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小说事件簿

嘻嘻

创作谈

生活里好像总存在一些缝隙的时刻。在过了某个时间点后会对时间的印象变得模糊，明明是七八年前发生的事，有时模糊回忆起，却像两三年前发生的。可能年纪更长之后会发现，二十年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感觉像是在这些缝隙的时刻里，生活被偷走了，回想起来，留下模糊的剪影。

这一次是想写这样的故事。

可能连接这样时间的缝隙的人事就是一条时空隧道，轻易地带你回到当时的场景。通过这条时空隧道，回到过去的时候，你是怎样的心情呢？是觉得自己变成了当时理想的大人了，还是懊悔当初没有做决定，又或者只是随着时间的波涛冲到了岸上，还没来得及救援。在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这里，好像还没弄清楚长大是怎么一回事，就成了像模像样的大人。

而提到大人，我觉得最值得描写的就是大人之间的人际关系。每个人就像是有着很多保护层一般，越亲密的关系越接近核心，相对没那么亲密的关系就在外围，寻找彼此之间都感到舒适的距离。欺瞒、说谎等手段也是维系舒适圈的方式，和天真无邪的少年相比，大人是狡猾的。这一次就写到了这样的桥段，也希望是能够得到部分共鸣的。

而最喜欢的桥段是说到冬天要看侦探小说的那个地方，这个是自己切身的体会，我是喜欢在冬天的时候看侦探小说，夏天的时候看鬼故事的人。在不同的时节做不同的事，仿若仪式感的存在，这才是无聊生活里少有的浪漫情趣，不是吗？我挺喜欢这样趣味性的细节，因此把它们塞在了小说里面。不知道你在读的时候会体会到自己也有一些让生活变得更有趣的习惯吗？有时候想记录下的，都是那些瞬间的闪光。

总是想记录下这些缝隙，即便是日常庸庸碌碌的一天中，也会有几分钟的失神想到某个人或是某件事吧。这些时间点才是变成现在的我们的关键点，只是我们从未发现过。就是在那失神的瞬间里，我们为自己的下一步做了决定，而这些也都是经历过之后才会发现的。希望能够把握住每一个当下，这是我想从描写这些缝隙里表达出来的。

一

工号305128，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可能是入职批次顺序，也可能只是一串随机的号码。工牌上的寸照有点好笑，拍照时刚要微笑快门就已按下，僵硬的假笑，嘴角惯性般微微上扬，眼睛里却没有表情。嘬了口保温杯里还有点烫的麦茶。眉头皱在了一起。在茶水间里低头看着自己的工牌，也实在太无趣了一点。回到工位上披上薄薄的针织开衫，接收同事传来的数据做表格核对。

午餐时，一边吃面，一边滑动手机看微信。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内容，几个群里闪烁着的多为表情包大战和小广告。这时朋友发来消息推送了一个餐厅地址，紧跟着的信息写道：

“今晚七点在这里聚会，要化妆，不要迟到啊。”

这样的聚会，在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都是二对二的晚餐，餐桌对面的男性幻灯片般更换。这种聚餐还有另一个名字，联谊。在结束了一段五年的恋爱长跑后。朋友A成了联谊活动的积极举办者。和不同的人一起吃饭聊天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在并不抱有期待的情况下，也确实有留个联系方式，偶尔约着看一场电影的对象。也许还需要再约会几次。看几场电影，以及一起爬山，来判断是否可以往更亲密的关系发展。

下班时间因为工作中的突发状况而延迟，跟朋友A发消息说明后，一路小跑着赶去餐厅。在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看到马路对面一个打着灰色雨伞背着黑色双肩包的男生，在充满水汽的灯光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刚想进一步确认就看到他穿过车阵，一下子混入了等待过马路的人群中。

昏黃灯光下的十字路口，阴湿的空气带着朦胧，闪烁着的霓虹也随着水汽弥散，人群从身旁穿过，嘈杂的车鸣和人声突然听不见了，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电话响起才将我拉回现实。

“喂，小奇你到哪里了啊？我们先点菜了哦。”

