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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身一跃的深情 万劫不朽的赤诚

2018-01-18陈文敏

艺海 2018年12期

陈文敏

〔摘 要〕对大型民族舞剧《马桑树下》这一作品的主题文化意蕴的分析,开掘。主要从其戏剧设置与悲剧情感,符号叙事与审美意义方面讨论。

〔关键词〕民族舞剧;戏剧设置;悲剧审美

舞剧是综合歌、舞、乐于一体的舞台空间艺术,创作传统历来有两脉:一是受西方芭蕾舞、现代舞影响较多的洋派舞剧,一是借鉴中国戏曲艺术、民间舞蹈及传统叙事而来的本土舞剧,它们风格迥异各有优长,但就其共性而言都是“有意味的艺术形式”,少数民族舞剧是当代中国舞剧创编的一个重要维度。近日,湖南省民族歌舞团根据史实倾情编创,对湘西民歌进行重新阐释和发掘,他们以舞为形、以乐为声、以剧为核,打造出一场“情滋于心、表之于形、诉之于乐”的视听盛宴《马桑树下》。这场舞台大秀展现了80年前湘西革命苏区青年男女对爱情的蚀骨向往和对革命的赤诚追随,《马桑树下》是一部映照着人间真挚爱情和家国情怀的、为小人物立传的史诗悲剧。

一、《马桑树下》的剧情主线和思想主旨

舞剧《马桑树下》以两条线索来展开全剧,明线为爱情,暗线为革命,由“序”“四幕”和“尾声”构成:在80年前的湘鄂川黔红色革命根据地,湘西龙山茨岩塘苏区的“毕兹卡的熔炉”里锻造着兄弟们的钢铁意志,“哥哥造刀支前线,妹妹送水去锻坊”,激情和爱情在金铁铮鸣的交响中迸裂,最壮实的后生索列和惹巴同时爱上了美丽的西兰姑娘,靠着“赤膊溜舞”索列最终赢得了西兰,有情人翩翩沉醉的双人舞,就是爱情最美的样子。婚礼在即,前线突变,索列和西兰在马桑树下诀别,索列和惹巴先后奔赴前线踏上,他们和红军一道,同心同德、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索列杀敌无数最终壮烈牺牲,血染的织锦被惹巴带回故乡,终了,西兰以一场没有新郎的“白幡下的婚礼”来铭记凄美泣血的爱情,“永远的马桑树”刻写着土家人民滚烫的红色记忆。湘西这片热土,小伙子英武雄壮、坚忍不拔,“要吃辣椒不怕辣,要当红军不怕杀”,姑娘们吃苦耐劳、深明大义,“你一年不来我一年等;你两年不来我两年挨,钥匙不到锁不开……”。舞剧带领观众追忆兄弟情谊、纯美爱情、痛楚悲剧以及纯洁洗礼,最终痛饮这生活的满杯,以家国为情怀,永恒盼念、爱梦一生。

《马桑树儿搭灯台》是湘西民歌的经典之作,传唱久远、年月不详,唯可考据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印制的第一本《中国民歌》,第一首即是《马桑树儿搭灯台》;2006 年 5 月 20 日,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家喻户晓的《马桑树儿搭灯台》是极有代表性的土家族红色歌谣,这首民歌动人心魄、细致入微、摇荡性灵、代入感强,其中的民间文化积淀之深,令无数词曲家叫绝。马桑树是湘西北的树种,蓬生多枝、四季常青,像极了爱情的生生不息、天长地久,诠释了土家儿女樸实的爱情观、情义观、道德观、忠贞观。“门口挂盏灯,照在大路上,同志们好行军”,《马桑树下》舞剧可谓“小题材大主题”,以个体的“微型叙事”指向革命的“宏大叙事”,长征精神永在民间。对观众而言,对史迹的缅怀也是对时风的匡正——在一个娱乐泛化、历史虚无主义时有泛起的当下,一台大型舞剧能够唤起观众对红色基因、红色湘西的纪念与传承,理想因此升华而崇高,更觉出当前生活的美好可贵。湘西土寨在此成为眺望红军长征、守望精神家园的重要窗口,马桑树成为爱情贞洁、英雄情结的象征符号。对于爱情和正义的纵身一跃,划出了血色浪漫中的忠贞果决。从湘西龙山茨岩塘走出山寨参加长征的两万小伙子,最终几人生还?有多少和西兰一样坚贞又秀澈的姑娘,将自己站成“望夫石”的动容身影?诗人舒婷曾有名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而在湘西的马桑树下,不是爱人辜负了心爱的姑娘,而是“国”大于“家”的赤诚信仰!

