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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竹的诗

2018-01-18方文竹

诗歌月刊 2017年7期

方文竹

夜游河

怎奈春日的行刑蔚蓝色伤口开始隐痛

怎奈灯光时明时暗一个个面孔像用旧了的老家具

会意的人将星辰当作礼物

怎奈强盗进城有人大呼上当

怎奈波动万里众人熙熙

甚至搬来天梯

也抵不上——

他缓慢的脚步额头上的一朵浪花

将计就计

无须掏空本来就是空的

他却在里面越掏越空

久之他感到实起来

一盏长明灯退回到原处

住在这样的空城里

他的内心在营造

另一座空城

缘木求鱼年

在广阔天地中梦游东郊的火车叫着饥饿

跟随雄鸡高唱遗漏了一夜的温暖

与明月私订终身的人用自己的一半

与神仙周旋

在月牙湾的花鸟市场不和春日的手势斗争

不和黄昏讨论棺材的价格

不与时光的刀斧手为伍

栽培者喜欢用体内的漩涡浇灌枝叶

当彼岸的门铃响了起来

波浪滔滔我才学会顺水推舟

读野史

在大海那是您的胸怀

在云端那是您的高度

可是我看到

悬崖是圆的道路是弯的

一年一度的庆贺节兑换成一颗夜明珠

在时间的河流中臭哄哄的乌篷船

您坐过

孤岛人物志

违禁品代销点

人性的一丈青

装卸暗语与败笔

蟋蟀的鸣唱

从人体内破冰而出

到处布满了锁

他却扔弃了钥匙

久之秘密由定时炸弹

变成了臭臭的坏蛋

他吃不下再扔弃

他发现水里的人影

长着根系

或蓝或绿梦摇晃起来

能摇晃的

或许不是梦

能摇晃的

或许不是一座岛

人间春色的冒犯者

掀开了贝叶经

民如野鹿

一个拖泥带水的人

折了七把剑

动物成闲杂人等

人玩起太阳引火上身

却烧不死

像足疗

久之成邻居

偷天换日的戏法

培养绅士淑女

出墙的红杏一扭身

登上了半弧月的梯子

油灯一亮

夜穿上紧身衣

有光明的地方就是

上帝的农贸市场

“死胡同里

风光无限”

声声慢人一帮

在灰烬里比重量

守空门继续擦亮

命运的遗产

孤高无比的上半身

风把一切吹扁了

风把一切吹扁了

这是我下班回家的路上

一个朋友很惊讶地匆匆告诉我的

风把一切吹扁了

风把一切吹扁了

我转身一看果然

同行的张大伯吹扁了

汽车吹扁了

街道吹扁了

五星级大酒店吹扁了

巨幅广告牌吹扁了

落日吹扁了

风把整个世界吹扁了

真的

我赶快跑着跑着比风还快

害怕风把我也吹扁了

当我最后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世界都是原来的样子

只有我一人是扁的

零售

小时候陪爷爷到镇上买猪肉

奇怪爺爷为什么不背走整个一头猪

而是要下一小块一小块切割下来的猪

中学地理老师说七大洲四大洋

血肉一样连接在一起

读研时知道分析学家说过 上帝一直在零售世界

可是无人敢取

昨天几个同事在议论一个不可救药的人

我想了一夜结论是

罪人也可以零售他的籍贯童心业余爱好

——何不将此人分开切片零售出去

我相信每一块都是有用的

“该总结了你的人生以败笔结篇”

“那些漂亮的字句段落依然满街跑呀”

