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决定一切——专访西班牙驻华内政参赞埃米利奥·普列托

文/本刊记者 张敏娇 通讯员/王洛雯

记者：近一年来，以“长城行动”为代表，中国西班牙警方展开了一系列的合作行动，并取得了突出成果，您认为这些行动对中西执法合作有着怎样的意义？

普列托：“长城行动”可以追溯到2016年6月，中国公安部刑侦局通过国际合作局向我们驻华联络处转达了合作意向，我们向西班牙内政部国家警察总局进行了汇报。2016年12月西中两国警方正式开始行动，西班牙的600名警察和包括中国公安部刑侦局局长杨东在内的60名中国警察参加了行动。行动中，我们捣毁了20处窝点，分别在马德里、巴塞罗那和阿里肯特，360名犯罪嫌疑人被捕，12月16日西班牙国家法院判决121名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电信诈骗犯将引渡回中国大陆。此次行动是西中联合行动典范，抓捕人数前所未有，也成了欧洲国家警察行动的典范。中国公安部刑侦局与各国联络官会议上，李伟副部长首肯了这次行动，杨东局长在发言中也提到了“长城行动”，并向西班牙警方表达了谢意。在西班牙，西班牙内政部部长、警察总局局长会见了杨东局长，之后我们也和中国公安部刑侦局保持了合作。

骑摩托车执勤的西班牙警察

中西警务合作已成典范

记者：中西年度执法合作工作会晤已经举办了第三次，接下来中西双方在合作方向和模式上会有哪些举措和创新吗？

普列托：在2017年的执法工作会议上，达成了多项合作协议。西班牙承诺继续帮助中国警方抓捕“红通”逃犯，帮助引渡已经在西班牙抓捕到的犯罪嫌疑人，这是西中警方合作的重中之重。西班牙警察专设了部门和专人负责中方逃犯的藏匿地点确认、实施抓捕以及引渡。我们一直在和中国公安部经侦局保持密切合作，及时交换信息。2015年9月，西班牙作为欧洲第一个国家引渡贪污犯丁庆平，目前还有一些犯罪嫌疑人在引渡过程中。

会议上，我们还达成了共同打击恐怖组织的协议，双方会及时交流相关人员的网络动态、社会网络、经济状况等反恐方面情报信息。今后两国还会开展反恐项目，加强反恐方面的合作。西班牙打击埃塔恐怖组织有50年经验，埃塔恐怖组织已经解除武装了，但是我们还面临着圣战组织和极端组织的威胁。西班牙在反恐方面经验丰富，中方也认可西方在这方面的经验。

执法合作层面，西中双方在打击有组织犯罪、假冒商品、电信诈骗、人口贩卖方面开展了合作。西中双方如果发现来源不明的投资，涉嫌洗钱活动会互相告知。警察培训方面，我们也达成了协议。

记者：西班牙是中国游客热门的旅游目的地，每年都有大量中国游客前往西班牙。采访前，我还看到一组移民组织公布的最新数据，称在马德里等城市，华人已经成为最大的移民群体。除了华人移民，中国留学生、中资企业在西班牙学习生活的人群也很多，请问西班牙警方采取了哪些措施保护华人群体的安全？

普列托：欧洲是一个安全的地区，西班牙是欧洲第三安全的国家。西班牙警方随时准备好打击各种犯罪，我相信去西班牙度假的游客和移民的华人都能感受到西班牙是个安全的国家。西班牙警方与社区、企业联合会、民众都有着良好的沟通。西班牙警察有专门的部门与华人保持沟通，华人如果有困难可以随时求助西班牙警察。西班牙警方更加重视华人群体，派出了更多的警力维护华人聚集区和中国游客喜欢去的旅游区巡逻，保护他们的安全。针对于中国游客的犯罪一般是偷盗抢等犯罪，而且我们发现大部分的犯罪分子都不是西班牙人，而是一些来自其他国家的非法移民。根据2015年和2016年的数据，华人作为受害人和在当地犯罪的数据都有所下降。特别是针对华人和中国游客的犯罪都有大幅下降。

根据我们的统计，很多犯罪发生在华人社区内部，您提到的这个问题刚好涉及我们下一步的合作，我们与浙江警院达成了合作协议，将派西班牙警察来中国学习中文，更好地为华人社区安全服务。