二、《马桑树下》的戏剧设置与悲剧情感

民族舞剧的一个重要特征,是生活表现与艺术再现的统一、是情感与情节的统一。《马桑树下》在戏剧设置上与沈从文的著名小说《边城》形成互文关系,即,西兰之于索列与惹巴,正如翠翠之于天保与傩送,这是两场相似的爱情;而索列牺牲、西兰独自终老又与歌曲《白桦树》“心上人战死在远方沙场”“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形成互文关系。由于《边城》和《白桦树》广泛的群众基础,奠定了舞剧《马桑树下》情感情绪的基调:热烈又悲情。

《马桑树下》以老年西兰的回忆为叙事线索,最终,又首尾呼应地回到序场的场景。舞剧较好地突出了整篇的高潮营造,还兼顾了每一场的小高潮预设,如锻坊打制刀器、赤膊溜舞竞技、恋爱双人舞、战场士兵舞、跳丧舞等,注意了整体与局部的平衡关系,始终抓住观众的注意力。许多民族舞剧都有讴歌“英雄”、神化“偶像”的做法,但《马桑树下》不同的是:这场舞剧中的“英雄”不是类似于古希腊神话中人神合一的“英雄”,而是民间的“草根英雄”,《马桑树下》与其说是表现英雄,不如说在表现“普通人”。“谁来证明那些没有木牌的爱情和生命?”小人物原本不必高尚、高贵,不必承担国族的重任,他们完全可以将“日子主义”进行到底,这是正当的生活逻辑,不该受到太多苛责。而千千万万的湘西青年为革命赴汤蹈火,他们甘愿是“无名”且“隐形”的,他们的名字不会彪炳史册,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红军”。在此,“国家”观念高过爱情、高过家庭、高过青春、高过生命,他们舍生取义所殉的“道义”,是人间正道,是为真理、为民族大义而献身。“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革命者从狭隘的私念中走出来,以个人命运与时代大背景相交融,升华了自身的价值。

爱情和牺牲是《马桑树下》的两大故事,有一条清晰的由喜到悲的情感线。其中,“情”是真情,“爱”是大爱。“牺牲”对于国家而言是一种“崇高”,对于个体而言则是全部意义上的“悲剧”。《马桑树下》契合了鲁迅的名言“真正的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亚里士多德提出了悲剧净化观,即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情感得到疏泄。悲剧的净化作用使人类活动显得崇高,好人从顺境陷入逆境,“突转”和“苦难”是悲剧中最能打动人心的成分,如索列牺牲、西兰独婚的主干情节。《马桑树下》的“牺牲”将观众带入到“悲剧”“悲壮”“崇高”等规定情境之中去,有极大的艺术感染力。尤其是后半部,原本应该喜悦的婚礼仪式变成了“一个人的婚礼”,以这种骇人的方式进行“长情的陪伴”,这对于女性而言,是一件很悲怆的事情,因为它决然抽离了身为女性其他爱情的全部可能,“一个人的婚礼”亲手埋葬了幸福的物质性,我们在赞美爱情忠贞的时候,也不得不感到生活底色的悲凉。