二

夜晚的巷口，空气里都是孜然和辣椒面的味道。

在烤串的油烟里，学长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也摆了摆手说要回去休息了。以送别学长为理由的续摊告一段落。

“口好渴，我们再去那边买点喝的吧。”

拖着见过几次的同社团的男生一起去便利店买了饮料，然后坐在附近的长椅上聊了起来。起初是一些寻常的你来我往，在哪个班，认识哪个老师，微醺的酒意慢慢散去，两人从坐着又到开始散步，说起了夏日的灵异事件。

男生的名字叫涂阳，虽是同年级、同一个社团，却没见过几次面。而今天这样的夏夜就这样聊了起来，从便利店走到三公里外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

凌晨三点的快餐店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熬夜写作业的学生灌着黑咖啡，角落的座位上有人缩成一团睡觉。形成了一个和白天的喧闹熙攘完全不同的空间。吸了一口可乐，细数起侦探小说里的反派，他们拥有不输主角的智慧，设计一个个诡计迷局，能和主角棋逢对手，背负着沉痛的过往戴着假面生活着。

“你是喜欢小说里的主角还是反派呢？”

“比起身处光明里的主角，我好像更喜欢在光的阴影之中的反派。”

“对对对，也不是主角不好，但是好像更容易被反派的特质吸引。看到最后总是会有一些不甘心啊。明知道作者设下的谜题就是为了解开的。”

“会觉得被摆了一道。”

“啊，对！就是这种感觉，但还是忍不住看下去。”

“其实看侦探小说也是有适合的季节的。”

“还有这样的讲究吗？”

“不觉得侦探小说适合秋冬吗？蜷缩在沙发上偷懒不想动的时候，需要看一本有趣的小说动动脑子，再喝上一杯热热的咖啡，完美！”

“那夏天适合什么？志怪小说？”

“是啊，夏天就是要说鬼故事嘛！”

抛出小说和季节的话题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凌晨五点多了。落地窗透出晨曦的光，倦意渐渐袭来，干脆趴在桌上睡了起来，迷糊间听到了手机快门的声音。

被涂阳推醒时早餐已经端来了，揉了揉眼睛看到他在晨光里的样子，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头发有点乱糟糟，大概他也眯了一会儿。吃完早餐后，又一起走回宿舍区，在宿舍楼下交换了手机号码。回到寝室后打算睡一觉，睡前看了一眼手机，显示有一条新消息：endprint

“夜晚，会使人残酷，也会使人坦率，还会让人装腔作势，更会让人变得轻率。”

三

不太记得聚餐里说了什么，只记得开场是很常规地介绍名字、年纪、职业，低头吃饭的时候，客套地应付对面的提问和朋友A的话题。这样看起来就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对方也能感觉到，几次试探觉得碰壁后便不再深入，接下来听到的话题都是关于他自己的夸夸其谈。

在这样的聚餐里，其实这样的对象是见得最多的，谈着工作相关的事情或是自己的兴趣爱好，其实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也可以感受到那种装腔作势。不过换位一想自己只是在敷衍，这样的自己也就不要对别人有太多要求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有价值的东西都是等价的。

这样想着，抿了一口红茶，心里惦记起昨晚没看完的小说还剩最后两章。

回去的地铁上。看着微信里朋友A一个劲说着要对已瞄准猎捕的对象展开何等攻势，以及吐槽自己的毫不上心。关掉对话框，任凭推送信息跳动，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疲倦。觉得自己就像漂流在茫茫大海中。一路上虽遇到了一些风浪但尚算平稳，可等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看不清正确的方向。联想到近况，简直是更沉重的人生拷问。

这样想着，人渐渐变得无力，开始卸下防备，竟然在地铁里靠着墙睡着了。等到醒来时，已经坐过站了，只好再往回坐。不知道是不是很晚的原因，旁边没几个要乘车的人。右手扶着额头回想今天的种种，让人头昏昏的生活里真是没什么值得记叙的部分。跨进空荡荡的地铁，找位置坐下，再抬头环顾四周的乘客。