排爆现场

选警主要看态度

记者：2015年我曾采访您的前任何塞参赞，他告诉我西班牙内政部会提高执法经费，增加警察数量。从近期的经济数据上看，西班牙经济处在复苏中，您能否谈谈西班牙警察的待遇情况？

普列托：近年来，西班牙从经济危机中慢慢复苏。2017年西班牙警察新设了3000个职位，比五年前增长了十倍。这样一来，入警的新人比退休的警察更多。内政部也提出2018年提高警察的工资水平。西班牙警方的休假制度比较好，已有多年，每年有22天的工作日休假，除此之外，还有八天的自由倒休时间，两种假期不能连休。我希望中国警察也能更多地享受假期。

记者：据我了解，在人口低增长或者负增长的国家，年轻人不会把警察作为首选职业。但如您所说，西班牙的年轻人愿意做警察，这是为什么呢？

普列托：2004年至2012年我曾经做过八年的选警和警察晋升的工作，每年开放职位3500～5000个，八年中每年申请警察岗位的人数达到4.7万人左右，一个职位的竞争要达到1∶10。警察在西班牙社会中很有威信，警察选拔都是优中选优，警察素质高，对年轻人的职业发展很好，这些都是西班牙年轻人愿意做警察的原因。新警可以申请加入各个部门，比如禁毒、反恐、技侦、骑警都可以申请，也可以自由调动。就职地点也可以在西班牙全国范围内申请。现在西班牙国家警察有6.5万，其中3.3万人都是我在国家警察培训部任职期间入职的。

西班牙女警

招录警察我们会先公布职位和条件，有兴趣申请的需要提交材料，通过专业知识、体能、心理、医疗知识的多重考察，被选上的新警会进入国家警察学校学习。警察招录一般有两个渠道，未取得学士学位的申请人通过申请考核合格后，在阿维拉校区培训一年，然后实习。另一渠道是取得学士学位的申请人，化学（可以去化学实验室工作）、金融、管理（可以去打击经济犯罪岗位工作）、心理学士都可以申请警察职位，有一年有学士学位的申请人来自35种不同专业。根据不同的专业背景我们可以把各种人才分派到适合他们的部门。两年的职业培训以及之前的专业背景可以让他们很好地胜任工作。这类申请人会在国家警察学校萨拉蒙卡校区学习两年，进行一年实习，然后取得研究生文凭。

记者：您最看重的入警资质是什么？

普列托：在我看来，专业和能力对于警察而言非常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态度。如果要列一个公式来说明警察能力的话，专业和能力都是加号，最后要乘以态度。专业都是可以学习到的，将自己的态度向周围人传递出去是很难的，警员是否有奉献精神非常重要。

反恐情报是关键

记者：西班牙警察有着很强的反恐能力，反恐特别行动小组（GEO）更是全球闻名的反恐精英部队。面对2017年8月发生在巴塞罗那的卡车冲撞人群恐袭事件，西班牙警察是否会采取新的措施来预防类似恐袭的发生？

普列托：西班牙国家警察情报部门、国民警卫队在自治区、省、地方警察协助下，共同合作打击恐怖主义，各机构间会有情报信息共享。国家警察的反恐特别行动小组是打击恐怖主义的著名行动队，有多年历史，所有警员的专业能力都很强，在打击埃塔组织过程中发生很大作用，现在主要针对劫机、人质劫持等情况。

西班牙的反恐等级分为五级，一级较低，五级状态高，意味着掌握确切情报，马上要发生恐怖袭击。目前西班牙在四级反恐状态。四级意味着有高的恐怖主义威胁，不过相对于其他欧洲国家，西班牙受恐怖主义袭击可能性保持在低位。2004年起到2017年8月，西班牙维持了13年的没有恐怖主义袭击记录。巴塞罗那发生卡车冲撞人群后，西班牙警方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反恐等级最终还是在四级，要对旅游区和人群密集区实施监控。之后西班牙警察采取多种预防措施，我们在主要街道上安装了类似于北京三里屯街道边的立柱、大型植物阻止车辆直接开到人行道上。这种恐怖袭击中的车辆都是租来的，因此警察对租车公司也加强了监控。对在网络上散布极端信息、招募恐怖组织人员的言论进行监控。对港口、空港也加强了监控，尤其对往返于重点关注的国家。欧洲国家之间情报和信息交换也非常重要。

