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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尧 季进 主持

2018-01-17

南方文坛 2018年6期
关键词:现代性文学文化

主持人季进:“后冷战时代”(Post-Cold War era)是学界对于自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社会主义阵营瓦解、两极格局破冰以来新型的国际关系和世界秩序的权宜表述,然而在近三十年后的今天,當我们历经了“全球化浪潮”、“互联网时代”、“历史的终结”(The end of history)乃至“后人类”(Posthuman)等种种理论的洗礼之后,却依然没能达成足够的共识与和解,以摆脱仍需借助“冷战”字眼来定义当下的处境。当然,即便是对于“后冷战时代”的表述本身,学者们也是疑虑重重,陈光兴在《去帝国:亚洲作为方法》(2006)中便直言,“所谓的后冷战时期尚未到来”,因为种种现象表明,“其实我们过去活在半个不完整的世界,冷战结束的宣告,并不能轻易抹去锁在这半个世界中所积累之文化政治效应的历史铭刻”。据陈光兴所言,启发其上述思考的历史时刻,是2000年朝韩第一次首脑会晤及其促成的南北家属团聚,尽管视觉信息的呈现明显由两韩国家机器主控,但高度的情绪流动,早已甩开国家象征权力的限制,切入了社会集体的情感结构与空间。巧合的是,就在今年(2018)我们又迎来了朝鲜半岛的“历史性时刻”,有关“第一次”首脑会晤,联合声明,家属团聚,南北合作的新闻报道再次纷至沓来,与近二十年前的“第一次”形成饶有意味的对话。不仅如此,我们在这些年的国际政治尤其是大国关系中也明显感受到与日俱增的龃龉和张力,“冷战思维”甚至“反智传统”(Anti-Intellectualism)等陈旧词汇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于外交辞令和学术批判之中,这不仅证明了陈光兴所谓冷战“结构性效应”的阴魂不散,也支持了其对于“去冷战”(de-Cold War)的迫切吁求。

如果我们认同上述观察,那是否意味着以“冷战”或“去冷战”为语境来重新检视中国现当代文学变得颇有必要?不仅因为这一阶段的文学实践与交流本身备受“冷战”氛围的壁障与阻断,更因为我们在日后的回溯与追问中对于这一氛围的回避,以及对于其中基于意识形态的二元对立(Binary Opposition)结构的不察。有感于此,本期专栏向大家隆重推荐近年来该领域中最为重要的力作,美国罗格斯大学(Rutgers University)王晓珏教授的《冷战与中国文学现代性:1949前后重新想象中国的方法》(Modernity with a Cold War Face:Reimagining the Nation in Chinese Literature across the 1949 Divide,2013)。我们有幸邀请到王晓珏教授就此话题展开讨论,同时配发了美国宾州州立大学(The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沈双教授的评论性文章,希望能够帮助我们了解该书的学术理路,拓展我们的学术视野。

《去冷战批评与中国文学现代性》主要取自原著的结语部分,由王晓珏教授亲自增补审订,可谓最直观的“夫子自道”。论文的前半部分梳理了原书的问题意识与理论关怀。“冷战与中国文学现代性”议题的浮现,首先是起于“9·11”后美国主流媒体报道中二元对立修辞的复苏以及美国学界对于“文化冷战”研究的升温,经由桑德斯《文化冷战:中央情报局和文艺世界》(The Cultural Cold War:The CIA and the World of Arts and Letters),尼古拉斯·卡尔《冷战与美国新闻署》(The Cold War and the 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Agency)和安德鲁·鲁宾《权威的档案》(Archives of Authority)等著述,“冷战”之于文化建构和知识生产层面的影响得到确认。继而,有感于1949年中国历史所产生的冷战意义上的分裂对峙,不仅启发了“歧义纷呈的民族国家、政治文化想象”,也挑战了“中国文学、新文学、现代文学、国族文学”等传统批评范畴的限度,其“在政治、文化、语言层面上”所生成的诸多“新的边界、中心、路径、网络与交叉点”,为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自我定位设置了难题。虽然“在整个二十世纪的历史中,没有哪个时段的现代中国文学比冷战时期承担了更为深重的政治责任”,但如若我们不仅仅在“国族文学”内部讨论这些问题,就会发现“文学,与其说是再现着政治现实或是国族历史,不如说是代表和体现了我们称之为冷战的那些诡谲的经验:个人的、国族的、国际的”,因而“去冷战”的检讨也不能囿于国族的自我中心,而应“跨越文体、性别、学科、语言和意识形态的界限”,发现多元的“去冷战”策略与实践,将“断裂”化作转机。论文的后半部分探讨了建设“一种有效的去冷战批评的实践话语”的可能,其路径是通过分析冷战末期三次失效的沟通案例。一是1981年丁玲赴美参加爱荷华大学的国际写作计划(International Writing Program),其大大出乎西方身份预设的私人反应,显示了其对于“资本主义人道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等自我标榜的普世理论中二元性的警觉。二是1980年沈从文在哥伦比亚大学举办讲座,其历史文物研究的用心所在,类似于奥尔巴赫所谓“人类的自我表达的实现”的“内在历史”,故而其文化实践虽然对政治缄口不言,实际上却是“对中国文明之危机的深切的回应”。三是陈映真1982年赴爱荷华大学,与几名东欧作家围绕美国电影产生争执,在双方以不同语言共唱《国际歌》取得和解的记忆中,陈看到了新型国际主义形式的可能。显然在这三个案例中,失效并不意味着失败,相反它代表看似铁板一块的二元对立话语中的罅隙,以及与之竞争的努力。沈双教授的评论,原载于著名的学术刊物《现代语言季刊》(Modern Language Quarterly)。论文从“民族文学史”的角度出发,指出王著针对学界将1949年作为大写的断代分界时所预设的“冷战的二元对立意识,如共产主义与民主、人文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对立等等”,提出以现代性和民族主义为考察对象的研究策略。通过对沈从文、丁玲、吴浊流、冯至和张爱玲等五位作家处理冷战时期文化对峙和思想限制的实践,来论证彼时对于“中国现代性”的多元想象,以及中国主体性的复数形式。沈双教授认为,王晓珏通过将五位作家视作具有“离心放射潜力”的分离点,设计出一种“破碎性”的阅读方式,实现其有意识的“去冷战”策略,并对后冷战时代汉语世界的文化政治提供了适时的干预。这样的研究与评论,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学术视域,对于我们的当代文学研究来说,显然蕴蓄着巨大的刺激性力量,有待我们的回应与对话。

(季进,苏州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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