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电影:思维定势、艺术突围与未来方向
2018-01-17李启军张艾
李启军 张艾
如果说1980年代初,《十天》(1980)、《顾此失彼》(1981)、《春晖》(1982)等电影的出现,已经让人们发现“广西有电影”;那么,《一个和八个》(1984)、《黄土地》(1984)等探索影片的横空出世,更是使人们认识到广西电影人具有“首吃螃蟹”的非凡胆识和艺术探索精神。
但是,在今天看来,第五代导演的成功是离不开其特定历史文化条件的。“‘第五代是旧电影经济体制的受益者,是社会意识形态已经嬗变而旧电影经济体制依然基本保留这一特定时期、特定气候土壤中的一枝奇葩。”①换句话说,今天中国电影与中国政治、经济、文化一同步入了“新时代”,观众的观影趣味和能力也已经得到了全面的培养和提升,第五代的“探索”在今天成了一种无法克隆的“情境性经验”②,甚至可以直接将其指认为“只是追求思想深度的艺术探索的单方面成功”,“一种片面的成功”③。今天的广西电影,所缺失的不仅仅是技术与人才,而是电影人应有的创作态度——自觉地作出在一部电影中艺术地表达出某种人类共同的价值追求和对现实世界的愿景的努力。
一、思维定势
“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④在中国提出“重新全球化”的当下,中国电影已经进入高扬民族性的时代,文化独特性尤为可贵。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特有的本土文化:丹麦的安徒生童话,日本的武士刀与樱花,中国的梅兰竹菊,等等。一方水土养育一方文化,而不同的文化差异正是电影创作的财富。可以说,电影最好的取材就是本土文化,对广西电影创作而言尤其应该如此。广西作为拥有十三个少数民族的民族大省,至今却还有多个少数民族,如毛南族、仫佬族、京族等,没有本民族题材的电影——这既是遗憾,也是文化宝藏。广西电影应该聚焦于民族文化,并以此作为审美价值创造的基础。⑤
广西电影在表现手法上,秉持一种平实、从容的叙事风格,倾向于内容的严肃性和表现的质朴性,不追求视觉镜头的华丽与冲击力,但同时也缺乏一种直击心灵的力量。和大部分讲述民族生活、刻画民族形象的少数民族题材影片一样,广西的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在实质上都不同程度地滑向了猎奇和单纯的奇观呈现,没有完全把广西各民族自己的性格、精神或神韵以及民族文化心理之间的交融、碰撞等表现出来。而在这方面,台湾电影《赛德克·巴莱》或可为我们提供有益的启示。
《赛德克·巴莱》(意为“真正的人”)是《海角七号》导演魏德圣所执导的民族史诗英雄巨片。影片讲述的是1930年,台湾在日本统治之下,原住民赛德克族马赫坡社头目莫那鲁道,率众反抗日本政府而发动雾社事件的故事。尽管该片上映后既收获了鲜花也收获了恶评,但在笔者看来,也许导演魏德圣的孤独,只有人类学家才能理解。
《赛德克·巴莱》并不是一部简单的为民族意识呐喊的史诗片,它是对现代文明的控诉和反思。在民族内涵的演变中,它除了血缘和地缘之外,又被解读为类型、阶级、地位。文明本就是人为的概念,谁掌握了经济的制高点,谁就掌握了话语权,于是他们就用物质的标准美化自身的文明,這种优越的民族意识最终会嵌入到每一个成员的血液里。殖民者在和平统治的过程中,渐渐地与当地人建立良好的关系,表面的和平于是粉饰了文明的不对等。所以在影片中,有部落首领不愿意加入反抗的队伍,也有日本警察无法理解为什么原住民不接受他们苦心经营的“优良成果”——为什么要拒绝文明的善意呢?因为,文化的“他者”是人类互相之间永存的敌人,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背景下,它们戴着不同的面具。当我们津津乐道于西方文明,并安然享用着“高等文明”带来的现代生活时,终于渐渐忘记了我们也是作为他们的“他者”并存在这个地球上的。认为文明有高低之分充分暴露了人类的无知以及私心,打着文明旗号登陆的殖民者间或可能有一丝悲天悯人的救世心态,但是,这种“强迫”的救赎本身就是一种歧视。
广西出品了不少少数民族题材电影,但其常见的叙事模式是现代文明与传统(民族)文化的冲击,同时往往会将一个重要人物设计为协调者,作为现代和古老之间沟通的桥梁。例如,新世纪广西电影《碧罗雪山》(2010)、《阿佤山》(2012)、《天琴》(2013)三部影片都有少数民族传统婚恋习俗的呈现。《碧罗雪山》里我们看到女方向男方家长所要的聘礼是牛,《阿佤山》有佤族独特的男女恋爱方式“串姑娘”的表现,《天琴》也展示了壮族男女青年通过山歌定情的习俗。但诸如这些少数民族表面化的民俗“景观”⑥,在电影中缺乏深入的意义挖掘,也不善于将它们嵌入曲折生动感人的故事中。这种几乎原生态的民族风俗的展示,缺乏深刻的内涵,大都演绎为边远山区里的愚昧故事,并且形成与现代文明的对比、对立和冲突。这样的少数民族民俗叙事,虽然因为“陌生”而对观众具有一定吸引力,但毕竟魅力有限,所以这类影片基本仰仗国家资金的扶植,不具自我造血的能力,无法实现良性循环或可持续发展。
由多民族迁移而诞生的移民国家美国,其好莱坞也有不少带有民族意味的影片,如犹太人知识分子的代表伍迪·艾伦,他的每部影片都有对犹太人的辛辣讽刺。意大利后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也用黑帮题材构造了一个移民的乌托邦。经典电影《教父》讲述移民只能服从规则而不能建立自己的秩序的反乌托邦故事。2015年有爱尔兰移民题材电影《布鲁克林》⑦,而希腊移民故事《我的盛大希腊婚礼》⑧连续拍了两部。
好莱坞这种带有民族意味的电影,一方面没有脱离整个美国的大社会环境,是发生在都市里,与其他美国人融为一体的故事;另一方面在其中也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他们的生活方式,或者说骨子里的灵魂归属,与普通美国人的差异。并且在这种差异感上,同样可以建立起类型化的叙事特征。但在广西的电影创作中,好像脱离了少数民族聚居地,就无法创作出少数民族故事来。也好像只有贫穷、闭塞和陋习,才能制造出一种属于少数民族的魔幻现实主义质感,吸引观众猎奇。
如上所述,作为民族地区的广西电影在讲述少数民族故事时,基本只是采取原生态叙事方式,这是广西电影人因为思维定势而带来的艺术创作上的自我局限。在非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创作上,广西电影人又多因为思维定势而臣服于众所周知的“父权”话语,甘愿自我阉割,放弃作为个体主体对生活本真的感受和领悟,这又是另一重意义上的自我局限。在诸如《承诺》(2006)、《冰雪同行》(2008)一类可以贴上“主旋律”标签的电影中,我们看到的基本是简单化、概念化、模式化的东西,尽管命意很“高大上”,但就是既让人笑不起来又让人哭不出来,十分别扭难受。电影是集体的,也是共享的。既不可置政府期待于不顾,也不可漠视观众期待,但更不可放弃自我的“眼观耳听”。电影中一旦发生了主创人员自我个人性感受和体悟的缺位,就难逃陷入概念化的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