有穿着校服低头按手机的少女。有穿着廉价白衬衫和皮鞋、带着工牌的地产中介，也有穿着套装的职业女性。也许是夜晚的原因，人们脸上都带着疲倦的神情，大多在低头看手机。想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大概也是这样吧。

漂流在茫茫人海里，感觉海水已经涨到了喉咙，挣扎不得。总有一些夜晚，让人怀着这样的沮丧和低落入眠。

四

后来和涂阳又吃过两次饭，看过几场电影，关系自然而然走近。除了交换联系方式。交换几本侦探小说，也交换了另一种身份。

涂阳看起来很爽朗，有着健康的生活习惯，每天早上坚持晨跑让他看起来总是很精神。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涂阳身上有种神秘感。

他极少说自己的事，偶尔问他的时候，他只是笑笑，说没什么特别的。他就像没有过去一般，就像侦探小说里的主角，埋葬了复杂沉重的过去，只活在当下。想到这里，觉得满脑子侦探小说的自己太好笑，生活中哪有这么戏剧化的人设。如果生活这么有趣，还看小说干吗？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秘密，我也是。

除了和涂阳交往，我还有一段持续了两年的异地恋。异地的两人，感情被距离冲散太过常见，每次和男朋友打电话除了日常的寒暄，再也说不出别的。在认识涂阳后，也有几次想要说出分手的话，但在视频聊天中看到男朋友隔着时差带着疲惫却尽力微笑着的脸，哽在喉咙的“我们分手吧”“我们可能真的不太合适”“我又认识别的人”这类话又再次咽了下去，优柔寡断在这个时候真是害人害己。虽说没有坦白这个秘密，但也没有滚雪球般编造一个个谎言，只是跳过这个事实不说其他，任由发展。

和涂阳会选在两人都没有课的时候一起吃晚饭，然后去田径场散步，或者去涂阳租的单间里看DVD。一周见两三次面，不见面的时候不会打电话。偶尔和同学一起路过篮球场，看到正在打球的涂阳也不会打招呼。

“你昨天上午是不是在二教啊？”涂阳的话打断了我伸长手去夹菜的动作。

“是啊，我找个老师问点事。”我扒了两口碗里的白饭，“你们班昨天那堂课不是在一教上吗？”

涂阳装了半碗汤低头喝了两口，头都没抬起来直接回答：“我没去上课，路过二教看到你了。”

“还有，我昨天在图书馆看到了这本小说。”我从包里翻出新借的小说。“我才发现，第一次见面你发给我的短信是这里面的台词。”我摊开书，轻声读起了里面的句子，涂阳笑了笑，抽走了我手里的书，让我先把饭吃完。

五

前一晚坐过站的疲惫好像延续到了今天的工作中，整个人无精打采，大概是感冒的前兆。

在茶水间等着水烧开的片刻，想起了昨晚在路口看到的人。想到了什么似的，掏出手机给认识的学长发去一条信息。

“学长，好久没联系了，我是大学社团里的小奇，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我去年结婚的时候你有来嘛，真是好久不见！”

“说起来去年学长结婚时，社团里好多人都来了，我们坐在一桌聊了很多。”

“还记得我毕业时在学校门口吃串，大家聚在一起就像回到了过去一样。”

“对了，学长，你知道涂阳现在怎么样了吗？想起来去年没见到他。”

铺陈了一大段，总算绕到了想问的话。

等到快下班的时候，收到了学长的回复。

“下午开会去了。没来得及回你。涂阳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明天一起吃午餐吧，到时跟你说。”

毕业之后便失去了联系的涂阳，不知道现在的他怎么样了。去年在学长的婚礼上，见到了一些同学，有人结婚了，有人当了父母，有人升为高管，也有人跟我一样仍旧独身一人。在这种时刻，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是如此具象。长大后的时间线好像被打乱了一样，我常常记不太清某件事是发生在两年前还是三年前，需要靠盛大的回忆来记住这些时间点。

喝了一口咖啡，学长告诉我涂阳这些年的经历。他并没有像我认为的那样人间蒸发，相反有很多人都知道他的情况。大学毕业前半年我参加了一个海外实习課程，等到回国后就发现涂阳不在学校了，电话号码也成了空号。对于他的消失，当时的我很快就接受了，封存了有关他的记忆，便投入到忙碌的毕业中。

