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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译介中的汉学家

2018-01-19韩雪

湖北函授大学学报 2018年21期
关键词:忠实文化身份叛逆

韩雪

[摘要]以葛浩文为代表的海外汉学家是中国文学译介中不可忽视的力量。然而,葛氏译本的西化倾向及其对原著的操纵改写受到国内学者的质疑,其特殊的文化身份也引发广泛争议。本文试图探究葛浩文的译者文化身份,以期对中国文学“走出去”进程中文学作品由谁译、怎么译等问题提供思路。

[关键词]葛浩文;文化身份;文学译介;忠实;叛逆

[中图分类号] 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5918(2018)21-0192-03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18.21.086 [本刊網址]http://www.hbxb.net

以葛浩文为代表的海外汉学家是中国文学译介中不可忽视的力量。国内学者对葛氏译本的评价莫衷一是,其争论焦点在于:作为美国人的葛浩文在选择作品时将目光聚焦于批判现实和揭露黑暗,对原著进行改写和删减,导致译作表现出明显的西化倾向。这是否代表西方中心主义对中国社会及文化的偏见和贬损?本文结合中国当代小说的海外出版现状,通过对葛浩文文化身份的解读,就上述问题展开探讨,以期对中国文学“走出去”进程中文学作品由谁译、怎么译等问题提供思路。

一、出版机构对中国当代小说译介的制约

全球文化不断交融的新形势下,文学译介已超越“作者一译者一读者”的三方关系,演变成文化资本、出版机构、作品与翻译之间错综复杂的动态博弈。文学的审美性、多样性与出版的消费性、工业性之间的张力构成了文学翻译与出版之间的关系实质。1949年至1999年间,外文出版社和熊猫丛书出版了大批中国当代小说英译本,题材广泛全面,展示了当代小说概貌,也体现了官方审美标准,然而绝大多数未达到相应的传播效果。2000年后,熊猫丛书停办,中国当代小说英译本主要由国外机构出版,在出版趣味上出现明显的偏执性。

首先是作品题材较为集中。从译本销量和重版次数来看,反映中国传统特色与社会现实的民俗、乡土、寻根、女性、改革等题材深受西方出版社青睐。此外,国内禁书在西方大受欢迎,满足了读者对中国社会的窥探。《伦敦书评》和《时代文学副刊》即便对中国文学作品进行评论,也多从历史学或政治学角度出发,很少论及文学价值。可见在西方,无论是普通读者还是学术专家,关注的并非中国小说的文学性,而是其社会学价值。换而言之,作品被当成了解中国社会现实的途径。企鹅出版社中国区负责人穆罕默德·科恩曾表示,出版中国文学英译本是商业行为,“我们只选择那些达到我们的标准并能成功吸引读者的书”。出版社对中国当代小说题材的订制式思维,将加剧西方社会对中国文学和社会文化的片面认知。

其次是对译本的改写。中国文学作品在英语世界遭到删减或改写早已不是新鲜事。姜戎《狼图腾》的历史按语在英译本中不复存在;苏童《碧奴》的叙事内容缩水;毕飞宇《青衣》中的京剧文化内涵被简化;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结尾多出大段描写;李锐《旧址》不得不重新开篇。对原著连译带改,或是译者主动为之,或是在编辑授意下进行,终究与出版机构的商业利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二、翻译家葛浩文的文化身份解读

中国当代小说在英语世界改头换面,引发国内学者对翻译的种种争论。葛浩文作为中国当代小说最具影响力的译者,其翻译策略和文化立场亦遭到质疑。因此,对葛氏文化身份的深入解读显得尤为必要。

(一)忠实与创造的矛盾

法国学者埃斯卡皮说,“翻译总是一种创造性叛逆”,由此道出文学翻译的实质。在忠实与创造这一永恒矛盾中,葛浩文突破了二元对立的窠臼,寻求二者间的缓冲。这位汉学家曾多次提及严复的“信、达、雅”,并坚持认为自己忠于原著。为求忠实,他常与作者交流,就原作内容虚心请教。此类事例不胜枚举,毋须赘言。然而葛氏的忠实并不拘泥于词句,而在于对作品的整体把握,因此展现出创造性的一面。