三、《马桑树下》的符号叙事与审美意义

舞剧向来长于抒情而拙于叙事,舞蹈、音乐、布景、服饰、灯光等因素都发挥着各自的叙事功能,并达到1+1>2的效果,舞蹈是舞剧的关键因素。《马桑树下》凸显湘西民俗传统,挖掘其中最具代表性和文化感的象征性符号,地方性、民族性气息浓厚。舞蹈语言极富想象力,充分彰显了湘西民族舞剧的艺术特色,如摆手舞、土家小山歌舞、铜铃舞、跳丧舞等,是自我与天地万物的灵性沟通。《马桑树下》化戏为舞、以舞言剧、剧舞交融,善用戏剧张力,既有表意性也有表演性,虚实相生、形神兼备。独舞、双人舞、三人舞、群舞交织共响。如索列和西兰的双人舞绵长多情、缠绵悱恻,异性彼此的爱欲吸引表现得淋漓尽致,观众由此积累了一个心理势能:爱情有多美好,对爱情对生命的撕裂就有多痛楚。其他符号如银项圈、西兰卡普等,都是湘西民族文化的典型符号。村、树、屋等布景起到了“外化心态”“切割空间”“迁移时空”的作用,有满天彩霞、有满眼青绿、有红旗招展、有大雪纷飞。“树”是一种见证历史、见证成长、见证变迁的沉默符号,围绕着“马桑树”,“树”形成了一种连接不同异质空间的神圣空间:儿童在树下嬉戏长大,男人从树下整装出发,女人在树下日日盼归,老人在树下年年迎候,这个人可能明天回来,可能永不回来……沈从文先生曾写道:“一个人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回到故乡”,在舞剧中,索列戰死沙场,魂归故里的只能是一条沾满热血的西兰卡普。马桑树下流动着爱情的永恒暗香,也挂着一个民族不俗的风骨。

音乐的叙事与抒情对于舞剧的情感情绪有重要作用,《马桑树下》的音乐主导性也很强,不但激发了舞蹈的表情展示,还强调了情感情绪的渲染,提升了舞蹈作品的审美力。如锻坊打铁的叮咚节奏声和土家族的“嚯嚯也”(哆哆来)号子结合起来,凸显了湘西地方特色;民歌《要当红军不怕杀》的变奏树立了男一号索列的英勇形象,而《马桑树儿搭灯台》成为女一号西兰的爱情写照,尤其是索列牺牲之后,这首民歌再次响起,“我等你,我等你”的女声清唱让观者潸然泪下。《马桑树下》这一舞剧把原本几分钟的一支民歌变成了一百多分钟的交响曲,舞蹈音乐起到了呼应的作用、起承转合的作用、变奏结构的作用。当情节陡转时,声乐大作、琴瑟激昂,极富于视听冲击力与震撼力。

从审美上而言,《马桑树下》体现了少数民族舞剧的现代性特质,如对民族特色的改造、对原生态的创编等。《马桑树下》将湘西的精神文化遗产融入一个个舞步、一声声嘶喊中,告诉世代子孙,你是谁,你有什么,你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马桑树下》也有对西方舞剧的吸纳,是日神精神(太阳神阿波罗)与酒神精神(狄奥尼索斯)的羼杂;日神是光明之神,是一种单纯的透明的梦幻般的美,同时这种美又是保持尊严的;酒神精神本质上是一种无可名状的、不可遏的生命的激情与冲动。日神和酒神分别是梦境和醉境:梦境释放的是想象力、联想力、诗之力;醉境释放的是举止之力、歌舞之力,二者形成的张力摄人魂魄,带给观众极大的艺术享受。因此,大型民族舞剧《马桑树下》的美育功能是十分明显的。是呀,不必去到遥远的地方才可以发现美,留守湘西、深入湘西、观摩湘西、聆听湘西,你就能看到最有情韵的湘西,它有腔调、有气血,大美如此,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