只是到了多年后的今天，我才知道当时的他所经历的事。

结束午餐，回到公司打开电脑搜索起当时的新闻，公司内部的通信系统弹出小窗派来任务，把我从复杂的思绪中拉了出来。看了看手机，犹豫半天点开了学长推送给我的涂阳的微信名片。选择“添加好友”。endprint

六

和涂阳在一起的日子，大部分时间是开心的。按比例划分的话，有百分之八十的日子是觉得轻松舒服的，也有百分之二十是对于我俩的关系充满不确定和怀疑的。

我不曾跟我的朋友介绍过涂阳，我也不认识涂阳的朋友们。

我只知道涂阳那时总跟一个人发短信，即便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会一直按着手机，有时还会看着手机屏幕笑出来。或许他跟我一样，同时还有另一段感情。我曾尝试偷看涂阳的手机，却发现他的收件箱和发件箱空空如也。

读了那么多推理小说，却连身边这个人的诡计都看不透。

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选择了不承担风险的同时，也意味着没有在未来规划中加上对方。这个也是我在后来才懂的。随着毕业临近，我报名了一个海外实习课程，默默办好了签证，订好了机票，对接好了在当地的行程。在出发前两周左右，我对涂阳说想去B市爬山，来个短途旅行。

涂阳很快安排好了行程。旅行内容无非就是爬爬山，说说话，再吃吃逛逛，制造一些喻快的回忆。回程的途中感到很疲倦，在火车上我靠着他的肩睡了过去。隔着格子衬衣能感受到他呼吸的频率。有种安心的感觉。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夕阳。火车掠过的树木、田野洒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色。我摆正坐姿，面向涂阳。

“涂阳，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我下个月就要去美国了。”其实只是三个月的短期课程。我却故意不说。

“嗯？怎么了？”

“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很轻松，很开心。”此时火车轰隆隆地穿过隧道，窗外的风景变成一片黑暗。车厢内的白炽灯变得晃眼，“但是我觉得，我需要往下一个阶段前进了。你呢？”

涂阳低着头不说话，微微点头的动作表示他有在听。下火车时。我拿过自己的背包背在背上，用力给了涂阳一个拥抱，然后背向涂阳摆了摆手就走了。幸好我的优柔寡断没有见效，在这一秒回头看的话。我就会后晦在车上说出的那些话。

七

涂阳一直没有通过我添加好友的请求。

我看着手机上他的头像是一个黑色的方块，猜不到任何情绪。

和涂阳分手后，和当时的异地恋男友的关系也没持续多久。

后来一头扎进了毕业的忙碌中，到现在也认识过一些人，谈过几场恋爱。对于两个人该保持的距离却一点也弄不懂。在适时的时机里，该往前迈入还是保持目前的距离。漂浮在茫茫海面上，毕竟也想寻找一根可以依靠的浮木吧。

有一些过去无法理解的事，现在也明白了。比如当年自己提出分手时，涂阳连一句挽回的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接受了这件事，一定是因为他也知道这一天终将来临，我们始终不是会共筑未来的伴侣，那么就在當时留下美好的回忆就好了。

之前联系的学长见我问起涂阳的近况，也好心给我发了一些有关他的信息。涂阳前几个月还给他寄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些老家的特产，为了感谢学长在危难时借出的一笔钱。我像以前看过的推理小说里写到的一样，查到了涂阳的发件地址，跟我在同一个城市，是市区外围的城中村。而留下的电话号码是空号。我唯一掌握的线索，便是这个只知道大概方位的地址。

想找到他。想再见他。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我找出了当年他借给我看的小说，里面夹着的书签停留在第178页。那是在火车上看到一半。之后便跟随我的回忆一起封存的一本书。重新翻开。看到书里的情节停留在发生了第二起杀人事件后，侦探知道了凶手是谁，可这个凶手却留下暗号躲了起来。一口气将小说看完，看到结局后，我决定，要去找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