首先,译作篇名往往跳脱小说原题,不拘一格,既体现小说主题,义兼顾审美。《四十一炮》译为“Pow!”与“炮”谐音,造成听觉冲击;《青衣》译为“The Moon Opera”,源于主人公成名剧《奔月》,暗示人生如戏;《红高梁家族》译为“Red Sorghum:AFamily Saga”,兼具原野意象和色彩元素。其次,葛浩文在译作中融入自己的语言风格。数十年间,他翻译了莫言、王安忆、姜戎、贾平凹、王朔、苏童、毕飞宇等30多位作家的60多部作品,所涉作品语言风格迥异,但译作都带有葛氏语言的鲜明印记。葛浩文以白己的言说方式再现原文的叙事,以至于顾彬认为,翻译后的小说应署上作者和译者两个人的名字。最后,葛氏译本常对原作的结构内容作调整。这是颇受争议的一点。对此,葛浩文从不讳言,并表示所有这些都经过作者允许。同时,他非常重视编辑的作用,认为编辑的工作不应局限于排版设计,而应该在文字和写作方面给出专业性建议,对读者负责。“现在的编辑会很尊重作者的选择,这并不是好事”。此番言论从侧面反映葛氏以读者为导向的翻译观。换而言之,在作者与读者之间,葛浩文更偏向忠于后者。

(二)文学与政治的纠葛

如果说翻译的忠实与创造之争尚且属于技术层面的分歧,那么葛浩文面临的“东方主义”的指控则不得不牵涉到意识形态。所谓东方主义,即西方在以自我为中心的前提下,对东方文化的一种偏见性的虚构。葛译作品以描写社会黑暗为主。对此,译者解释为市场的需求标准;而国内许多学者解读为文化的霸权主义。有学者提出,这种以所谓市场为准则的文学翻译更容易叩开西方社会大门,“但是从长远效果看,不但会加深西方人对中国人形象的进一步误解与扭曲,还会使中国文学离所谓的世界中心越来越远,而成为‘非文明的代称”。

文化研究之父斯图亚特·霍尔将文化身份定义为“一种共有的文化,集体的‘一个真正的白我,藏身于许多其他的、更加肤浅或人为地强加的‘自我之中,共享一种历史和祖先的人们也共享这种‘自我”。译者的文化身份无法剥离其所属的国家与民族。这种先天的身份为个体的世界观奠定了基调,并在葛氏翻译活动中得到体现。葛浩文曾表示,他基本上还是以一个洋人的眼光来看待作品,在作品选择上确实受到西方审美和出版市场的影响。即便如此,后殖民主义话语体系下的东方主义指控依然站不住脚。首先,挖掘包括丑恶在内的人性是文学的价值之一;其次,文学译本不考虑市场与读者,有悖于出版的初衷;再次,译者选择自己喜爱的作品来翻译,是人之常情;最后,上述观点将问题的原因简单地归咎于译者,忽略了文学译介过程中一系列的复杂因素。

葛浩文选择的作品往往兼备世界文学的普适性和中国文学的异质性。葛浩文曾表示:“我们选择作品来翻译时,不能仅仅以自己文化里通行的文学标准来判断,而不从中国文化的角度评估他们的作品。唯我为大对译者是不适用的。”以莫言作品为例,鲍晓英将其普适性总结为“对人性的思考”“基督文化意识和精神资源”“魔幻现实主义写作手法”和“想象力”;而认为其异质性体现在“中国式魔幻现实主义”“本土特色”和“不羁另类的写作风格”。莫言的作品既体现中国文学特色,义与西方文学传统保持默契,无疑是译者的明智之选。

(三)旧我到新我的演变

文化身份不是固定的所指,而是始终处于发展变化中,要结合全球化的语境和身份形成的历史时机,动态地描述这一概念。“与其说我们是谁或来白何方,不如说我们可能会成为什么,我们一直以来怎样表现以及我们有可能在怎样表现自己上施加怎样的压力。”因此,身份并不是所谓的寻根,而是人与自我生命历程达成的妥协。

