调对生活无力却又不想去改变,旋律级进,直至女声接近“嘶吼”的演唱方式出现,歌曲反复重复“早习惯了”“就这样吧,算了吧”。表达了对生活的无力,年轻人没有生活目标的“丧”。
《搁浅的人》在年轻人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在音乐节的现场是达到了一种全场的宣泄情绪。在此状态下,听者进入了知性认知的状态,音乐在这一阶段在听者的听感中使得旋律与语言达到了和谐,听者对音乐的整体认识已经进入了知性活动的过程中,但是知性在整个理解活动过程中是将表象的整体抽象概括为概念的阶段,它作为中介,它承接着理性的思考和反思。
(三)理性认知——对音乐的整合与反思
理性作为抽象概念的逻辑思维是音乐理解的最后阶段,胡塞尔认为,理性不外乎是人性本身,“人是理性的动物,只当它的整个人性是理性的人性时他才是这样的东西——就是说,只当它是潜在地指向理性,或明显地指向那种达到自己本身的,对自己本身成为明显的,并且现在以本质的必然性有意识地指导人的生成的隐得来希时,他才是这样的东西”④。理性本身是具有先验性的真理,人之所以为“人”是因此能够实现理性,在音乐理解的过程中,正因为理性的存在,听者才能够从音乐中获得精神的升华,因为听者自我的实现就是对理性的实现,也是对理性对自我的暗示、引导和规范。正因此,“将自己理解为理性存在的人理解到,它只是在想要成为理性时才是理性的;它理解,这意味着根据理性而生活和斗争的无限过程,它理解,理性恰好是人作为人从内心最深处所要争取的东西;只有理性才能使人感到满足,感到‘幸福”⑤。理性将音乐本身重新整合进一步感悟音乐意义或是上升到听者的思考。在摇滚乐中,听者多是来反思个人或是社会,将音乐转为自身感悟,摇滚乐也是由此实现其社会价值。
(四)互动行为中的“身体意向”特征
户外音乐节与一般音乐接受有所不同,户外音乐节的听者所接受的是一种“环境”,也可以说是一个音乐“场”,其行为不仅源于音乐接受的反映,也是一种对环境无意识地模仿或是“服从”。户外音乐节的身体行为象征不同的“仪式”,不同的摇滚类型受众不同,其行为方式也各有所异,例如“pogo”“跳水”“金属礼”“朋克礼”等各种不同手势或行为构成不同摇滚类型的“仪式”。有意思的是,这些身体特征一部分来自心理的反映,但大多数是来自摇滚乐的传统“仪式”,他们其中的一些人甚至不知道这些行为有何意义,他们仅仅是无意识地模仿后养成的“习惯”。
这种互动行为的“身体意向”是作为一种最初的“意向性”,这些行为是作为一种目的论,在此目的中,“我的身体被它的任务吸引”“我的身体朝向它的任务存在”⑥“哪里有要做的事情,我的身体就出现在哪里”⑦“学习并非对旧知识的习得,其不过是获得了用某种解决方法来对付某种情境的能力”⑧。这些行为融入文化中成为符号象征,在仪式中也逐渐成为了集体无意识的形式。
户外音乐节的群体行为,包括“手势”“跳水”“pogo”已经成为摇滚乐独特的符号,笔者根据迷笛音乐节的演出情况做了如下统计。
由上表可发现,拳头、金属礼、摇摆跳跃已经成为摇滚乐共有的行为特点,但拳头和金属礼本是特定摇滚风格专属的,金属礼本被称为“恶魔之角”。之所以叫作“恶魔之角”是因为黑山羊是魔鬼的象征,它与金属摇滚的情结相符,后来也被称作了金属礼。金属礼在当今摇滚乐现场的使用上已经统称为摇滚乐的手势,成为摇滚乐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手势,但在摇滚乐发展最初的欧美地区,金属和朋克是处于敌对关系,民谣和英伦摇滚的现场也并不允许出现金属礼,但在国内音乐节并没有那么多的“顾忌”,群体行为并不按照音乐风格进行划分。从这一现象我们可以得知,户外音乐节现场的互动其实已经失去了一些手势的意义。户外音乐节仪式的产生其实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在知觉现象学的视野下,这是一种证明我与他人的“共在”,“我通过我的身体理解他人,就像我通过我的身体感知‘物体的方式”⑨。
现象学的核心概念“身体意向性”蕴含着音乐所具有的隐秘美。张再林将梅洛·庞蒂的“身体意向性”概括为三个特征,即“我能”“能受一体”以及“生命自身的超越”。“我能”即把握世界活动的最初可能,是一种无意识的“我能”,梅洛·庞蒂将这种“身体意向性”作为一种“潜在的在场”“它们并不让一种意识,即一种其全部本质就是去认知的存在呈露出来,而是让某种对待世界的、‘在世界中存在或‘去生存的方式呈露出来”⑩。这时,身体和意识往往是能够相提并论的,进而进入了“能受一体”的阶段,生命活动的能动与受动是一种双重的感觉,情感投射到身体之时,身体也在释放情感,而在户外音乐节的现场,听者们无意识的身体行为就是他们情感的释放,这是一种双向的情感交互、“能受一体”的身心关系,其行为代表了感情的投射,因此“真正的‘心并非‘我思而是‘我能” 。身体始终是作为原动力而存在的,这也是一种对生命自身的超越,身体能够不断地超越自我。这也是為何户外音乐节的群体行为仪式能够影响摇滚乐甚至决定摇滚乐的社会价值,身体象征着不断地超越,象征着反叛,象征着情感的宣泄。
现象学视角下的户外音乐节的群体互动仪式主要从主体视角的音乐理解和主客统一的身体意向角度来进行说明。作为亚文化的“户外音乐节”现象是来表达年轻人的情感,通过“仪式”中的身体意向来获得宣泄,过程中所释放的情感能量与音乐能量共同形成这一音乐“场”,毫无顾忌地宣泄,对平等自由的追求使得户外音乐节的参与者表现出了与平时生活中极为不同的行为状态。在这里,任何的“不同”都值得尊重,平等尊重、爱与和平是他们构建出的“乌托邦”空间,身体的“我能”与音乐中的情感能量实现共振,构成了属于户外音乐节参与者们的互动仪式空间。
注释:
①张谦:《多元文化语境中的音乐现场互动行为》,《艺术探索》,2011年第1期。
②③范晓峰:《音乐理解现象研究》,南京:南京艺术学院,2011年。
④[德]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王炳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375页。
⑤[德]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王炳文译,第387页。
⑥[法]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138页。
⑦[法]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姜志辉译,第318页。
⑧张再林:《“身体意向”:审美意象的真正所指——中国审美意象之身体现象学解读》,《烟台大学学报》,2013年第4期,第11页。
⑨[法]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姜志辉译,第242页。
⑩[法]梅洛·庞蒂:《行为的结构》,杨大春,张尧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193页。
张再林:“《身体意向”:审美意象的真正所指——中国审美意象之身体现象学解读》,《烟台大学学报》,第13页。
参考文献:
[1][加]迈克尔·布雷克.越轨青年文化比较[M].岳西宽,张谦,刘淑敏译.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1989.
[2][德]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M].王炳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3][法]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4]范晓峰.音乐理解现象研究[D].南京:南京艺术学院,2008年.
[5]张谦.多元文化语境中的音乐现场互动行为[J].探索,2011,(01).
[6]张再林.“身体意向”:审美意象的真正所指——中国审美意象之身体现象学解读[J].烟台大学学报,2013,(04).
[7]张杰.户外音乐节青年受众群体的情感傳递[D].南京:南京理工大学,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