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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温度 喜剧的谐趣

2018-01-18郑荣健

艺海 2018年12期
关键词:创作

郑荣健

〔摘 要〕花鼓戏《桃花烟雨》的编剧理念、创作思维、人物、事件、题旨的分析与评论。

〔关键词〕湖南花鼓戏、编剧、创作

湘西苗岭,烟雨桃花,大概是最禁得住热情的。这里山水如画,男女对歌择偶,热情来得神秘,来得野性,却有极其本真的生活向往;但贫穷落下了老大难问题,桃花寨的汉子,在一年一度的花山节上,没有被姑娘们相中,连寨中的自由婚恋,也遭遇了考验。湖南花鼓戏剧院推出的花鼓戏《桃花烟雨》(曹宪成编剧,何艺光导演),把故事锚定在“精准扶贫”的时代题旨上,却用极其散文化、生活化的笔墨与呈现,围绕种植能手石青峰回乡扶贫和与妻子龙伲珍的婚姻风波,塑造了一系列可叹可喜、可怜可爱的人物形象。全剧非常有趣,接地气,生活味道浓,花鼓戏的特色腔调和演员的谐趣表演相得益彰,是很喜闻乐见的。

在二元对立的思维里,生活往往是由表象和本质构成的。既然讲述有关贫困的故事,那么必事涉本质的追问。然而,在花鼓戏《桃花烟雨》中,生活本身就是真相,它们平面地、散点地展开,遵循的是老百姓居家过日子的逻辑,生机盎然,活泼可喜,连阻挠婚恋的困难也不过是小伙子多吃了几碗饭、孩子上学缺学费这样对生活缺乏苦大仇深、缺乏深刻洞见的琐事。如果回顾如诗如画的题材环境、仍保留“对歌择偶”风俗的淳朴民风,那么我们几乎能够得出结论:这选择契合于环境及生活的恒常,大概是触摸基层的温度所在吧。

在这样的维度里,生活底下的尖锐冲突和奔涌潜流,自然就不再是戏的旨趣。然而,由于创作者极为熟悉生活、熟悉剧种,那苗岭风情的男女婚恋和家庭风波,就万物生长般趋着光亮而去,显得生趣盎然:一条主线,扶贫队长隆富平挽留、说服石青峰回乡扶贫,致使石青峰遭遇婚姻离合;隆富平挽留得狡猾又真诚,龙伲珍撒泼得假意却真情,一切不过是为过好日子而心系公私的错位,留给石青峰的选项无非是大我与小我的挣扎。两条副线,一是麻长贵和麻丽花,光棍与寡妇在封闭环境中囿于观念习俗而展开的试探与挣扎;二是阿雀和阿牛,一对情投意合的青年男女却因贫穷而面临“被安排”的命运。严格来讲,副线与主线并不存在太多的关联,在戏曲创作“一人一事”的规范里,甚至有点犯忌;但这个戏是需要一种生活底色的,否则很容易沦为概念化的推进,而它的底色就在恒常的语境和趣味上。

什么是恒常的趣味?对生老病死、男欢女爱的达观任运就是,麻长贵和麻丽花“锄头耙头本是伴”的自觉就是,阿雀和阿牛吃饭打赌索亲昵的情趣就是。正因他们对生活依然葆有某种热情,他们的贫困才值得同情;又因为这不是突兀的生死考驗而是恒常,那环境与观念的封闭膺习,才构成诠释贫困的隐然深刻。如果再联系太奶奶、毛伢子这两个形象在戏剧结构中的功能——带着恒常意味、寓言色彩的隐喻,这一点就更加清晰了。然而,还能怎么办呢?日子总归是要过的,于是才会有隆富平欲留石青峰支援扶贫的“大算盘”,才会有龙伲珍要石青峰去打工拿高薪过家庭日子的“小算盘”,也才有了这部戏的活泼趣味。