译者的文化身份同样在不断地演变过程中。葛浩文早年服役于台湾,热爱中国文学作品。他将萧红视为自己的文学恋人,并与中国的林丽君女士结为夫妇。在翻译活动和学术交流中,他义与许多中国学者成为朋友。此外,无论从译本销量还是研究检索来看,中国读者和评论家对葛氏翻译的关注不逊于西方人。他们将译本与原作进行比较,并对翻译提出评价和建议。在内在情感和外在压力的双重作用下,葛浩文的文化身份体现出明显的去美国化趋势。相较于早期译作,近年的《四十一炮》《蛙》等译本在语言上严格地保留了原作风貌,在内容上也极少出现大段添加或删减。遇到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词汇,葛浩文采用音译加解释,为这些词汇进入英语世界提供可能。他在访谈中说:“丽君比较倾向减低这种异国情调,而我不觉得强调中国文化或语言特质就一定是在传达异国情调。我想原因之一在于她是一个中国人,可以抛弃自己的中国性而不怕被人指责,而我却不能。我不是中国人,如果也那样做就变得像殖民者了。”可见葛浩文开始有意识地进行话语建构,促进中国文化传播,这也体现了译者文化身份的自我重塑。

三、葛浩文文化身份对文学走出去的启示

葛浩文具有双重文化身份:作为西方人,其翻译行为折射出西方世界对文学作品评判与取舍;作为一位结下中国情缘的汉学家,他逐步具备了为中国文化代言的意识,并在事实上做出卓越贡献。葛浩文及其翻译活动给当前的文学译介带来启发。

(一)中西合璧的译介模式

谢天振教授研究《红楼梦》百年英译史时,发现“我们推崇备至的杨宪益译本的在英语世界遭受了意想不到的冷遇,美国读者和学者大多使用霍克斯译本。”无论是馆藏量还是读者评价,都存在极大悬殊。海外汉学家更加了解西方读者的阅读期待,在读者号召力、出版机构合作、媒体宣传方面具备无可替代的优势。然而,海外汉学家数量之少,无法满足现实需求,且由于其文化身份的限制,对原作内涵把握不到位的情况时有发生。因此,汉学家和本土译者合作翻译不失为优势互补的理想模式。

(二)循序渐进的译介活动

国内学界对葛浩文文化身份的质疑虽然值得商榷,却从侧面反映了传播中华文化、提升文化软实力的迫切需求。然而事实规律是:文化差异是绝对的,误解和误读是绝对的,而文化认同是相对的。以文学作品为载体的中国文化“走出去”必定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因此,译介内容要坚持“读着中心”的原则,确保文学作品的推介有的放矢。做到大众读者与专业读者并重,选择一般读者愿意接受的题材,且内容深浅逐步过渡,才能确保作品不仅“走出去”,而且“走进去”。英国学者保罗·盖伊认为:“我们通过新的意义取代旧的意义的办法来变更意义。”很多西方人对中国文学的印象仍停留在“文革”及以前的时代,这与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社会现实极为不符。文学译介需通过传播新的意义,来逐步转变或取代旧的意义,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实现文化传播的初衷。

(三)归化异化的辩证统一

以文化传播为目的的译介活动应在翻译的“归化”与“异化”间寻求辩证统一。一方面,葛浩文为代表的翻译家着眼于译文的可接受性和可读性,其遵守译入语主流文化的归化式译法已经历了实践的检验,理应成为译界的共识。另一方面,力求保留源语文化的异化式译法也必将大有作为。随着文化交流的深入,读者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增多,译文中的异化元素不再构成严重障碍,反而使得阅读过程变成异域文化中的一次探险,激发了阅读的新鲜感,引导读者贯注于积极阅读,因而具有独特的审美魅力。

四、结语

在全球化的历史语境中,民族文化的传承和交流被提到与经济发展相等同的高度。中国文学“走出去”任重而道远:在文学译介过程中,我们应以开放包容的态度,取汉学家译者的成功经验,积极探寻文学译介的译者模式和翻译策略,在市场需求与文化传播之间寻找平衡点,推进中西方的双向了解与良性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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