学习麻雀站在电线杆上

不是站在世界的窗台或奥林匹斯山上

不是站在摇篮或母腹一样的大地上

不是站在石刻的标本和不朽上

不是站在电线里的旅行一连串悲烈的思想里

不是站在皖南三月的蜂箱和芳香的山坡上

不是站在命运终端的填空题里

不是站在小女生喜欢的枫树菊花间

不是行为艺术站在社会的屁股上

不是春风沉醉者站在天赐良机的抚摸中

不是站在你的垮掉的城堡上及周围无边的虚空

而是站在类似海岸的电线杆上

抒情有着致命的危险

学习麻雀站在电线杆上不是不速之客

更多的出于无知

然后与世界和解连成风景斑斓

泉冲村劳动歌

这里的猴子骚扰民居蚂蚁上树石头唱歌

蚯蚓们就像地下工作者

鱼虾们推心置腹地交谈

黄鼠狼偶尔也会给鸡拜年

癞蛤蟆天天想吃天鹅肉endprint

一只鸟站在树上指桑骂槐

一棵开花的桃树在梦境里惹是生非

一朵云不停地擦拭着野鹤山顶

一条蛇趁月色中出来装扮成美女

民国的美女还在墙上微笑不止呢

当工作组开进泉冲村

上帝开始了打假行动

我的一生只是一个侦探

小时候爷爷说从掌纹知命运

从此我知道了还有另一个我

掌纹上的那个我

早已诞生而且提前过完了一生

像僧侣摸着他的服装就摸到了一生

那个我是我的模型

我只是那个我的影像和摹本

按照他画好的图型过下去

甚至只是他捏制烧烤出来的一件陶器

他是直的我是弯的

他是暗的我是明的

他是上帝我是人

所谓生活不过是他制造的神秘配方

我的一生都在寻找他

他却活在冥冥之中三千丈白发中

云深不知处 哪怕

端详手掌呼唤一整天甚至岁月的尽头

他也不会站出来

这样一个存在跟着一个存在

有时候我望着夜空的月亮

那不会是他我没有那样的明亮和皎洁

有时候我盯着地上爬行的蟑螂

那也不会是我我不会那样的卑劣

有时候我仰望一棵大树

也不会是我我没有那么伟岸坚强有力

有时候我抚摸一棵小草

更不会是我我不会那么柔弱任人踩踏

有时候我笑看一只猴子

那不会是我我多少患上了一点文明病

只是两个我从未对望过却

有时候是爱人有时候是仇人

有时候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假若一见面我会提着脑袋

他会戴着镣铐多么合理的情景啊

从此啊

喜悦和悲伤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抒情无力感到周围阴影密布

我成为了一个侦探专事

探究他的踪迹照亮自己的一生

可是无边的黑暗中潜藏着利爪弓箭

月迷津渡小人鱼的目光长远

玄机的门一重又一重

幸好夜半中我读到了《天使烈日》中的句子

“其实你早已找到了他

只是他不说话”

又一次在洪堡镇 打铁匠洪师傅摆弄着

一把刚出炉的笔直长刀比附了一番

“一眼望到底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一下真的扎到了我的痛处

——那好吧

任由他活在自己的云深不知处

宣州青瓷史

出发东门渡水阳江南岸古窑像花桥乡的

一颗痣神会说是晨曦散布在

营盘山康王山蛤蟆地小竹园宝塔山

灵性的土地处处眉目舒展人性密会小刀剔骨

审美的重量压迫人實用的轻羽刷亮一个王朝

生活的青衣像翅膀一样张开就会遭到命运的龙卷风追赶

五代十国瓜棱大执壶开始探询生活的去路

唐人喜欢茶壶饮下明月和美酒

双系罐里可以有一个人的迷宫

晚唐的太阳像稀粥熬出了奇香的触须

宋人喜欢带把子的茶壶便于流浪

元人将茶壶改用军壶思乡的茧翻阅一帧旧黄历

明清的意境里包含着更多的妇人之见

那好吧炮火年代鸟兽为座上宾

市场经济的小卖部花丛中的金虫子在撒欢

那人左奔右突像打鸣的公鸡不合时宜地撒播

一个填空题问号的陶土越堆越高压迫着他

阴影在梦中腾跃裂缝在渐渐合拢

那人还在淬火比星辰先行一步

盘碗壶樽炉盆宝塔的同类性情的容器

青天空的颜色河湖的颜色比德的颜色

一颗露珠里望见大海与值勤的窑火平分秋色

拍卖会上你说我说时代的法器来自废墟

一声碎裂惊诧鬼神三百里玉殒

像青瓷一样时间以腰部为界

将我们分成上半身与下半身不过她脆且有泪不轻弹

以后我们还是要格外小心绝技深怀

一分钟的快乐

我有一分钟的快乐

那么 一分钟之前呢

世界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论悲伤 无论苦难

或一万年的沉积层

都是在孕育着快乐的种子

一分钟之后呢 又将要发生什么

哪怕是千年黑暗

都会被这一分钟的灯盏

照亮

邻届装修

“太吵了” 楼下一家的装修引起整幢大楼的不满

电钻的神经质犯个不停,带给我的却是不安

这些声音,多么像

高歌。低吟。长笑。短哭。辩论。倾谈

一部生活交响曲的合奏

夜半高空的月亮洁白着人间的遗物

“小五子呀,你家想装成这一带最漂亮的么”

有时候像一场奇妙的战争小插曲,伴随着

装修攻略,我的脑海里翻卷出

小户型。背景墙。吊顶。飘窗。榻榻米。客厅。

餐厅。厨房。卧室。卫生间。阳台

欧式。美式。中式。东亚式。地中海。田园。

简约。现代。古典

展示一个国家的棋盘

墙。地面。砖头遭受摧残,解体,置换,重建

将最终的答案散发成一个个问题,从头解析

世界无时无刻不在改换门庭。莫非

他的装修就是我的装修吗?明里或暗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