花鼓戏《桃花烟雨》是一部典型的农村题材轻喜剧。由于它并没有严酷批判、尖锐讽刺的要求——如王国维所言对传统批判的“等闲”,而是把幽默与谐趣建立在人道关怀的界面上,那么它的态度就自然充满了同情、怜悯和自嘲。桃花寨的汉子讨不上老婆,隆富平的焦虑,石青峰出去打工,龙伲珍的家庭“小算盘”……一切都符合逻辑的自洽,最终形成人物的喜剧个性,并通过特色唱腔、身段表演和生活化的语言,给观众带来喜剧的满足。

剧中,隆富平为了说服石青峰回乡,那农民式的朴实里透着狡猾,看相印堂发亮是得“人和”,跺脚是接地气得“地利”,吼一嗓子是一呼百应得“人和”,简直是不辞觍颜地溜须拍马,然而他的目的是为了“扶贫”,你不觉得他面目可鄙,反而觉得此人可爱至极;麻长贵和麻丽花,孤男寡女相互试探,一个得寸进尺,一个欲迎还休,他们用的是民歌式的赋比兴唱词,反映出千百年来的民间智慧,因此你也不觉得污,而有一种为之莞尔的会心;阿牛和阿雀,一个投机使坏,一个窃喜佯羞,在吃饭打赌的游戏中,却透着一种青春明朗的活泼气息,盛饭的一副心甘情愿喜气洋洋,吃饭的一副此役必胜狼吞虎咽,端的是心上眉头。

石青峰和隆富平、龙伲珍的戏,是全剧的主干,石青峰居中而由着两人撕扯,也构成了他自己的内心冲突与行动选择,戏尤其有趣。有趣在哪里呢?在隆富平的“蔫儿坏”、龙伲珍的“泼赖爱”与石青峰的招架无措。先说隆富平。他先是一番天时地利人和“忽悠”石青峰,继而套口风似的问工资夸能耐一步一步把石青峰引得豪气陡壮;这蔫而谄的劲儿,哪里让人看出是堂堂扶贫队长来?然而这“蔫儿坏”背后的真诚,却那么地打动人。在他拿出合同、拿出盖了无数印章的文件时,那满满的干事的心劲儿,让人看到了这个男子汉的果断与刚迈。这里有一段两人跪跌地上手捧文件的精彩表演,石青峰是满怀狐疑,隆富平是呕心倾诉,两人无有一言,全靠手上的动作表演出隆富平为办各种手续跑断了腿、求遍了人的悲苦心酸,以致石青峰不由得不信、不由得不感动。再说龙伲珍。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真心爱着但跟不上石青峰步伐又有家庭私心的农村女人。谁料想,夫妻的小船说翻就翻了,原本“枇杷树上牵牛花,牵牛缠树往上爬”的神往遭遇迎头风,她是缺乏办法的,或者说她想到的办法很直接很村野貌似很有杀伤力,却是经不住“四两拨千斤”的。她内心里还切实爱着丈夫、爱着孩子和这个家庭,这是她和石青峰的冲突得以回旋的支点。她来势汹汹,一会儿打感情牌甩出毛伢子,一会儿撒泼踩种子,最后干脆一哭二闹三上吊威胁要跳崖,其实她何尝敢真的做?于是用力过猛,耍遍拳花却摔了跟头,气冲冲闹离婚结果真离了,一下子悔愧交加、气恨茫然,彻底就懵了。她和石青峰之间的喜剧冲突,就喜在“千斤”和“四两”极不对称的力量对比上——尽管石青峰招架无措,但彼此爱在心里口难开的家庭风波,悬念的解决不过是石青峰假托外人给予离婚外出打工的龙妮伲珍照应,真情流露一下子点破了所有的酸甜苦辣,消解了龙伲珍撒泼耍赖的无价值,实现了善意嘲讽的喜剧升华。

