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詹姆斯早期小说中的空间隐喻
2018-01-17包薇
摘 要:“空间转向”是20世纪后半叶学界出现的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件,它对文学叙事产生了重大影响,文学叙事方式由此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亨利·詹姆斯是较早具有空间意识的英美作家之一,是现代小说的领军人物。亨利·詹姆斯的早期小说中具有丰富的空间隐喻和空间内涵,文章以《黛丝·米勒》为例,从空间视域对作品进行深入挖掘并探究,以期帮助读者全面认识詹姆斯的写作特点,深刻领悟其文学创作的艺术价值。
关键词:亨利·詹姆斯 “空间转向” 空间叙事 隐喻
“空间转向”是20世纪后半叶学界出现的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件,它对人们的社会生活以及众多学科领域的思想发展都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影响。文学的叙事方式由此发生了显著的变化——空间叙事打破了传统的以时间为主的叙事模式的桎梏,文学叙事的方式从此变得丰富而更具层次感。作家可以“利用空间来推动整个叙事进程”。[1]“当代社会学理论的社会空间转向为一种新的社会学想象的延续提供了一种新的理论框架和一种新的问题意识。”[2]
亨利·詹姆斯是享誉英美的小说家、戏剧家及评论家。《劳特里奇叙事理论百科全书》(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Narrative Theory)“叙事中的空间”条目之下列出了五位对叙事学的空间转向具有巨大影响的研究者(Henry James,Joseph Frank, M.Bakhtin, Maurice Merlearu-Ponty, Gaston Bachelard),亨利·詹姆斯位列第一。[3]可以说,詹姆斯是较早具有空间意识的作家之一。而现有的詹姆斯研究中,只有极少数学者对其小说的空间维度加以关注(李静,2011;傅淑琴,2013;程士倩,2014)。詹姆斯的早期小说已经呈现出了空间维度,作家通过空间隐喻打造了小说深刻的内涵。本文拟以亨利·詹姆斯的早期作品《黛丝·米勒》为例,剖析小说的空间诗学特质。
一、城市旅馆的隐喻
小说在开篇就展示了瑞士小城费维的旅馆。费维位于一个特别蓝的湖边,湖岸上是各式各样、鳞次栉比的旅馆。而其中最具特色、最为富丽稳重的那个便是极受美国人青睐的三冠大酒店。旅馆是典型的异质空间——不同种族、不同国度的人汇集在同一屋檐下,差异无处不在。一批旅者来了,走了,新一批旅者又来了,周而复始,无限循环,所有的人都是这里的过客。福柯在阐述自己的异质空间概念及特征时指出,异质空间将原本不能够并存的几个空间和场地并置为一个真实的地方,旅馆就是这样的地方。置身三冠大酒店仿佛到了某个大洋旅馆或者国会厅,“这里有衣履整洁的德国侍者,看起来活像使节的秘书;花园里坐着俄罗斯公主;波兰小男孩由家庭男教师牵着手走来走去;从酒店远眺,还可看见迪峰阳光灿烂的峰顶。”[4]各国民众本是生活在各自的国土上的,而当他们走入旅馆之后就与其他的陌生国度的人毗邻,形形色色的人在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中栖居着,互不熟识、互不了解。当然,他们并非永远没有交集,许多作家的故事就是从居住在这样的空间里的人物开始的。
黛丝的故事就开始于瑞士这家著名的旅馆。温特朋在旅馆的花园里遇到黛丝姐弟,对黛丝的倾慕与不解使他日后持续关注这个与众不同的美国女孩,直到她最终陨落。黛丝带着她特有的美国式纯真闯入这个陌生世界,对她来说一切都是新奇的。她的不羁与陈腐守旧的欧洲习俗格格不入,旅馆的花园成为矛盾和冲突展示的舞台。黛丝与温特朋在此相遇,互生好感,并相约同游锡庸城堡,温特朋将此事告诉姑母考斯泰洛太太,考斯泰洛太太的反应却是:“天哪!多可怕的女孩……我倒要看看我的孙女们敢不敢这样!”[4]可见,黛丝与陌生男士相约出游的行为违背了传统欧洲“好姑娘”的标准,至少在考斯泰洛太太这里她已经被列入了黑名单,名声扫地。考斯泰洛太太拒绝与这样的“放荡”女子相见,这使得温特朋极为难堪,他不知该如何向黛丝解释姑母的态度和决定。第二天,二人又在旅馆的花园中相遇,当黛丝从温特朋的迟疑和牵强的解释猜到考斯泰洛太太因为讨厌自己而不愿相见的时候,声音中多出一丝颤抖,但她很快调整好自己,坦然去面对别人的鄙夷和众多的负面评论。旅馆以及旅馆的花园聚集了本来处在不同生活空间的人,此时场所(旅馆)本身就已经打破了原有的、常规的空间格局,它的时间与空间形成了时空同步的异质空间,异质空间“有能力在一个真实的场所并置几个本身无法比较的位所”。[5]而当不同文化空间的人聚集在一起时,文化冲突也便凸显出来。黛丝在世故的欧洲人眼中放荡轻浮,她遭致太多的抵制和反感,这些为黛丝的悲剧人生埋下了伏笔。
二、古老建筑的隐喻
国际主题是詹姆斯自始至终最青睐的主题,所以,詹姆斯笔下的人物经常游走于异域他乡城市的街路之间,他们是异域国度空间的漫游者和观察者,是城市景观的鉴赏者,同时也是空间地图的绘制者。这些城市漫游者将目光深入到异域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基于此他们也是城市的发现者。