记者：西班牙每年都有很多奔牛节、西甲联赛等大型活动，没有发生过严重的安全事故，这方面有何经验？

普列托：西班牙受埃塔恐怖组织的威胁近50年，因此警察反恐和情报信息能力都很强，能够提前掌握恐怖袭击信息。如果对情报进行过认真分析，恐怖袭击是可以避免的。大型足球比赛、奔牛节和大型音乐会的潜在危险还是很高的，这时候各个警种都会行动起来，大量警力在场地内和周边巡逻，保证安全。预防人群集会部门、防爆警犬、地下管道警察（我们曾经有在地下发现爆炸物的经历）、骑警、直升机都会立体化参与大型活动安保。预防人群集会部门会在活动现场巡查，找出没有门票、提前登记的人，让他们离开。在举行大型活动的场所中，西班牙警察会进行安全检查，检测爆炸物。

记者：您曾经长期担任西班牙国际警察学校教育培训部部长，在您看来，西班牙警察在培训方面有哪些经验值得分享？

普列托：我刚提到了在我选人的经历中态度最为重要。公平、正直、团队和奉献精神对于警察而言很重要。在评价一位学员的时候我会征求各方的意见，包括老师、同学、同事。如果要评价老师，我用问卷方式询问学生意见，把意见反馈给教师，对学校的硬件设施也可以提意见，就算是教室光线、食堂饭菜有意见都可以提。我们会不断提高国家警察学校的软硬件水平，保证警察培训的质量。

记者：西班牙使馆于2017年10月份公布了西班牙国家警察学校与浙江警察学院签署合作协议的消息，您能否介绍一下这个合作协议的具体内容，加强两国培训合作是否是您下一步的工作重点？

普列托：经过长期沟通，10月14日，两校签署了协议。两校都认为要提升两校教师水平，可以互派教师进修、专项交流；教材互换；共同发表文章；校际间学生交流，浙江警院本科毕业生可以去西班牙深造，取得研究生学历。互派警察学习对方国家语言，进行反洗钱等课题的专业交流；先进技术交流等。浙江警院已经培训了一批学习西班牙语的学生，即将去西班牙警校学习。

排爆机器人

记者：您曾获得保护公民蓝色徽章、白色警察十字勋章、红色警察十字勋章、公共安全保障银色十字勋章。在这些荣誉里，令您最难忘的是哪一个？

普列托：于我而言，这些荣誉都很重要。1983年一架飞机坠毁，我受命去确认所有死者身份，也因此得到了第一枚蓝色勋章。红色警察十字勋章是为了表彰我在警察职业生涯中的杰出贡献，对我很重要。公共安全保障银色十字勋章是我在国民警卫队时候获得的。我还获得过外交部颁发给我的勋章，那个是戴在脖子上的，我很少佩带。

记者：驻华两年多，您如何看待与中方同行的合作？

普列托：我有幸和中国公安部的国际合作局、经侦局、刑侦局三个部门合作。我们和他们关系都很好。尤其和刑侦局几个月密切接触中，能够感受到中国同行身经百战，职业素养很高。我很有幸与杨东局长合作了一个月，共同在“长城行动”中抓捕犯罪嫌疑人，也直观地看到了中方警员的工作状态。在行动中，还有中国内蒙古、上海、江苏、广东的警察。同为警察我们互相都很理解，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打击犯罪。

采访手记：

采访前，参赞带领我们参观了联络处，比起两年前，这间办公室多了一些西班牙警察的展示，比如警帽、警徽、警察人偶等。在参赞的办公室里，摆放着他被西班牙王室、内政部长接见、授勋的照片。参赞拿出一本厚厚的介绍西班牙警察的书，很有耐心地逐页给我们介绍，对于西班牙警察工作能力的自豪感溢于言表。采访时他告诉我，为了采访，他做足了功课，准备了15页材料，每个问题如果我深入追问都会仔细解答，甚至掰开揉碎解释，我想这也许与他的教授出身有关，以治学的精神来对待工作和采访。这次采访历时两个半小时，成为了我从业以来最长的一次采访。最后参赞还说希望杂志能够跟进报道西中警务合作的进展，如果有机会邀请我们去西班牙亲身见证和报道西班牙警察的工作。