在花鼓戏《桃花烟雨》中,人物的喜剧个性、情节的喜剧冲突并不是孤立的文本,它实际上是跟剧种的唱腔特色、地域的方言特点以及表导演的综合处理相契合、相呼应、相衬托的。首先,是因人、因情、因境设唱腔,故而显得很摇曳多态。比如,麻长贵、麻丽花在劳动间的试探,用的采茶调,那似近未近的悠然味道,比附若山野风撩树;阿牛、阿雀是情投意合,用的渔鼓调,腔调亲近惆缠;而石青峰饮酒后豪迈陡生,就用了打锣腔中的四六调,显得更为激越而有回响,更好地展现出人物的情绪。其次,是极其生活化、地方化的语言运用,使得全剧充满浓郁的地域特色和生活味道。比如,“一锅糯米饭,煮成哒糊锅粑”“肚脐眼里放屁,妖里妖气”等等,民间乡俗俚语透出的底层智慧,带着烟火燎织的气息,粗野却不低俗。最后恐怕也是最重要的表导演处理,虽非胜于惊艳,却能从花鼓戏比较活泼的特点出发去编排舞蹈和动作技巧、调度场面、渲染环境,使喜剧的夸张谐趣得到极大的彰显。

剧中,开始石青峰和龙伲珍夫妻双双畅想小日子,左一排场右一排场地秀恩爱;麻长贵、麻丽花虽授受不亲却借物言情的锄头舞,阿雀谈恋爱时窃喜的小踮步,龙伲珍蹦起老高的撒泼、无赖般的踩种子、佯装跳崖的色厉内荏,等等,都是很有看点的。因为人物内心的丰富和内心矛盾的张力,构成了非常丰富的生活化细节。在这些处理中,石青峰有非常经典的“二拍”:一是龙伲珍撒泼后,石青峰妥协允诺离开桃花寨,这场戏的情绪场面原本已铺得很開,怎么收场呢?石青峰一弯腰就把老婆扛在了肩上,灯光收住,龙伲珍还待说话,石青峰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收光。任你拽,任你狂,打完还是得收场,却是爱意真切。二是龙伲珍再度撒泼激怒了石青峰,石青峰居高临下攀在梯子上,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这是石青峰决意留下的重重一掌,一下子打垮了龙伲珍,恢复了石青峰的自信。为什么要居高临下呢?因为“大我”战胜“小我”的必然姿态。老实说,石青峰这个人物是不太好演的,他的形象太正,过多过活泼的动作,可能就会消解他的角色定位。这“二拍”,恰恰把他的“正”与场面的“谐”结合在一起了,既无损喜剧的剧情又较好地塑造了人物的形象,是很讨彩的。

当然也应该看到,剧中部分情节和趣味背后依然有一些动机不够充分有力或错位的地方。比如,饮酒那场戏,隆富平说服石青峰留下来,用力本在隆富平“跑断了腿、求遍了人”,但石青峰的决心却建立在一下子有了平台。那么,他原本打工居家过日子的心态,如何一下子展现出有了平台就敢大干的豪迈呢?这个过渡给人的感觉陡了,陡在解决了事情却没解决个性问题,或者说,前面需铺垫他有某种“想干”的动机,只是迫于条件而不能下决心,才足以撑得起他的豪迈。演员的唱演俱佳,然而此处脱空,就少了感染力。又如,阿牛获知阿雀将可能跟别人结婚,以其此情此境应有的心理,恐怕找人拼命的念头更强一些,但一下子转到了人穷志短的感慨,进而带出要“脱贫”的冲动,有点硬拗,过程不够细密。

整体上看,花鼓戏《桃花烟雨》所形成的散文化结构及语言方式,明显带着浓厚的民族化特色。编剧似乎意识到了多线并置、散点笔墨的缺陷所在,故而设计了太奶奶、毛伢子这两个精神意义的形象,隐喻恒常与变化;又在最后一场出了三副对联,概括各线索的喜乐姻缘,从而建立了全剧结构的完整性。它所形成的结构体例,自带一种携剧种特点、地域特色和生活趣味的民间活泼,对于花鼓戏的创作显然是很有启示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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