这些跨国的旅者漫步于市井街道,穿梭于建筑群之间,用眼睛和心灵体验异国风情,感受异域空间带来的视觉盛宴和精神涤荡。小说的结尾部分重点刻画了古罗马竞技场,这是黛丝和乔万尼利散步的地方,也是黛絲最终染上疟疾的地方。温特朋对月光下的竞技场赞叹不已,任何一个驻足于此的人都可以想象出它当年的壮观,想象出看台上喊声雷动的场面,这里同样是血腥和牺牲伴随的处所。亚里士多德论述城市的意义时指出:“无论是一个人或一匹马或一个家庭,当它生长完成以后,我们就见到了它的自然本性;每一自然事物生长的目的就在显明其本性,我们在城市这个终点也见到了社会的本性。”[6]城市如此,城市中的建筑亦如此。古罗马竞技场见证了欧洲的沧桑和沉浮,不管是断垣的残败还是残留柱廊的巍峨都代表着古老的欧洲,代表着一个历经岁月洗炼的古老文明。黛丝在月光中走进疟疾肆虐的竞技场恰似她毫无顾忌的闯入欧洲大陆,看似平静的画面却潜伏着血腥和危机,她感受到了古老文明的魅力,也感受到了自己作为不受欢迎的局外人的窘迫境地,最终感染疟疾病故。黛丝知道自己与欧洲的不协调,她也清楚的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但是,她不愿妥协,只愿遵从自己的本真,而这种选择最终将自己推向无底的深渊。endprint
三、马车的隐喻
人与人在城市空间的交往中既存在着对话,也存在着因诸多互不相容的对立因素而产生的种种对抗。信任与欺骗、忠诚与背叛、天真与世故在人与空间的互动中不断地上演,人性中善良与阴暗的角落同时呈现,这些都是空间元素的隐喻。《黛丝·米勒》虽为亨利·詹姆斯的早期代表作,但其中的人物并不乏对城市空间的探索和体验。除了对广阔空间的展示,小说还对很多特殊的空间加以阐述和利用,为小说营造出直观的、立体化的多元全景。
马车和船舶一样,都是封闭的空间,小说中对马车描写最为突出的莫过于华克太太劝黛丝上马车的场景了。从福柯的理论出发,它们都是流动的异质空间。福柯认为,异质空间有着一种独特的功能——与其他空间相关,它能够超越现有的空间创造出新的充满幻想性的空间,抑或是具有补偿性的真实的空间。华克太太看到黛丝与两位男士约会且同时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自己被吓得不轻,为了“挽救”黛丝的名誉,她极力劝阻黛丝停止这种当地人闻所未闻的疯狂举动,赶紧钻进马车藏起来。在华克太太看来,封闭的马车可以成为黛丝的遮羞布,可以禁锢黛丝于其中。因循守旧的欧洲人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黛丝的“不雅”行径,她们打着友好的招牌出手“相救”。当感到黛丝无可救药的时候,她们又用冰冷的语言和无情的冷眼将黛丝推出自己的圈子,与之彻底决裂。黛丝拒绝上马车,因为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相反,她认为如果自己的行为不合此处的规矩,那么,应该改变的是这里的规矩而不是她自己。在异国他乡,黛丝四处碰壁,陪伴她的却是对她的金钱感兴趣的意大利伪绅士乔万尼利。异质空间中的文化差异与冲突始终是黛丝前行的羁绊。
四、结语
亨利·詹姆斯在过世之后才逐渐享誉文坛,必须承认的是他的艺术成就对英美文学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因此,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开始挖掘他的艺术思想和创作理念。詹姆斯开启了20世纪现代文学的先河,是英美文坛当之无愧的常青树,而詹姆斯研究也是学界从未冷却的热点之一。《黛丝·米勒》是詹姆斯的成名作,它同时彰显着作家早期的文风——清新隽永,笔翰如流。如果把小说看作是捉迷藏式的爱情故事则大错特错,詹姆斯浓墨重彩的展现小说中女主人公那桀骜不驯的性格,目的就是引导读者从不同的视角领悟这位美国式自由的代言人在欧洲大陆经历的磕磕绊绊。“空间转向”使传统的文学跳出了由时间元素为主导的桎梏,空间由此成为人类认识世界、体验世界、诠释自身生存意义的新维度。黛丝的凋零有着深刻的寓意,从空间的视角加以探析能够使读者对詹姆斯小说艺术的理解更为丰满。
(基金项目:本文系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亨利·詹姆斯小说的空间叙事研究”之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6B324]。)
注释:
[1]吴松江等编译,[美]M.H.艾布拉姆斯:《文学术语词典》(第七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463页。
[2]潘泽泉:《当代社会学理论的社会空间转向》,江苏社会科学,2009年,第1期,第27-33页。
[3]董晓烨:《文學空间与空间叙事理论》,外国文学,2012年,第2期,第117-125页。
[4]张霞译,亨利·詹姆士:《黛丝·米勒》,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年版。
[5]周宪译,[法]米歇尔·福柯:《不同的空间》,《激进的美学锋芒》,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年版,第25页。
[6]吴寿彭译,[古希腊]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年版,第6-7页。
(包薇 吉林长春 吉林财经大学外语部 13011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